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

　　白墨于清晨起身，夜幕退去，天际重新一片赤红，更深的红日自东方升起。
　　就他所知，红色会使人的交感系统兴奋，若长时间注视则会有血压升高，呼吸加快，心跳加速等现象。
　　但他观测天空，没有类似的刺激，倒有股亲近，看得越久，亲近转为敬畏，甚至生出一丝膜拜的冲动。似乎天空是孕育生命的母体，创造万物的神祗。
　　这让白墨警觉。这片世界可能存在信仰生成的力量与束缚，并且是实质性的。
　　他同时猜测，这与空气中可以为自己吸收的灵力有关。抛开崇敬的感官，天空如同充满氧气的森林，令人神清气爽。
　　这时，从只能由外部推开的门上窗口，被人递进来一盘早餐。虽然白墨不认识这里的食物，也能看出那盘早餐的豪华程度。搭配多样，色彩繁复，香气逼人，与斗场清苦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白府二小姐特意送来的早餐。”门外送餐人郑重道，随即离开。
　　伸进来的那只手布满老茧，肤色泛青。送餐人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离开的步伐也略微虚浮，比铠甲大汉弱了许多。
　　白墨知道了那位少女的身份，想着送餐人的状态，若有所思。而后他不急不慢地端起餐盘，手握筷子——这世界也有筷子——夹起一块色彩斑斓的三角锥形果物，送入口中。
　　顿时腻人的甜味在口腔中四溢，好比蘸着蜂蜜吃白糖夹心的红糖饼干。
　　他接着尝了快肉饼，却是苦涩难耐，仿佛藿香正气液炖苦瓜。但他面色不改，依旧嚼得认真专注。
　　吃了包括饮品在内的所有部分后，白墨终于确定，这里的食物只有甜与苦两种味道。就算那杯味道相对丰富的饮料，也像是加了冰糖的中药般，只是甜涩同占罢了。
　　放下餐盘，他内视胸腔下部灵力汇聚之处，那里沉寂的红色如一面宁静的湖泊。但只要白墨一个念头，它们就会活跃起来，瞬间抵达身体的任何部位。
　　灵力湖泊的底部，躺着三枚火印。
　　白墨试了几次，发觉彰显修为境界的火印们无法一一离身，只能三枚同进同出，看来是不存在迷惑对手的功能。火印在体外时，灵力湖泊的挥发略微加剧，但相对的，灵力运转更快，似乎招式威能亦更大。
　　他尝试命令火印组成一面盾牌，企图模仿十一号曾用过的防御招式，却无法达成，似乎缺少必要的指令。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四枚玉简。
　　掌握了读取玉简的方法后，他便要看看它们都记录了些什么。
　　不料第一枚玉简内部却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事物。
　　他灵识退出玉简，发现了可怕的变化。体内的灵力丝毫不剩，全身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他勉强看了眼窗口的光线角度，竟是烈日当头。
　　只是停留玉简的瞬间，外部却过了一个上午。白墨不知道这么玉简蕴含了什么秘密，躺下床，便昏睡过去。
　　胃部传来抗议，白墨起身，听到送餐人虚浮的脚步正好走过来。
　　他迅速下床，拿出床底嵌住的红玉石，又拿起还剩一粒药丸的玉瓶，再将桌上明火决的玉简一并捎上，最后坐到门前，平复呼吸。
　　送餐人的脚步更近了，他蹲身，将午饭递了进来。
　　在他右手伸进窗口的刹那，白墨温热的手掌便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显然，送餐人对于这样的变故已习以为常，否则他的右方早被砍下无数次了。只听他咳嗽一声，道：“赶紧给咱放手，不然叫丁大头过来，你可讨不了好！”
　　白墨会意对方的威胁，却并未松手，丁大头估计便是铠甲大汉。他将红色玉石放在送餐人的掌心，道：“这是第一份报酬。”
　　这具身体的声音倒派上用处，白墨虽然语调平平，音色却温和似水，让听者如沐春风，难生敌意。
　　送餐人抽回手，掂了掂手里的红玉灵石，露出笑容。能够私藏灵石的斗者当然不止白墨一人，送餐人曾收到过许多，最近则是少了。
　　他很开心，因为送到手的灵石就是白捡，他根本不会，也不可能对牢房中的斗者做出任何承诺。
　　送餐人的受贿，正是这样的一锤子买卖，有意送他的自然都是新人。
　　此刻他稍有些疑惑，因为他记得金云曾经给过他灵石了，他自然也是扬长而去，怎么此人如此不知教训，又来平白无故地送灵石。
