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

　　（三十八）
　　柴房里难辨白天黑夜，霍茵索性当补觉了，除了觉得有点渴以及睡得有点腰酸背痛以外，她倒也没觉得有很难熬。就这样不知道睡了有多久，门突然被人打开，许久未见的亮光刺入霍茵眼中，她抬起手来挡了挡，顺着指缝望去，门前站着的好像是沁儿，看来三日之期已经到了。
　　“我可以出去了？”霍茵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眯着眼睛努力适应光线，从门口传来的凉气让她很快清醒，她站起身，伸了一个极大的懒腰，蜷了三日的筋骨总算舒展开来，这才朝门外走去。“多谢沁儿姐姐。”霍茵甜甜的给她打招呼，迫不及待的呼吸着凉凉的新鲜空气。
　　雪已经停了，空中还有一抹淡淡的日光投射下来，映在新雪上，原本不算奢华的禁宫添上这么一番自然的雕饰，别有了一番风味。日光添气势，积雪则添了几分柔美，如此格格不入的两种氛围被糅杂在一起，矛盾的冲击着人的眼球。只是站在凝芸殿的后殿霍茵就有了这样的触动，什么时候去宫里最高的泽天楼看一眼雪景，必然更加让人震撼。
　　“我警告你，你若再在公主面前口不择言，公主能容下你，我也容不下你。”沁儿给她的感觉极不友善，一副要活吃了她的样子，“这几日你尽量不要出现在公主面前，把院里的积雪打扫干净吧。”
　　望着沁儿毫不留恋的背影，霍茵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星子，凝芸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蓦然就觉得眼前的雪景突然变得十分不美好……
　　接下来的几日，霍茵成了勤劳的小蜜蜂，拖着原就快散架的身子兢兢业业的打扫残雪，每日晚上躺在床上时只觉得骨头仿佛都被人拆解过一遍。最让她难过的倒不是身上的疲惫，这几日一直在刮北风，虽然穿的多倒还不至于感染风寒，但一天下来，一双手在外面冻的已经不成样子，是以之后每晚霍茵对着自己红肿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都免不了长吁短叹一番，追忆自己曾经的纤纤玉手。
　　院子里的积雪也打扫完时，她的手也彻底变成了胡萝卜，沁儿应该只是想警告她，之后没有再有意为难她，只是不让她再出现在慕容墨面前，所以让她在沉香堂帮忙。总体而言，接下来半个多月，她偶尔逗逗小强子，或者站在一旁看冬霜秋月吵嘴，闲了跟着小叶公公认茶叶，司勤做糕点时她帮着递个东西，平静的让她觉得很舒心。
　　这一日傍晚，霍茵抱着几株早开的腊梅正准备拿去给司勤，一进门，正好撞见站在院子里的慕容墨。不过慕容墨大概是走神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霍茵停了脚步，顺着慕容墨的目光望去，看见了那株银杏。枝干上的叶子早已落的一片不剩，清冷的枝干映在灰蓝色的天空下，一派萧索景象。
　　来了近一个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霍茵看见慕容墨望着这棵银杏出神了，不过也不是她该管的事，北风又刮起来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抬脚便要往后殿去，一声极轻的脚步声传到她耳边，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谁在那里？！”霍茵一声大喝，一个黑影瞬间从门后闪出，正赶上沁儿拿着慕容墨的披风从屋里出来，沁儿一声轻呼，那人一手将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另一手紧紧扣上了她的脖子。
　　“你敢动她，我让人将你碎尸万段。”慕容墨一回头正撞上这一幕，沁儿红着眼睛一脸惊恐的望着她。
　　门外侍卫听见了殿内不寻常的动静，马上冲了进来，极有次序的围成了一个小圈，把慕容墨圈在了最中间，冷兵器倒映着才点起的烛火的光影，晃得人一阵胆战心惊。
