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子

作者:北有樛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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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如侬有几人


      巷子尽头有棵歪了梧桐,不偏不倚的遮住一半月光。已入了后半夜,刘梦得走在巷子里,拉了拉宽松的衣袍。巡街的士兵显然也是喝醉了,走的踉踉跄跄满口胡话,嘴里嘟嘟囔囔。刘梦得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想起小五说的话,人不清醒却也更快活些。
      打开宅门,轻巧的走进屋内。脱衣躺倒在床上,想起前日那一晚的情形。那个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拥抱,而那人如今解了官在家守丧。世事如沉浮之海,你我不过是这浪里人。面对这无边的漆黑,他轻声说了句“柳子厚……多珍重。”

      茶水入口,余韵悠长。伶人起着范儿,开口唱着“焦灼心,愁难断,最难马犊一声唤,梦惊醒,发全斑”。唱的是男儿上战场,少年志平青云,头发斑白才幡然醒悟感叹为时已晚,一生终将过去,必然一无所成。
      刘梦得端着茶杯,看着台上。女伶细细的唱,嗓子里侵染和化不开的缠绵谴惓。多年后,你回来了,带着满城的赞许,带着满身的伤,而我却不是那个人了,我已嫁作妇人。世事很无情,没人能得到圆满,这很公平。
      听罢了这出戏,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刘梦得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暗道真是可惜了。
      “这柳鎮柳大人的葬礼上,鄙人看见刘大人凭吊完就落荒而逃了,还以为刘大人素日与柳家关系多好呢,现在看来,也是不过如此嘛。”刘梦得依旧看着那戏台上起起落落的水袖,只说“武大人,今日把我刘某人叫到府上来喝茶,就只是为了嘲笑我刘某人不懂得知恩图报吗”
      武元衡不喜欢这个人,从他站在大殿上说“不才刘梦得,系出汉中靖王,洛阳人”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开始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人,现在知道了。这种理所当然的样子,刘梦得理所当然的存在,理所当然的出尘绝世,理所当然的虚伪从容的面孔。真讨厌啊。
      真想要撕破这虚伪的面具,看看面具下是怎样的肮脏卑鄙。
      “换一壶热茶来”武元衡对身旁服侍的婢女说。转过身看着刘梦得“要不要和我一起板掉柳家,这可是个好时机”。武元衡看似很随意的说道“这柳家七世为官,柳镇这老东西又死了,官场他柳家也该待够了。”端起刚盈满的茶杯,大拇指和无名指圈圆,小拇指勾住盘托,女子的喝法。“嗯?怎么样,刘大人有没有兴趣?”
      “武大人为何找我,刘某人初入朝中,无人脉又无钱财”
      “因为刘大人是个聪明人”武元衡笑着说。
      “武大人可真是谬赞了,刘某位卑言轻,说什么板掉柳家,朝堂上何曾有刘某说的上话的地方。”刘梦得笑着看着这个人“素文长安武大人生的俊秀,今日得了机会细看,真也是名不虚传。”
      武元衡不知道刘梦得话锋一转是打的什么算盘,他放下茶杯起身,勾手挑起后者的头发“莫非刘大人对男人也有兴趣。”刘梦得也丝毫不避着那说水色潋滟的眸子,抬手勾住武元衡的脖子,俯身在他耳边“我也不知道啊,武大人。”
      刘梦得松开手,武元衡起身大笑着,骤然笑停止住了。刘梦得也起身一拱手“武大人,下官告辞了,多谢您的款待,今日之言我想武大人也不会告诉别人吧。”
      “刘牧,送客”
      “不必了,下官自己走便是”
      捋了捋有些皱的袍子,走出了武家家宅。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这市井流氓的腔调。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下何人,谁不怀忧?
      柳家在那墓旁休了间简陋的屋子,供守丧人住。柳子厚便在这屋子里住着,一住便是两个月,从炎夏到秋风起,转眼便是中秋了。
      但毕竟服丧,这佳节便是不能过了,服丧作乐是不孝之行。柳子厚只叫人送来一坛酒来。酒是好酒,杏花扶头,扶头不醒。采初春的杏花,取北方间二月的雪水作酿,封在地窖里,等来年春取出来祭春神,杏花香盈满一季。

