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平静海

　　一楼走廊里人声喧哗，挤满了湿漉漉的同学，大多神情惊愕地看着他俩。海索一边将半长的湿发扎起小马尾，一边打量着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朝他深意一笑，扭身上楼去了。
　　赵东坡没敢回教室，心想要不要先回家躲躲？他避开人群，走向卫生间，却见迎面而来的女生神色惊恐，好像他背后有鬼似的。
　　背后？他暗叫要坏！只觉腋下一紧，一股蛮力，不容分说挟持着他往前走。他被扔进男卫生间，扑倒在瓷砖地上，又被那人猛地揪起，重压在南墙上，胸口的衣领被拧了个麻花。卫生间里本来有两个学生，一看这个架势，提裤子就走。
　　刘浩然的大脸直逼过来，表情狰狞，眼神狠恶。他那张脸已看不出美丑了，满脸青春痘，密密麻麻的足有100多个，红汪汪还直冒油，这是雄性激素极端旺盛，却得不到宣泄的典型特征。
　　赵东坡无力挣扎，只得低声说：“兄弟，你先撒手，有话好好说……”
　　刘浩然抓着数张纸巾，胡乱在他嘴上擦抹，绝望道：“没了！她的初吻没了！”
　　“我也不想啊，兄弟，是她非要亲我！你也看到啦！”赵东坡抗辩道，衣领越勒越紧，他很难吸进气了。
　　“没了！”刘浩然说。
　　“她明知道你在楼顶上，故意亲给你看的！”赵东坡大喊。
　　天彻底黑了，狂风冲破窗户，暴雨潲了进来。刘浩然背向灯光，脸色愈发阴郁了，手上一松，赵东坡顿感呼吸畅顺。
　　刘浩然喃喃道：“看来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她就是想气你，亲谁并不重要。”赵东坡护住脖子。
　　“你帮我一个忙，”刘浩然脸色和缓了许多，“下午你约她去咱校食堂。”
　　“去那干嘛？有话你直接跟她说呗。”
　　刘浩然古怪一笑：“食堂里面有个地下室，那里是防空洞的入口，相当僻静。”
　　“你……”
　　“我想和她好好聊聊，找个专门的时间，专门的地点。”
　　“你这是绑架吧！”赵东坡恐惧地看着他。
　　“别废话！一世人，两兄弟，关键时刻，你帮不帮我？”刘浩然脸色一沉。

　　下午1点52分，暴雨磅礴，黑云蔽日，虽是白天，却如同没有月亮的黑夜。食堂的人提早下班了，餐厅里关着灯，刘浩然静立在黑暗中，就像潜伏于丛林中的老虎，沉静而耐心。
　　雨雾深处两个人影结伴而来，轮廓渐渐清晰。刘浩然离开餐厅，闪进厨房，隐身于四开门的冰箱后面。
　　不多时，脚步声响，听到了陈海索的声音：“这里好黑。”
　　“你还怕黑？”赵东坡笑道，打开了餐厅的灯。
　　“那只白猫眼神好奇怪啊。”陈海索说。（刘浩然吓了一跳，餐厅里有白猫？）
　　“那哪是白猫啊，那是黑狗好不？”赵东坡反驳说。
　　“呀！那还有只狗！”
　　（刘浩然心说，这俩人发什么神经，我刚才还在餐厅里，都呆一小时了，哪有猫，哪有狗啊！有狗怎会不叫？他忍不住想探头看一眼。）
　　“你别撩它，不叫的狗爱咬人，知道不？”赵东坡说。
　　“哎，问你个问题，距离我亲你都过去一个小时了，为什么你还没挨打？”
　　“你盼着我点好儿行不？”赵东坡气道。
　　“我好奇呀。”陈海索笑道。
　　“你中午没吃饭，进来找点吃的吧。”赵东坡走进厨房，朝冰箱后面的“老虎”使了个眼色，刘浩然微微点头，该收网了。
　　“不饿，你别把人家东西弄乱了。”海索说。
　　“没事儿，进来啊。”
　　“这只狗怪怪的，”海索说，“不跟你玩了，我先回去了。”声音走远。
　　（刘浩然急了，朝赵东坡张牙舞爪地比划一下。）
　　“你还是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一会儿被绑架了，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赵东坡说。
　　“绑架我！你啊？你够胆吗，用不用借你几个？”海索过来了，进了厨房，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刘浩然猛地暴起，大喝一声：“你闹够了吗！”，直扑“猎物”，只见陈海索嘲讽的表情瞬间花容失色，被他拦腰抱起，扛上肩头。他快速冲下楼梯，撞进地下室，一脚踹开防空洞的铁栅栏门，沿着纵深的石梯疾步而下。
　　“刘浩然！你干什么？”海索惊呼，双腿乱踢乱蹬。
　　他心里暗笑，也不答话。下了石梯，便陷入绝对的黑暗，前面是防空洞的长廊，两侧有对称的房间。他不敢远走，数出五步，向左拐进一间石屋，摸黑放下海索，不容分说，拢住她的双臂，两声手铐扣住的轻响，他心道，成功了！
　　海索一声惊呼，拼命挣扎。
　　“嘿嘿嘿。”刘浩然得意地笑了，笑声太过诡谲，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燃着一根火柴，点亮一支蜡，昏黄的烛光照亮了3米见方的小黑屋，陈海索坐在旧折叠床上，双手被反拷在床头，泪怨交加，骂道：“刘浩然，你个大混蛋！”