　　“这么好看的脖子，”那人轻笑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匕首，刀刃轻轻在沁儿脖子上比划着，沁儿僵在那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只要轻轻一用力。”那人的手陡然一停，慕容墨的心跟着一沉。
　　“你敢！”慕容墨惨白着一张脸对那人说道。霍茵站在一旁，仔细看着黑衣人，蒙了面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听声音是个女子，而且还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你想要什么？”很显然，慕容墨正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第一次被我拦了，第二次让我发现了，再没见过比你更笨的贼了。”霍茵想起来了，未等那人开口，在一旁先笑出了声，语气里的鄙夷仿佛要溢出，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向着两人走去，她脚步的从容让人觉得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格外讽刺。
　　“你胡说什么？”饶是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女子明显一愣，闲散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啧啧啧，记性还这么差。”霍茵长叹了一口气，失望的摇了摇头，此刻她已不知不觉走到两人跟前。
　　“你再走近一步，我要这个丫头的命！”女子示威一般将匕首有扣紧了些，霍茵离得近，已然看见她脖子上流出的血，女子原来懒洋洋的眼神也透出了凶光。
　　“霍茵，你停下！”慕容墨着急的在她身后叫到，霍茵惘然不顾，继续慢慢向前走着。
　　“你不会杀她的。”霍茵轻声道，戏谑的语气让人摸不着头脑，在离两人只有几步之遥时，她停了下来，波澜不惊的望着两人，明明是那样淡淡的眼神，却让那人感到莫名的威胁和压迫。
　　“你到底是谁！”黑衣女子眼中的戾气越来越重，声音也愈发低沉，沁儿衣领上已满是血迹。
　　“竟然还没有想起来……”霍茵不耐烦的再次摇了摇头，失望透顶的语气极为欠揍，“也难怪我只扔了几两碎银子就把你抓回来了。”
　　“你！”她刀锋一转离开了沁儿的脖子，直指霍茵面门，趁着这个间隙，霍茵一抬脚踢落了她手中的匕首，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立马上前，一把推开了沁儿。
　　黑衣女子被激怒，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光一闪，便向着霍茵刺来，霍茵连着后退好几大步，最后落脚时未站稳，直直摔在了地上。还未等她回味大地母亲结实的拥抱给她带来的刺疼，女子的软剑已在眼前，好在台下一直待命的侍卫们这时也冲了过来，最前方的侍卫长枪一挥，替霍茵挡去了这一势，重重人影围上来，女子瞬时被包围在中间。
　　“丫头，你记着你彻底得罪我了！”双拳难敌四手，那人失了先机，此刻再讨不到便宜，足尖轻点，跃上了房梁，扔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跳下宫墙，消失在了夜色中。
　　“追！”为首的侍卫一声大喝，侍卫们提着枪往那人逃走的方向去了。方才听见了动静，躲在殿后不敢上前的宫人们，此刻也都面如土色的哆哆嗦嗦一个个慢慢挪了出来。
　　“传太医！”慕容墨抱着倒在地上的沁儿，红着眼睛大叫道，离门最近的小太监拔腿就往殿外跑了去，众人手忙脚乱上前，将半身都是血的沁儿小心的抬到了偏殿。
　　“若非你莽撞，沁儿也许根本不会受伤。”太医在内堂给沁儿处理伤口之际，慕容墨在门口对霍茵厉声说道，宫人都在内堂帮太医搭把手，门外就只有她们两人。
　　“殿下这是在怨我？”霍茵轻轻眨了眨眼睛，慕容墨一脸不自然的神色，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有意闪烁躲避的眼神让霍茵哑然失笑，“是不会受伤，会直接死。”
