罗梓心

　　“梓心，梓心，梓心……”

　　周围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唯有这个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一声比一声哀伤，一次比一次绝望。

　　胸口好闷，快要喘不过气了，像是泡在水中快要窒息一般，想要呼救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迷茫，惊恐，而又哀伤。

　　是谁，究竟是谁在唤她，为什么心脏会疼痛至此？

　　淡粉色的罗纱帐被动作轻柔地掀开，镂刻着展翅朱雀的檀木床上，躺着一个十岁的女娃，她阖着双眸，眉头轻蹙，脸色苍白，却玉雪可爱得如同仙童一般，两颊带着斑驳的泪痕惹人怜爱。

　　穿着淡紫色罗裙的婢女愣了一瞬，瞬间由惊诧变得狂喜，她放下手上的盛着水的铜盆，单膝跪在床前，小声唤道：“姑娘，姑娘，你醒了是吗？姑娘，姑娘你睁开眼看看紫烟啊姑娘……”

　　一个碧裙女孩掀开罗帐，低声道：“紫烟姐姐，你就别傻了，连宋太医都说了，咱们姑娘是醒不过来了，他最是擅长医治疑难杂症的，可见咱们姑娘是没希望了，你这又是何苦来哉？”说罢眼眶已经红了。

　　紫烟没有同以往一样同她争执，而是抓着床上的女孩的手，轻轻摇晃道：“姑娘，你若是醒了，便应紫烟一声吧，紫烟知道的，姑娘一定也很不甘心的。三姑娘如此害你，也不过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如今已安好无损回去了，可怜姑娘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不能讨回个公道。若是世子在的话，必是要让那些人以命相抵的！姑娘，难道你就不想再见到世子么？若是再睡下去，可就再也见不到世子了啊姑娘！”

　　碧裙丫头听她越说越激愤，连忙阻止她，小声道：“紫烟姐姐，你可别再说了，隔墙有耳啊，如今太太不管事，我三房里全是孙姨娘的耳目，若是让旁人听去了，传到她耳中，难保你不会被害了性命去！”

　　紫烟冷哼一声，“碧湖，你怕她可我不怕！如今好歹不过一个死罢了，我紫烟不过贱命一条，随她处置了便是，可姑娘她是金枝玉叶，被她们害成这副样子，让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你若是怕死，尽早归顺了她们罢！”

　　碧湖捂上她的嘴，眼泪簌簌落下，委屈道：“你当我就怕死？这一心苑里，怕死的都已经归顺了孙姨娘，我碧湖这条命也是姑娘捡来的，只要是为了姑娘，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可姑娘她如今这副光景，夫人只知吃斋念佛，在庵堂里为姑娘祈福祈了好些天，却连一次药都不曾亲手喂过，唯哥儿也抱在老夫人那里养大，老爷和老太爷也不管后宅之事，若是连我们俩都跟着去了，谁会来看顾我们姑娘？”

　　紫烟说完那些话就后悔了，听她这样说更是愧疚不已，只后悔自己嘴快，“好妹妹，姐姐错了，姐姐跟你赔罪。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怎会不知？我方才是气急了，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你知道姐姐的，性子急躁，被姑娘说过好多回了，就是改不了，你别跟姐姐置气。”

　　碧湖摇摇头，勉强微笑道：“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又服侍姑娘这许多年，我又怎么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

　　紫烟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放心好了，姑娘就要醒了，那些人蹦跶不了几天了。”

　　“姐姐，你此话当真？姑娘昏睡了大半个月了，一直没有起色，如今全靠千年人参吊着命。若是，若是能醒……”

　　紫烟拉着她掀开床前纱帐，指着女娃精致的脸颊道：“我本是打水进来服侍姑娘擦洗，却发现姑娘在哭。虽然现在还叫不醒，可这不过是早晚的事了。姑娘她，如今也在拼命地努力呢！”

　　碧湖见状，惊喜万分拉着紫烟的手，欣喜道：“是了是了，我们姑娘是天仙临世，是有大福气的人，必不会被小人害了去的。谢天谢地，感谢西天如来佛，南海观世音！只要姑娘能醒，我就是以命换命都是愿意的。”

　　这两人如何惊喜暂且不提。待二人离开后，躺着的小女娃慢慢睁开了眼睛。

　　罗梓心其实已经醒了好一会了，她对偷听没什么兴趣，只是脑子里乱的很，不想出声罢了。

　　那两人的对话让她很迷茫。

　　她从床上坐起来，淡粉色的锦被上开着几朵桃红色的睡莲，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很光滑，棉绸质地上佳。

　　她掀开纱帐，赤着脚走下床，脚下是温热的，想必烧着地龙。可是——地龙是什么？方才脑子里下意识蹦出这个概念，现在回想起来，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烦恼地走到窗边，推开木刻雕花楠木窗，一阵花香飘了进来，却原来窗前种着一株梨花，此刻花瓣洁白胜雪，春风携卷几片梨雪朝她袭来，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罗梓心拾起一片花瓣，投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淡淡的馨香，透着苦涩。胸口的涩意稍散。

