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事件簿

　　——有些人无法解开他们自身的枷锁，然而却可以救赎他们的朋友。（尼采）

　　晚饭之前，陈国光赶到了杨家，关关和陆令非又通上了微信。

　　“国光是我派过去的，也许你会觉得不方便，但是尽量不要脱离他的视线范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小鸟儿，杨家也好，武家也好，他们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他一旁的顾殊予观点则更为犀利简洁：“这种明显是死循环的问题，没有思考的必要。只需要记得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顾殊予三观，永远让关关无言以对只能回以“呵呵”。不过他的这种“正确性”，也奇异地让关关定下心来。是啊，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那场理应却没能被画上句号的□□案。

　　武家此前对这个“弱智生养的孩子”不闻不问，只剩下这唯一才各种乔张做致，而杨家却是从始至终接纳并养育了这个孩子。事到如今，怎么可以把这个孩子从母亲身边带走？

　　关关吃完饭又和赵律师讨论了一下明天的出庭策略，已经是晚上8点钟。顾殊予和陆令非那边却还没有结束。陈国光载着关关直接去了公安局。技术科门前的走廊上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和穿便衣的刑警们不停地“路过”，都伸着脖子往里面看，还不时小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回事？”关关找到了上午接待他们的刑警大余。

　　“简直神了！”大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兴奋声音传出来。顾殊予和陆令非一人一台计算机，两人四手，指尖在键盘左右翻飞。陆令非全神贯注，可顾殊予显然游刃有余，听到关关的声音还抬起眼叫她“进来”。

　　“他们都是来参观的。”那个站在顾殊予和陆令非身后，如果不穿白大褂的话看起来就像刑警的技术员激动地解释，“大神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在顾神和陆检面前，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这碗饭的。”

　　接到这个案子很可能牵涉到睡美人的消息，C市公安局上下都被震动了，作为技术骨干的他也依照之前的侦查经验，搜查过电脑也找过服务商，可惜没有寻到一丝痕迹。

　　他一向自负技术，并不觉得顾殊予和陆令非再来查，能查出什么不同来。就算知道那封邮件来自谷歌家的Gmail又能怎样，Gmail的服务器架设在他们没有管辖权的海外，就算发函要求对方司法协助，不折腾一个月甚至连个音讯都不会有，要结果怎么也得半年吧。

　　半年时间啊，黄花菜都凉了。

　　“杨镇的邮箱，邮件读取协议是pop3吧？依据这种离线协议的规则，邮件一经点击读取应该就下载到本地了。”陆令非说，“比起找服务商，做数据恢复应该更方便些……”

　　“木马程序，蠕虫病毒又经过格式化，与其在这么多灾多难的电脑里，一边指望百多个字节的邮件没有被覆盖，一边大海捞针，会比到Gmail的服务器散个步轻松吗？”顾殊予瞥了陆令非一眼，对他的舍近求远表示嘲讽，“好在我不是检察官，不用瞻前顾后。”

　　根据杨镇的交待，他是打开邮件后，点进去了一个网址，输入验证码后得到了一个二维码。他扫描了之后手机就自动安装了那个聊天APP，这个APP也在他犯案结束后自动消失了，就像输入邀请码之后，那封邮件就消失不见了一样。而经过这个案子不久后，他发现自己的电脑中了无论如何也杀不死的蠕虫病毒，只好格式化了硬盘。

　　陆令非没搭理他，把手机交给了技术员：“你们实验室应该有专门的读取手机数据的设备吧，这个就交给你们了。”

　　然后他就跑去看手机的数据恢复了，先是用软件后来上手直接拆机，可惜的是这部手机之前也恢复过出场设置一次，加上几重数据覆盖，最终也没办法找回那个APP。

　　等他再回来时，已经过了2个钟头，平常人烟稀少的实验室竟然有了围观群众，让他怀疑自己走错的地方。

　　“Siegfried@Gmail.com”顾殊予和陆令非几乎是同时开口。陆令非站起身，走到顾殊予身后，“我这边只恢复了当天的邮件接发记录，邮件本身已经被覆盖了。我们需要把这些邮件下载下来。”

　　“Siegfried，齐格飞，这个名字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还记得已经登场过的同案犯罪嫌疑人自称Gramme吧？”

　　“你说过的，魔剑格拉姆是齐格飞的佩剑——那么这个用户名为齐格飞的邮件地址主人，应该就是他本人了。想必在签名留画之前，对方已经想到会有这一天，我们能够发现这些邮件了吧？”陆令非也顺着推理。

