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复水难收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对于一些人是巴不得长夜漫漫，把酒贪欢。而对于另一些人则是盼着明天的清晨，盼着从门板外头传来走街串巷的头陀僧人们的铮铮铁声。

　　方才四更天。

　　城门已然开了。数不尽的队伍挤在城门□□过着钱顺着清晨的冷风涌进了汴京城。

　　坊市里腾起糕面米汤的白色水雾，蒙了坊人的脸，迷了游人的眼......

　　当然，第二甜水巷里的李宅里的人早就忙活了起来。烧水的人忙活着往灶堂里扇风，扫洒的粗使婆子麻利在院子里执帚洒水......众人都做着自己的活计。
　　
　　慕容复拿手抚平乔峰交襟处的不平，拿过乌荣手上的香囊，玉佩等物仔细地缀在面前乔峰腰间。

　　乔峰平时不甚修理的胡须也被慕容复用刀具修整了一番，显得很是齐整。

　　虽然慕容复觉着乔峰更俊朗，可是乔峰却觉着两边腮处凉飕飕的，以至于他总是不自觉地摸脸。

　　慕容复心里欢喜，眉眼便笑开了。直拿腰间配着的折扇柄挑起乔峰的下颌，调笑道：“可出乎我的意料了！乔兄正经地打扮一番，可是要去宴席上去迷那些年轻的官家贵女......”

　　话说到一半，慕容复立即将扇子收回，打开扇面遮住痴笑不住的脸庞。

　　乔峰只拿眼盯着脸上飞红的慕容复，怔怔地也说不上更多话来。

　　面对眼前的这人，他永远都没办法说些责怪的话来，未语先噎。

　　只是用上巧劲将扇面掀开一角，露出慕容复的嫣红的脸。乔峰禁不住蹭过去，那自己的脸贴上去，手也不老实环上慕容复的腰……

　　玉迎朝乌荣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偷偷地退了出去。

　　两人躲在房里嬉闹了会儿，才慢腾腾地出了宅门，上了轿子。

　　如今的时节正是酷暑，人力抬得轿子晃晃悠悠。轿子走的很慢，沿着街巷先是向北走，穿过榆林巷道与第二甜水巷交界处繁华的早市。再一路向西边而去，终是到了与御街相邻的南门大街。

　　乔峰跟着慕容复出了轿子。慕容复先上前将请柬与贺礼交付给在侧门迎客的下人，两人这才施施然进了侧门。

　　两人刚进门，便有候在廊下的小厮凑上前来引路。这小厮一身短打衣衫，一双小缝眼睛机灵极了。

　　穿过翠竹回廊很快便到了会客的锡山园。堂屋里横铺了凉席，设着酒席。

　　不过，席上已是有了不少人。

　　慕容复扭过身，握了握乔峰的手，抬头看乔峰，细心叮嘱：“呆会跟着我入席便可，也别太拘着。”

　　乔峰用力回握了握慕容复的手，点了点头。

　　慕容复放心地再继续往客座里走。才入席，便看到了举杯向他笑的赵景。便也松下气，勾起嘴角，回敬了赵景一杯酒。

　　已有四月余没见赵景，如今再见着，慕容复却发现他竟是难得地认真起来，眼里一向的玩世不恭褪去，倒越发显得沉稳雍容。

　　乔峰随着慕容复落座，引得周围几位大臣看了过来。毕竟他们仅有两人，与旁边几座相差极大。

　　左边入座是大理寺光禄大夫朱启，右边则是礼部左侍郎钱德。

　　在座的皆是携夫人与子女而来。少说也有三四人，多则六七人。如此难能不引来旁人注意！

　　但见两位恰是少年风流倜傥，不由得勾起了不少闺阁贵女的心思。

　　不过，慕容复与乔峰同赵景隔空对饮美酒也搔到在场的老狐狸们的心肠。

　　眼见着人是快来齐了。众人皆是等着坐在上首怡庆公正式开席了。

　　正是这时候，外头传来内官特殊的声音：“怡宁国公到！”

　　听到这一声的怡庆公手里的杯子里的酒突地撒了出来，他混不在意的起身离席，去迎怡宁公。

　　怡宁公此时全然不像朝堂上一身紫袍加身的威严凛然，而是身着直掇，一身长衣而下无襕。头戴并桃冠，簪以白玉。一身文士的清冷打扮，甚是超逸飘渺。

　　然而，谁也没想到事发生了！

　　怡宁公往怡庆公那处走着。

　　突然，他取下腰间的玉笛随手朝后头一抛，玉笛在空中转了两圈，竟直接被抛进了正襟危坐的慕容复的怀里。直引得在坐的人瞠目结舌！

　　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此事还未来得及看个明白。只见乔峰反手夺过慕容复手中的玉笛，玉笛在乔峰手中挽了个花，就直接飞向怡宁公。

　　怡宁公还没反应过来，随侍在怡宁公身旁的内官安术下意识右跨一步，反手接下了玉笛，用眼直勾勾瞪向乔峰，一声尖利的嗓音响起：“大胆，国公玉体，怎敢......”