　　送餐人很好奇，他记得白墨说过这只是第一份报酬。
　　他将灵石收入怀中，笑道：“你还有第二份报酬？给我看看。”
　　白墨将装有药丸的玉瓶递到他手里。待对方将瓶盖打开，他听到一身故意压低的惊呼。
　　“赤天于上，居然有斗者主动把炽叶丸送到咱手上！”门的对面，送餐人虽压低了声调，笑意不减，似是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些药丸并不珍贵，但也是相对而言。送餐人处于斗场雇员的最底层，身份卑微，药丸于他而言十分难得。此物是斗场根据每场斗者的表现分发的疗伤灵药，也是为了斗者保持状态，以便更激烈地比赛。
　　平常斗者胜后会得一到两颗，用于疗伤已是足够。而白墨上场意外得胜了更强者，所以获得三枚。若是寻常斗者，药丸自不会留下来，斗场不会让一方轻松获胜，他们都需要药丸保命。
　　而这一枚小小药丸，却需要送餐人四五年的薪酬，他是怎么也不会去买的。
　　白墨猜想这颗药丸对身患疾病的送餐人也有裨益，对方畅快的笑声也证实了这一点。
　　送餐人小心翼翼收好玉瓶，便要起身离开。白墨会有何种请求，他根本不会在意。他只幻想着的老毛病治好，身体健康，便去寻得一份薪资更高的劳作。
　　但他的脚步停下了，因为白墨的一句话。
　　“第三份报酬。”
　　送餐人的脸色变了，受贿、或者说强抢这么多次，如此手笔却前所未见。他不相信对方还能有更珍贵的东西在手，因为斗者的值钱之物早被白府收得一干二净。
　　他突然好奇白墨的请求。
　　“十六号，你要做什么？”曾有人要他送钥匙，递信件，带美食。不管哪一个，他都做不到。他只是斗场的下人，进入牢房前后都有护卫严格把关，连多带只飞虫都不可能。须知，有些体量极小的昆虫灵物，却有莫大的威力，若是放进去，保不准被人给越狱了。
　　“灵士的修行通识，与世界地图。”
　　“世界地图！”送餐人惊呼出声，气极而笑，“你脑子坏了，便是红原最高无上的火皇陛下也没有这种东西。我上哪儿给你找去，荒唐，荒唐！”
　　话罢他摇头就要离开，白墨道：“这是中品心诀。”
　　刹那，送餐人仿佛嗅到生鲜的饥饿猛兽，猛地冲回门口，神色难以置信：“莫要胡言乱语，你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白墨道：“你可以验证。”
　　他将明火决玉简递给送餐人，并不担心连此物敢被贪墨。毕竟这不是他的东西，是白府小姐的。送餐人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足够条数的命。
　　只稍微扫了一眼，送餐人便陷入无尽的震撼。这是他首次接触这样高阶的心诀，初一窥见就几乎打开修灵新世界的大门。只要他仔细揣摩片刻，必定会突破徘徊已久的境界，甚至让顽疾痊愈，延长寿命。
　　但此刻，他连一眼也不敢多看，从玉简中退出，浑身冷汗如注。
　　他神色阴晴不定，焦躁地衡量其中得失。
　　白墨纯净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此事我不会对第三人讲。两日后我下一场比试，你届时早上还我，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送餐人似十分意动，面容却挣扎不堪，连声音也嘶哑许多：“我送不进来。”
　　“那位小姐送的餐，不会有人特意察。”白墨再道，对送餐人而言就是坠落悬崖的最后一推，极为致命。
　　他浑浊的目光闪过残败的家世，在河畔当洗衣女的憔悴妻子，还有闺女的面容，心脏猛地一跳。
　　如果，他的女儿能够修炼明火决，就能打下高人数等的坚实基础，未来修炼也必能突飞猛进，届时一人得道，父母同升，家族的辉煌亦不是梦。
　　带着这样美好的远景，送餐人用颤抖的双手将玉简收下。他四下看了眼，走廊里漆黑无人，他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睁盯着他。
　　他不敢久留，沉声道：“入门玉简易得，地图只有流火城周边，明日晚餐时送到。”
　　然后他站起身，略微镇定了心神，步履依旧慌乱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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