　　“别挣扎了，小心伤手，那是警察专用手铐，挣不开的。”刘浩然说，料到她会挣扎，怕手铐太硬，他用布预先把金属部分缠住了。
　　“你别过来！我咬你啊！”海索大喊。
　　刘浩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沉着脸说：“这一吻是让你清楚现在的处境，这里是防空洞，你喊破嗓子也没用。”
　　陈海索被吓住了，呼吸起伏，观察周遭的一切，眼睛发直，惊问：“你想干什么？”
　　“找你聊聊。”
　　“好，我跟你聊，先放我出去。”
　　他坐在海索面前，奉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面，上面有牛肉块，有太阳蛋，外加一层酱汁，“吃吧，我亲手为你做。”
　　“不吃！”
　　他从海索的口袋里翻出一瓶药——胃药，皱眉道：“你才多大？就吃这个，胃不好还总不按时吃饭，”他以命令的口吻说：“把这碗面给我吃了。”夹起一块牛肉送到她嘴边。
　　“是不是吃完马上放我走？”
　　“你乖乖把面吃了，中和掉肚子里的胃酸，吃完有事谈。”他往陈海索嘴里塞了半片太阳蛋，一块牛肉。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行不行？”陈海索蹙眉厌恶地说。
　　“我在服侍您吃饭啊，大小姐，不看，全喂鼻孔里去了。”
　　“好了，我吃完了，”海索把头一仰，“你有话快说。”
　　刘浩然苦笑着放下碗，抽出纸巾替她擦擦嘴，说：“想和你商量个事。我爷爷最近总是后背疼，还时常犯晕，我很担心，可能他心脏有问题。他又不肯去医院，也没钱，这么些年，他捡饮料瓶换的钱都供我吃了。所以我想在你那挪点钱，送他上医院。”
　　陈海索有钱，他爸是开家具厂的。5岁时，她母亲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始终认定他爸是第一嫌疑人，查了许多年。后来，他爸跟厂里的出纳结了婚，还生了个男孩。她怀疑父亲，又讨厌后妈，上了初中实在忍无可忍就搬出来了。他爸每月给她5000块生活费，这些年，她攒了不少钱，也得了胃病。
　　“挪点钱？不明白，‘挪’是啥意思？应该叫‘借’吧，不用还吗？”海索说。
　　“一家人还这么计较？又不多，8000块就够。”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脸皮太厚了，你这是虏人勒索，叫绑票！”陈海索气笑了，没想到他谈的是钱，“行！我说不过你，我给你钱，5万，我所有的钱全给你，不用还了，我买个自由，行吗？以后别来烦我。”
　　她笑，笑容中有种令他绝望的嘲弄、隔阂与冷漠，在烛光的映衬下却异常的美丽。刘浩然单膝跪地，忍不住拥住她，大脑袋枕在她肩上，说：“索，你别这样了，给我次机会行不？就像小时候。”
　　被他这一抱，陈海索差点吐了，又惊又恶心，连说：“你别这样，你松手！”
　　刘浩然反而抱得紧了，他只找到了一点小时候的感觉，就唤醒了浓烈的幸福感，依偎与温存，只觉若能每天抱上1秒钟，这辈子也不枉了，他深吸一口气。
　　“我饿了！快给我面，我要吃面！”陈海索情急大喊。
　　刘浩然松开她，四下里找那碗面，他脸上的青春痘迎着烛光，一个个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陈海索咽了口唾沫，说：“不用你喂我，太不方便了，你先把我的手解开，我自己吃，”她陪着笑脸，“然后聊聊小时候，我可是给过你不少吃的呢！”
　　“对对，你想起来了？”刘浩然大喜。
　　“根本没忘，你先解开我手！”海索嗔道。
　　刘浩然心花怒放，掏出小钥匙，借着烛光为她打开手铐。
　　“外面好黑。”海索揉揉手腕，望着屋外说。
　　他把面端给她，面有些凉了，他很想上去食堂替她热热，可实在不愿离开。海索突然友善了，看着他的眼神也柔和多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又仿佛是那段远去日子的倒影。
　　海索看着碗里的面吹了吹。
　　都凉了，还吹什么？他很奇怪，伸头朝碗里望去，只见陈海索双手猛地一掀，整碗面朝他扣过来。她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本能地避开，碗摔落在地，短暂的幸福也像那碗一样破碎了，刘浩然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感到绝望，即心潮澎湃、又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抓向海索的手腕，并没有用力，因为抓住她的人，抓不住她的心。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右手触到海索指尖的刹那，她真的消失了，他抓了个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