　　“无妨！无妨！”怡宁公仿佛是看到什么珍宝响起似的，颇有兴味地问向乔峰：“胆识不错啊！”

　　乔峰板着一张脸，并不应答怡宁公的问话。他现在心口发堵，闷着一口气。他十分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怡庆公自从知道怡宁公要来，心里就一直悬着把剑。

　　先是这洗尘宴本是欢喜一场的宴席，自己的这位堂兄偏就穿着一身文人雅客的直掇就来了。

　　这边还没落座，那头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下笛子随手乱扔。

　　再是好不容易看着只是扔到一个与仲景交好的举子怀里，只想着又不是多大的祸事。可偏就那举子的友人拿过那个笛子往这个闹事的堂兄砸了回来......

　　怡庆公只觉得心力交瘁，鬓角处的筋暴起，一跳一跳的，头越发生疼起来。

　　赵景看着这场面只觉不好。

　　他去年因祖父病逝回京便看了一出怡宁公做的荒诞不经的事，本是有了惧意。如今之事，可怎么收场……

　　赵景立即忙走至慕容复与乔峰前面，向怡宁公笑着说道：“皇叔，这两位皆是侄儿的挚友，这位是李慕延，旁边这位是乔峰。”他一边介绍一边朝慕容复和乔峰使眼色。

　　“举子李慕延见过两位国公爷，我这位义兄是个粗人，因着方才那玉笛在我怀里，一急才......望国公爷恕罪！”慕容复面露急色道。

　　乔峰一步拦在慕容复前面，止住了慕容复接下来的话。

　　慕容复只觉着眼前一黑，被乔峰遮了个严严实实。本来乔峰就比慕容复高出不少，在李宅里饮食又是细致极了，身量便又长了许多。

　　此时怡宁公才发现刚才遭了殃的那个文弱举子也是一副好模样。

　　那举子只着一身凉衫，长发用纱罗缝的方巾束起，结后挽成长长的燕尾状翘起，清雅得很。

　　眼前又是一晃，身量魁梧的那人将那举子挡在了身后，那双眼睛里一片深色。

　　怡宁公心头不由得猛跳了一阵。他先是大笑起来，说到：“是本公的不是了！诸位该喝酒喝酒！”

　　他转而入了左手的席位，拿过已经斟满的酒杯，敬了敬在席上头疼发作的怡庆公和目露担忧的赵景。嘴角勾动，便一杯又一杯喝起酒来。

　　在场的人看怡宁公都不揪着此事不放了，也都应和起来。谁有不会看眼色行事，也打起圆场起来。都纷纷举杯敬酒，交头畅谈起来，好像方才没发生什么尴尬的事儿。

　　怡庆公看着下首终于消停下来喝酒的怡宁公，举起酒杯，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赏脸来寒舍为犬子接风洗尘！来来！本公先干为敬！”

　　“赵小爵爷在外历练了不少，看着也比去年更沉稳了啊！”身形偏胖的是太史令王琴，他笑眯眯地夸赞道。

　　“谬赞了，小子不敢当！”赵景谦虚道。

　　怡庆公听到王太史令对自己嫡长子的褒扬，真真是心头畅快极了！他朝侍立一旁的老内官点了点头，老内官便走到内帘处击掌三下。

　　古筝通透明亮的声音隔帘响起。如流水潺潺，漫步楼宇；如珠落玉盘，滴滴切切……

　　乐坊的舞娘轻点莲步穿入堂中。身穿丝绸绫罗的舞裙，轻摇腰肢，一抬手，一跃步。再回首眉眼如水波泛漪，温情脉脉……

　　席上的大臣们边听着丝竹之声，边觥筹交错，互相歪过身子交谈着。夫人们则是矜持地小酌，只拿眼去为自己自家儿女相看媳婿……在座的无不是欢乐得很，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怡庆公已经离了场去，去了后院休息。

　　赵景也坐了过来，一脸愧疚，巴望着慕容复道：“子延兄，别介意今天这事。皇叔行事一向怪诞不经，唉！”

　　慕容复摆了摆头，说：“无事，我也看出来了，也难为你了。”拿起酒杯，接着道：“乔兄这回子可没法教我少喝几杯了，今个重逢，必须饮个畅快！”

　　乔峰假作嗔怒，只对赵景道：“仲景你是不知道，子延兄弟平日里最爱柑橘酿成蜜合色的蜜酿，配着酒饮。一喝酒停不下来……”

　　“我可没有喝那么多，乔兄这么说可有失公允了。只是小杯慢品而已！”慕容复先抢过话头道。

　　赵景发觉慕容复一与乔峰一处时，便更加的爱使性子。眼睛一转，他愈看愈觉得这两人之间略有猫腻。便狐疑地道：“我可是不知道什么蜜合色的蜜酿，这才多久。你们两人之间就这样要好。唉！可怜我堂堂赵小爵爷……哈哈哈!”　说着，自己就演不下去了，先自己乐了起来。

　　乔峰一下就要把手环抱住身边的慕容复，慕容复却避开了，反倒站了起来，轻声对赵景问道：“仲景，听说贵府上园子风景不俗，何不领我们去看看？”

　　乔峰先是脸色不好再是转霁。很快就明白了慕容复的打算，便也跟着站起身。

　　赵景看着面前这两人，只当是有重要之事要商议，便也面带笑意应道：“好，从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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