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孤单

　　一
　　一阵强光照进我的双眼。
　　“恭喜你，手术很成功。”是我的医生，“新的心脏很有力呢。”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三天。”
　　“我怎么觉得像一辈子呢。”我笑了笑，却有眼泪滑落，胸口生生地痛。
　　“多休息，恢复好的话，过几天就可以探视了。”医生拍拍我手背，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滴滴答答的仪器。
　　我的脑袋有些糊涂，我想不出谁会来看我，家人？朋友？还是恋人？
　　恋人。。。。。。
　　我新的心脏跳漏了一拍，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二
　　“醒了？”
　　“唔。。。。。。”
　　“要不要喝水？”
　　我睁开眼睛，阳光透过雪白的窗帘撒下来，面前的男子仿佛被光线穿透一般，竟然没有影子。
　　“獠？”
　　“是我。”他握了握我的手。我同时感受到自己手指的冰凉和他掌心的温暖。
　　“獠。”我感到说不出来的安心。
　　他把被我喝完的水杯放到一边。
　　奇怪，之前的痛苦全部消失了。我甚至凭借自己的力量下床走动。
　　“獠，你好些天没来看我了。”我笑着，可我讨厌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他也笑了笑，我领会到他眼中的柔情，乖乖让他拥进怀里。
　　“想我么？”他蹭在我耳边问。

　　三
　　好像是在小学三年级，我第一次见到獠。因为经常晕倒，学校不让我再去上体育课。我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第无数次给自己讲起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故事。
　　“你不换一个故事么？我都听烦了。”
　　离我两个位置远，在半开的窗户旁边，坐着一个男孩。他的脸偶尔隐没在随风飘荡的窗帘后面。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他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我迷恋他身上犹如水晶般的光芒。
　　“你是谁？”
　　“獠。”
　　“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他淡淡一笑，安静得让我觉得时间在那一刻是凝滞的。
　　“你们总是把我忘记。”他说。
　　“獠，让我做你的朋友吧。我保证，不会忘记你的。”我那么说。

　　四
　　中学毕业那天，獠带我去他家。他拉着我的手，走进一扇黑色的门。也许那门并不真是黑色的，我后来想，只不过因为它总是在黑暗里。
　　“獠，你千万别松手。”想像着所将要面对的，我不禁依偎向他。
　　门在身后合上，房间里点着蜡烛，还有玫瑰的香味。
　　“那就是我妈妈。”獠指着一个方向。
　　那是偌大的空间里，烛光所不能及的一处，我看不清，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阿姨好。”我尽量礼貌而乖巧地打招呼。因为我喜欢獠，所以也想讨好獠的妈妈。
　　他带我走近一些，我才看见那个让我震惊的女人。
　　她身材姣好，穿丝绒的连衣裙，正坐在一张华丽的梳妆台前。我看见她的头被放在一个金色的托盘里，她脱俗的美丽耀眼地穿过无边的黑暗。她把身体转过来，优雅地摆一摆手，手掌里有一只美丽的眼睛朝我眨了一下。
　　“獠，这女孩脸怎么白成这样？”我想她妈妈并不喜欢我。
　　獠伸手扶住我的肩膀。我看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忧郁和畏惧。
　　“我今天晚上要出去，没空管你们。”美丽的女人熟练地把自己重新组装好，然后空气一般消失了。

　　五
　　“想我么？”他蹭在我耳边问。
　　“想得快发疯了。”我将手伸到他脑后，玩弄他微卷的黑发。
　　我欣赏着他那令人心醉的笑容，总是无声无息地绽放出来的笑容。
　　他的脸低下来，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唇贴在我的唇上。他的动作简洁而自然，我却为之欣喜若狂。他轻轻抚摸我的脊背，我便不再颤抖。
　　獠也许是比我还要了解我的那个人。
　　他退后的一刹那，我在他眼中看见自己迷离而贪婪的神态。
　　“獠，我要更多！”似乎听见自己这么喊了出来，一边再次将身体投入他的怀抱。
　　他从来不曾拒绝我的要求。他用力抱着我，让我觉得温暖、疼痛、喘不过气来。
　　我扯开他的衬衣，吻他发烫的胸膛。
　　他却迟疑了。我不满地追过去，一口咬住他的下唇。他起先还有些尴尬地僵持，片刻之后便化作绝堤的洪水，将我淹没。
　　我知道，从獠这儿可以得到所有我想要的。
　　一阵阵的晕眩袭来，我早已经看不清也听不清了，一切变得模糊而遥远，除了与我纠缠着的獠。

　　六
　　灰姑娘和王子曾经是我最喜欢的故事，只是后来，我更喜欢獠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风流的鬼王，他到人间来寻找美丽的女人。他用法力诱惑那些女人失身于他，然后再去寻找新的目标。
　　哪知有一天，其中一个女人竟然生下了他的儿子。鬼王将无法在地狱生存的儿子留在人间。与生俱来的法力使人几乎无法记住他的存在，孩子只能日复一日活在寂寞里。
　　可是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出现在他面前，她看得见他，听得见他，甚至能够记得他。她是他唯一的伙伴，她陪着他长大。于是，鬼王的儿子爱上了那个女孩。”
　　“獠，那孩子的妈妈去哪里了？”
　　“他妈妈因为难产死了。”
　　“真可怜。要是有妈妈陪着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其实，他妈妈恨他。”
　　“为什么？”
　　他拧着眉，低下头去。
　　“因为他爸爸将他妈妈的灵魂禁锢在人间照顾他，她妈妈没有办法转世了。”
　　大概有几分钟时间，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么，鬼王的儿子真的爱那个女孩么？还是因为他太孤单了？”
　　“他爱的。”他用头靠住我的头。
　　“獠，我一直陪着你，你也要一直陪着我。”

　　七
　　他仍旧抱着我，他的温度从我赤裸的背部传递到全身。
　　“小妖精。”他拿鼻尖在我颈后轻蹭。
　　我痴痴地笑，享受着专属于我和他之间的亲昵。
　　“獠，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这么幸运可以遇见你。”
　　我听见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叹气。
　　“我不喜欢你叹气，不喜欢你担心，不喜欢你不高兴。”我拉起他的手惩罚般狠狠咬下去。
　　他的吻凌乱地落在我脸上，脖子上，肩膀上，手臂上。。。。。。他用那轻柔的吻探寻着我的身体，以及我身体里为他沸腾的灵魂。
　　“獠，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狂热地跟随着他的节奏。
　　突然，他喘息着在我耳边说：
　　“我保证，不会有孩子的。”
　　我的心感到一阵抽痛。

　　八
　　“獠，为什么只有我可以记得你？”
　　“不知道。”他黑色的眼睛闪烁着。
　　“是不是因为我随时可能会死掉？”
　　“你不会死的。做手术就能好。”
　　“獠，我好了还能记得你么？”
　　没有回答。
　　“獠，我不能做手术，因为我保证过，不会忘记你。”
　　他看我的样子有些呆。
　　“獠。”我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上我虔诚的一吻。
　　“如果我要你活下去呢？”

　　九
　　他的墓碑上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
　　警察说他很年轻，死于一场车祸，当时身上只带着健康证和捐献卡。
　　没有人认领他的遗体。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曾经快乐得享受过生活。
　　如今，他的心脏在我胸腔里跳动着，延续我本来脆弱不堪的生命。
　　我放下花，心想，也许除了我，没有人会到他的墓地来了。
　　我用手拂过石碑，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让我和你的心作伴好不好？
　　从此就不会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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