　　一觉睡醒，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有时候脑海里会蹦出来一些词句，有些她能理解，绝大多数，她不懂。

　　不记得事了的确很糟糕，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

　　她发现，她不是她了。

　　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是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了解的。她在那片白光中徘徊了许久，很清楚地记得，她是一个成年女人，而不是一个，没有发育完全的萝莉。

　　原本成熟性感的身材，变成了平板加幼齿，饶是淡定如她，也不得不感到有些纠结。皱着眉走到一面铜镜前，里面的小女孩大概九岁，十岁的光景，双颊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一双眼睛倒是黑得发亮，像是一对黑宝石。至于相貌，她也说不出好坏，她甚至连自己从前的模样都不记得，更别说其他人了。没有比较，自然也没有好坏。只是，看着倒是很舒服。

　　她拿起桌上一把象牙白的梳子，缓缓梳起了头发来，待梳顺了，又拿起一根淡粉色丝带把头发扎了起来，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头发却依旧拖到了小腿处。

　　真长……洗头发会很麻烦的吧……而且很费洗发水……

　　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小盒子里找到一把剪刀，她比划了一下长度，刚要下手。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罗梓心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自己大腿。

　　“姑娘，姑娘你终于醒了，紫烟好怕再也见不到姑娘了！你要是再不醒，紫烟就活不下去了啊姑娘……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罗梓心听出她是最先在她耳边说话的那个女孩，一袭淡紫色罗裙，长得很文静的样子，没想到会是这么聒噪的人。

　　“起来。”

　　紫烟这才发觉她与以往有些不同，眼神陌生的很，完全没有从前的天真烂漫，也没有以往的骄纵。她愣愣地从地上起来。

　　罗梓心见她起来，微微松了口气，她不喜欢别人跪在她面前，心里莫名很不舒服。

　　把剪刀递给紫烟，边比划边笑道：“帮我剪下头发，喏，留这么长就行，别剪多了。”

　　紫烟傻傻接过剪子，下一刻又跪在地上，剪刀也被她扔得远远的。

　　“姑娘，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此番落水受了打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老爷夫人的作为令人心寒，你也万万不可自残啊姑娘！”

　　“……”

　　罗梓心微微抽了抽嘴角，这地方的人倒是有趣，一言不合就下跪，不过想剪个头发而已，怎么就上升到了自残的高度？

　　她叹了口气，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指着一旁的杌子道：“坐下。”

　　紫烟呆了呆，赶紧摇头道：“姑娘，这于理不合，你是主，我是奴……”

　　“你个子高，抬头跟你说话很累。坐下。”

　　紫烟囧了囧，还是坐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家姑娘哪里不对劲。

　　罗梓心站着和她对视，紫烟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忍不住闪躲，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家姑娘的眼睛这么美，像是小时候在山里见过的泉水，纤尘不染的，干净又明亮。

　　罗梓心伸手把她的脸摆正，犹豫了一瞬才道：“其实……我不是你口中的姑娘。”

　　紫烟疑惑瞪大眼睛，像是听不懂她的话，罗梓心叹了口气道：“我一觉醒来，就躺在那张床上，变成这幅模样，成了你家姑娘，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这样。”

　　紫烟一下子跳起来，往后退了几大步，捡起地上的剪刀，指着罗梓心道：“那，那我家姑娘去哪了？！你又是何方妖孽？！”

　　罗梓心叹气道：“你家姑娘去了何处我不清楚，至于我是谁……我也不记得了，醒来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名字，好像是叫梓心什么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紫烟疑惑道：“你叫梓心？”

　　见她点头，紫烟长呼了口气，放下剪刀，用手抚着胸口道：“我还道是什么妖孽上了姑娘的身，原来是姑娘得了失魂症了。姑娘你莫怕，你如今啊只是忘了，待时日久了自然就会想起来的。我老家也有人得过这种病症，一觉醒来就迷迷糊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还忘记了前尘往事，过了一年半载就全好了。”

　　“我是得了失魂症？”罗梓心蹙眉疑惑道。

　　“恐怕是这样的，不过姑娘你莫怕，紫烟服侍姑娘也有些时日了，姑娘的事不说全盘了解，十之八_九也是有的。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紫烟便是，待过些日子姑娘全部想起来便好了。”

　　“可我记得我不是一个小女娃，我应该是个成熟的女人……”

　　紫烟噗嗤一笑，“姑娘啊姑娘，你可真是……往日你总嫌弃自己长得小发育又慢，现如今在梦里都念着自己是个大人，可见姑娘是真的想早日长大。姑娘不必心急的，如今你十岁半，再有四年半就及笄了，转眼即过。待我们姑娘长大了，必定是个大美人！”

　　罗梓心额角微抽，难道她果真是得了失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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