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亭

　　陆戟记得阿姨提过一次，他要参加某个类似夏令营的活动，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道。即使全球性战争一触即发，也不能阻止阿姨巩固家庭战争的胜利。于是，陆戟自然而然接受了阿姨的安排，毕竟他不愿意向本就微不足道的小家争取什么，当他踏上来接学员的破旧中巴，他有一点希望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父亲，就当他对这个家唯一的仅有的最后的索取。但是也落空了。
　　释然地转身，陆戟提着包走到最后一排座位，靠窗坐下。思考着这个活动结束以后，自己要不要去支援前线或是什么别的生计，他很烦，一点思绪也捋不清，就像窗外漫天的黄沙，狂风吹折光秃的树枝，沙粒噼里啪啦打在车窗，陆戟感觉呼吸都困难。车子慢慢驶离，开上大路，开上高速，车厢里始终没几个人，没人会在这种危险的时候放心把自己家孩子放出来。陆戟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昏暗景象，有些困倦，他躺下，感受着老旧发动机的震动，一点一点闭上眼睛。
　　当他感觉到好像有人叫他时，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陆戟睁开眼睛，看到一人猫着腰，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拽自己的胳膊叫醒自己，这人的手心真热乎。陆戟坐起来，有点头疼，不是这人手心热，是自己皮肤太凉了，天已经很黑，气温早就降下来了。
　　“谢谢。”陆戟哑着嗓子对那人说。
　　那人把包塞进行李架，在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坐下，双手撑着膝盖一副很累的样子。
　　“我说你再睡觉给自己盖点东西吧，现在的昼夜温差大着呢。睡得还挺死，叫了半天都不醒。”
　　可能真的叫了挺长时间，一直背着身站着，陆戟看他嘴唇有些浅，可能有点晕车吧。
　　“真谢谢你了。”
　　“嗯…”那人瞧了眼窗外，“那个，我叫詹役之。”
　　“陆戟。”
　　“卤鸡？你家给你起的名挺走胃。”
　　陆戟呵呵笑了，詹役之转回去休息。
　　沙尘暴可能更严重了，陆戟只能看见车窗上自己狼狈的脸庞，一点灯光，一点踪迹，都找不见。
　　“现在到哪了？”陆戟问詹役之。
　　“过了张家口了吧。”詹役之看了看手表，“从我上车到现在也有俩小时了，差不多了。”
　　“哦。”
　　陆戟从来没想过从北京开到乌兰察布要多长时间，他感觉屁股马上就要坐碎的时候，前排几个小孩嚷嚷着下车。
　　窗外是戈壁。走下车，陆戟有些后悔。
　　之前这里怎样景象无从知晓，陆戟只知道人类宜居范围在以他可感的速度缩小，而且缩小的速度越来越恐怖。
　　在车灯的范围内，仍然是飞扬的风沙，黑夜把荒凉和绝望压缩在光柱里，陆戟站在一旁，感受沙粒击打皮肤的力度。好像天底下只有一个自己，与沙粒尘埃一同挣扎，挣扎着不要落地，没有意义。
　　陆戟有些饿，嚷着下车的小孩们全躲回车里避风沙，听司机师傅说过十五分钟再出发，陆戟打算往远处溜达溜达。
　　“喂！”
　　陆戟刚刚走到路边，听见有人叫自己，扭头见到詹役之站在车门，被沙子呛到，皱着眉头，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瞎跑什么！大尾巴狼把你叼走！”詹役之还是朝陆戟走了过来。
　　“你说的东西都没了多少年了，”陆戟从兜里掏出个叠的好好的一次性口罩，递给詹役之，“坐久了，想溜达溜达。”
　　“绕着车走一会儿就得了，等会就开车了。”
　　“行吧，你回去吧，”陆戟见他被风吹的特别难受，“你看你难受的。”
　　“没办法，”詹役之戴好口罩，使劲按了按鼻梁上的铁片，“广州哪有过这时候。”
　　“也是，在北京呆俩月你就习惯了，越往北边越吓人，尤其是这几年。”陆戟插兜往车那边走。
　　詹役之跟着他，一步一咳嗽，挺大的个子弯成了虾米。
　　大家都回到了车里，车子启动，继续沿着公路行驶。
　　“你说你这样，”陆戟拍了拍前排詹役之的肩头，“干嘛来北方，南方呆着多好。”
　　詹役之嗯了声，没了下文。陆戟靠着座椅伸了个懒腰，詹役之才开口：“自己在家呆着没意思。”
　　“父母呢？”
　　“出国了，我没跟着去，”詹役之转过来，“那你呢？”
　　我啊，我被开除家籍了。
　　“差不多吧。”陆戟垂眼，想了下早就远走高飞的亲妈，现在应该在美利坚风生水起吧。

　　詹役之歪歪头，“我看你怎么一点没有出来玩的高兴劲呢？“
　　这年头出门买个菜都得提心吊胆一会儿吧，这都到哪了，是您心大了吧？陆戟装模作样笑了笑。
　　没了话题，两人沉默，再加上时间到了半夜，车厢里的人都休息了，这时风沙的声响更加鲜明。
　　陆戟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詹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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