　　“你是否太放肆了些。”慕容墨身下一双手蓦然收紧，不知是气极还是怎么着，霍茵明显感觉到慕容墨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她会没事的，和你没有关系。”霍茵不急反而笑意更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转进了内堂，去看沁儿的伤势。
　　霍茵方才的动作其实有些僭越，斥责的话已经在慕容墨嘴边，不知道怎么没有说出来，只是怔怔的站在门口。
　　太医过了许久从内堂出来，告诉她沁儿虽然流血多了些，但并没有伤到关键动脉，只要好好休息，过一两个月就可以痊愈了。听见太医的话，血色慢慢回归到慕容墨脸上，身下收紧的拳也轻轻松开，掌心湿漉漉一片，她僵硬的的抬起手，殷红的血色映入眸间。
　　“殿下可是受伤了？”太医眼尖看见了慕容墨掌间的血迹，匆匆忙忙放下药箱，将慕容墨扶到一边，开始给她包扎。
　　折腾一夜，等到太医从凝芸殿出来时，夜已经深了，其间慕容玦还派人来问过一次，知道慕容墨没事便放心回去回话了。沁儿受了伤，有段日子不能伺候慕容墨，换了司勤去，霍茵自请照顾沁儿，这些事情安排完，凝芸殿才真的安静了下来。
　　沁儿身上是外伤，不过受了不小的惊吓，到第二天中午才缓缓醒过来。
　　“你醒了？可还有不舒服？”沁儿一睁眼，发现躺在自己房间，霍茵笑盈盈的问了她一句，转身在门口叫了个小太监去告诉慕容墨，顺便再去把太医叫来。
　　“你不要急着坐起来，殿下没事。”沁儿嘴一张一合，未等说话，霍茵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进屋轻声给她解释道，又给她掖好了被脚。“不用太感谢我。”
　　听见霍茵最后一句话，原来一脸茫然的沁儿蓦然变了脸，被子一卷，背过身去，不再看霍茵。
　　主仆两的性子还真是像……霍茵的嘴角又上扬了些，按理小太监应该回来了，“我去给你拿药，你好好休息。”霍茵带上了门，方才她叫的小太监孤身一人急匆匆的朝她跑过来。
　　“姐姐，殿下出事了！”小太监悄悄把她拉到了一边，神色极为慌乱。
　　“公主怎么了？”霍茵看着不远处司勤沉着脸向她走来，虽然司勤平日也没有什么表情，但像现在这样凝重的神色，还是少见，看来昨天晚上凝芸殿的风波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结束。
　　“你下去吧。”听见司勤的话，小太监向两人行了礼退下了，“沁儿本就受伤了要静养，你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司勤把霍茵又拉远了些，声音也压得很低，“应该是昨日那个贼人，不知道在哪里做了什么手脚，殿下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昨日那黑衣女子最终还是逃脱了，当时殿内也着人去查过，并没有什么东西丢了，大家也都觉得大概是霍茵发现得早，那人还未得逞。之后只是多调了一队侍卫守在门口，后半夜也没有再出什么事，今早司勤去叫慕容墨用早膳时，屋里便没有人应声。司勤本以为是慕容墨昨日晚上受了惊，所以今日起的晚些，到了现在日晒三竿之时，屋里仍不见有动静，司勤这才觉得可能是出了事。
　　等司勤叫人撞开房间门时，慕容墨还安然躺在床上，只是用了诸多法子也没有把她叫醒，她这才慌慌张张找人去叫太医。
　　“要瞒住沁儿我相信对你不是难事。这几日你只要照顾好她，不用再管别的事情。”司勤给她交待完，太医也到了殿门口，霍茵回了一句让她放心，她这便匆匆忙忙往寝殿去了。
　　“你怎么还是坐起来了？”霍茵端着药进门时，正撞见沁儿披着外衫准备下床，她赶紧顺手把药放在了桌子上，把沁儿往床上轰。“因为你受伤公主已经很自责，你一定要带着脖子上的伤去惹她更伤心吗？”沁儿原来还在抵抗，听见霍茵这句话，动作变慢了下来。趁她这一愣神，霍茵马上把她扶回了床上。
　　“谢谢你。”霍茵给她盖上被子时，听见沁儿细蚊子般的声音，饶是离她这么近，霍茵也只是将将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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