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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门/启副】同归(中)
‘八月里的秋风,人人都嚷凉。一场白露呀,严霜儿一呀呼场。小严霜单得打那个独根草,挂大扁要是甩子就在荞麦梗~安安安安~’
‘有姑娘闷坐呀啊啊~就在青楼哦哦~斜倚栏干脸带忧愁啊啊啊啊~’
这话音儿还是那把干脆狠厉的嗓子,尾音一飘就上了天,这见天的听曲不说,还连戏,一会西河一会京东这谁受得了。
一想到这个人占了佛爷的壳子,张副官心里说不出的腻歪,话出口便不好听了起来。‘天天唱曲,日日溜活,难不成您是个混天桥的?’
‘拳不离口,曲不离手,难得小哥儿还知道天桥呀~’
‘北京天桥,天津三不管,南京夫子庙,三大码头张某再没见识也是听说过的。’张日山继续瞅着那浑若天成的兰花指运着气,‘长沙城里红二爷也是梨园行,怎么没见天天跟您这样式的。’
‘唱戏又不是红二的本行,那戏班儿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迷魂障眼的把戏,人家可不一样,我乃正经科班出身打小的童子功上台压大轴一名角是也呀~呀~呀~’
‘得得,别叫板,这没有锣鼓点伺候您开唱。’
‘不必,您给学一嘴也就行了,帮咱来个文武场,行不行啊?’眼角眉梢上挑,那鬼呲牙一乐,用手比划了一个拉胡琴的手势。
‘您到底是唱戏的还是说相声的?这词儿我怎么听着耳熟呢?’
‘我呀……’那鬼卖了个身段,就着当地儿跑半圈圆场,刚一照面要使个卧鱼儿,却碰到了张启山颈后的旧伤,不由得嘶的吸了一口凉气,脚下猛地失了灵巧,身子一歪堪堪就要栽倒在地。他却也不起身,就着花钿委地的摸样,仰脸看着张副官。
张日山看着他作妖,本不想管,突然看见那双望向自己的眸子里现出恳求之色。心中不由一阵难过,长叹一声,伸手扶那人起身。
‘就知道小哥儿你心软,多谢了。’鬼笑的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不必。’副官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整了整帽檐,良久不语,半晌才接上一句‘也不是为你。’
我发过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让这双眼睛再露出那种眼神。
‘我懂,集中营里的日子不好过嘛。’
‘你……’张日山惊呆了。
‘我什么我,我是鬼啊,能听到你的心音用得着那么惊讶吗?何况你还想的那么大声!哎哟,我耳朵都要震聋了。’
‘这位老板,’副官一弹裤缝,正襟坐下,他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像是要透过虹膜看到其中深藏的另一个人。‘看来您也是有道行的,打个商量如何。您给句痛快的,您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家佛爷?’
夜半,画楼西畔桂堂东。
一壶酒,一桌席面,三套杯盘,两个人。
还有一只鬼。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多谢。’张日山躬身一礼,又把一杯酒轻轻倒在地上。那张空着的椅子上慢慢现出一个青年的身影,身段清秀,面目姣好,举止间自带三分风流,对着两人举杯致意,一饮而尽,又把杯底亮给他俩。
‘等正式分得开再谢吧,这东海鲛泪的功效只有子夜一个时辰,白天也不管用。唉,其实我也不想附在这么一个硬邦邦的家伙身上,见天守着一只凶兽,吓都要吓死了。’
‘佛爷……’执壶给长官面前的瓷杯满上,张日山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听听我的故事啊。我和他……’那鬼竟然也带了三分醉意,捧着杯子喃喃自语,伸手扒拉副官的袖子。‘这个当兵的有什么好,哟,你看你衣服怎么破了,小哥儿要不要人家帮你补上~’
‘你等一个人,一直没等到,现在已经基本记不清楚等什么了,游荡在阳间,不能生也不能死,随心所欲捣点乱,吓唬吓唬人,为了给自己一点念想,生编硬造几个规矩,什么必须穿红衣服的之类的,哦,也许还有几月几日不能如何,经过某处不能做某事什么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张大佛爷好容易夺回主动权,又被当面挖墙角,自然不悦,他本来就不信邪门外道,话音中更无半点敬意。
‘总之,傻鬼一只。’张启山伸手把副官从鬼手里解救出来,挑眉看着忍笑的小狐狸,对副官点了点头。‘副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没有,长官。’副官心情很愉快,却又不敢笑,只得把嘴角压了又压。
‘你们这些人……’鬼抖着手。
‘你也说了,东海鲛泪的功效只有一个时辰,我们需要把时间浪费在听你的故事上吗?’
‘你这么能耐还叫我上了身?’鬼终于扳回一城。
‘呵呵,不把你带出来,怎么拿你的宝贝。’张启山一字一顿,‘说,重,点!’
事情并没有张启山说得那么轻松。
鬼提出的要求,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并不简单。
跟所有的俗套故事一样,年轻的戏子被军阀看上,极尽所能一手捧红,班主要他下海,他心里爱的却是从小一起学戏的那个人。
少年心性干柴烈火,他们决定携手私奔。他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又等,等来的却是军阀的马弁,在铁拳皮鞭下他屈服了。
军阀开始的时候对他还不错,许他在院子里唱戏,吃喝穿用也是不缺的。他渐渐的磨没了血性,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也还好。
直到有一天,听闻军阀刚抬进门的四姨太太在成亲当天一头碰死当场,而他……终于趁乱逃了出来。
‘你以为你现在很好吗?你不过是一只笼中鸟,你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因为你没有自由,你是个可怜的奴隶!’他忘不了女孩双眼里的同情和憎恨。
‘我只想问问他,那天他为什么没有来?’青年沉浸在回忆里,周身散发着点点的荧光。
‘后来呢?’副官问道,‘你没有去找那个人吗?’
‘哪里来得及,跑出来之后只顾着逃命,才发现自己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剪了翅膀的金丝雀,即使逃出牢笼也不会飞了。后来,就是饥寒交迫贫病交加八个字了。’
‘好,那我就帮你去问。’轻轻放下酒杯,张启山面前的酒杯又空了,副官却没有再给他添上,他知道张启山的规矩,这个男人遵守着严格得近乎苛刻的自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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