      只是这坛酒却等不到来年春了,因为能够同饮的人已经死了。斯人已将往,游子和何所依?如何依?天地一孤生。
      “大丈夫且当如何”家住河东时,父亲教他读《鉴略》时,这样问他。
      “文可辩群雄,武可立沙场。龙灯花鼓不忘长剑,世事艰难亦可赏花”
      父亲却没笑,遥遥望着窗外园角的月季花。“你说的很好,但大丈夫不必做这么多,你只要记得你说的最后一句便行了。” 柳子厚一边回想着和父亲相处的情景,一边往喉咙里灌扶头酒,恨恨的看着天上圆月。
      “世事艰难亦能赏花吗?”柳子厚低声笑了出来,少年怎知平生愁,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一个人喝酒啊”柳子厚抬头房门口站了个人,“我知道丧期不可作乐,但我是来凭吊的,你不会赶我走啊”柳子厚看着这个人,无奈的招呼他过来。这人倒也不客气,上前取了两只酒杯斟满酒。随即端着走到墓碑前放下,点燃三炷香恭敬的插进香炉里。端起酒杯,将其中一杯绕墓前撒了一圈,才说“柳老爷,晚辈与您素昧平生,却听闻您一生不屈不从,如今世道艰难险恶,只愿您九泉之下可想安乐,晚辈拜表。”说完仰头将酒喝了下去,杏花香气让他有些晕了。
      “怎么想到要来?”柳子厚看着眼前这稀客问他。
      “反正我在长安也无所挂碍,不如找你来讨口酒喝”刘梦得这回学乖了,小口小口呡着杯中的酒。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喝酒?”柳子厚又问他。
      “我猜的”柳子厚无奈,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不问。
      “喂,杯子空了” 柳子厚也是无奈,于是拿起坛子把酒杯续满。这人来凭吊还特意穿了身黑衣服,柳子厚见惯了这人穿白色,看见这身黑但觉得碍眼。不过这人来找他蹭酒倒是真的,看的出来这人很稀罕这酒。
      “你每日都呆在这吗?”刘梦得向他举杯,他也举杯在对方杯子上撞了一下。
      “当然了,不然呢”柳子厚看着他,觉得对方问了句废话。
      “哦”刘梦得问完了继续喝酒,柳子厚倒是不爽了,敢情您喝了半天酒,跟我就这么一句话。
      “酒好喝?”柳子厚问他。
      “好喝”
      “这酒叫杏花扶头”
      “嗯”刘梦得沉吟着“确实像扶着头的美人,身段如一枝海棠,眼神微微含露,一笑就有醉人的本事。”
      “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解释”柳子厚探究的看着他。
      “这酒该是在春天喝。”刘梦得接着说。柳子厚更惊奇,这酒如何酿如何饮只有他柳家知道。
      “你如何知道?”
      “我只是想啊,这样的就若是在初春喝下,再伴着春光痛痛快快的睡一觉,定可以做一场关于来年的好梦”
      “可是梦会醒啊”柳子厚轻声说。
      刘梦得看着门外的大月亮,圆月孤悬天际,转过来看着柳子厚。
      “子厚,你知道庄周梦蝶吗?”
      一个叫庄周的人夜里睡觉梦见一只蝴蝶,醒来恍惚,蝶行栩栩难辨真假。不知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自己本是只蝴蝶,而当下才是一个梦。
      “浮生啊,谁知道是不是大梦一场。”刘梦得看着柳子厚,眼神清明。这样的人会信浮生不过是梦,柳子厚不信,他太过清醒了,不适合做梦。
      柳子厚却也不揭穿这人的不信,他看出这人的克制,这人时而的桀骜,这人的清醒,而这一切都该死的让他……辗转流连。
      “你还来吗”柳子厚不禁问起他。
      “你还有酒吗”刘梦得颇有兴趣的看着他。
      “有没有又如何?”
      “有,我便来的勤一点。没有,我便看心情来不来了”刘梦得试探的看着柳子厚“怎么样,舍得你的宝贝吗”说完拿手背拍了拍柳子厚的胸脯。
      “你这么贪喝,我柳家的酒窖可供不起你”柳子厚装作计较的样子,模样难得的认真了起来。
      刘梦得知道他装的,也不去理他,喝着杯子里的扶头美人。
      “你尽管来便是,可是别空着手来啊,不搭理你这样喝闲酒的”
      刘梦得一听这人松了口,得逞的望着他笑,那表情分明就是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转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嘟囔着“美人儿,这样我就可以常来看你了。”柳子厚心想这人是有多喜欢这酒啊。
      两人喝完酒也已是夜深了,柳子厚想了想这人在街上踉踉跄跄叫着“美人”的样子,还是把他留下了。让他睡在里房里。
      月光清悠悠的荡进来,铺了一地的亮霜。而月亮浑然不知只是挂在天上,梦里有人唱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韶光多易逝,管他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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