　　“他能预测到今天，并不让人意外。倒是他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先是睡美人，然后是睡美人的唤醒者和拯救者——这种身份的升级，证明了他对自我的认知也在升级……”顾殊予单手支颐，手指蹭了蹭嘴唇。

　　“升级？为什么？”陆令非眉头紧锁，他站直身体，双手抱臂，“升级总要有理由……”

　　“在查出睡美人的确切身份之前，这个问题无解。”顾殊予将服务器上这个邮件地址收寄的所有邮件都调出并打印成表，“不能让对方知道我们已收获了这些邮件，我们还需要编写两个程序，一个隐瞒我们的下载行为，一个净化邮件附带的木马程序。要和自视甚高的人对决，心理优势很重要，即使他已经预测到我们终将找到这些邮件，但是要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他知道自己预测成真，必须由我们来决定。”

　　“你要编写哪一个程序？”陆令非直接问。

　　“隐瞒下载程序，这样可以边下载，边调查邮件所有人，边等待你完成。”顾殊予回答更是“狂霸”。

　　这技术，这魄力，简直帅到炸裂帅出天际了！技术员的宅男血液都烧起来了，和关关、陈国光讲述起来，情绪还沸腾不止。至于目前的进展——

　　“陈刑警你带着关律师回来前，顾神刚刚完成下载，正在查睡美人寄出邮件所对应的收件人，陆检也快结束了。实在太神了，我真是跪着看完全程……”

　　顾殊予停下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打断了技术员的滔滔不绝：“能否找个地方，我和关律师有话要说。”

　　阴沉了一整个白天，天气预报中的雪终于姗姗而至，被路灯染成一片晕黄，飘落在花坛中，也落在相对无言的顾殊予与关关身上。

　　“你打算永远也不和我说话了？”顾殊予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抗住先开了口。这短短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千回百转，那些挣扎、无奈、挫败、妥协和自暴自弃最终化作了低头那一瞬的甘之如饴。只要对方是她，其实都没关系。

　　关关嘴唇动了动，她别了视线不去看顾殊予那双会让人陷落的眼睛，低声说：“你怎么会来C市，加入专案组了？”

　　“关关，看着我说话。”顾殊予抬手去摸关关的脸，却被关关格开。她的声音透出慢慢的倦怠：
　　“别这样，顾殊予，折腾一天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重复没意义的争执。”

　　“你就对乔云夏这么愧疚，就算没答应她的要求，还是不肯看我一眼？”顾殊予说，“你就算愧疚，也要先认清那个乔云夏是不是真正的乔云夏……”

　　“我根本不是——你说什么？乔云夏真么不是乔云夏了？”

　　“就是字面的意思，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确认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个人就是乔云夏。”顾殊予随手抛出了这个惊天结论。

　　“这怎么可能，她和那张照片上的乔云夏明明长得很像啊！”

　　“上次在旧居。她拿咖啡喝时，用的是左手；但教授保存的照片里，幼年的乔云夏拿冰淇淋用的是右手。有左撇子倾向的人在幼年期被家长强制掰成右撇子的情况很多见，但是反过来，硬要把惯用右手的人掰成左撇子的例子，你听说几例？”顾殊予说出了他怀疑的主因。

　　这么点小事，她又不是什么福尔摩斯转世，怎么会注意到！不过转念一想，之前的一些事情也都有了解答。她不由自主地说：“难怪你对乔云夏那么冷淡，原来你早就怀疑她了！”

　　顾殊予没有回答，她自己脑补把所有的事情合理化，比他亲身上阵讲解更有说服力。他静静地看着关关一脸思考状，习惯性地咬着下唇，白色的米粒牙蹂躏着殷红的嘴唇，那双嘴唇是他品尝过的，就算梦里也忘不掉的甜美与柔软……

　　如果乔云夏不是乔云夏，那她出现在他们面前还装出一副受害人家属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时之间，她脑洞大开忘了之前跟顾殊予之间的不快。

　　“那她以乔云夏的身份出现到底是为什么？不会是睡美人杀手派来监视他们的同伙吧？”关关猛地抬起头，“你的脸好像有点红，怎么了？”

　　“没什么。”顾殊予有些仓促地回答，然后马上转向他们最关心的话题，“就算再微小的怀疑，也必须要排除、确认。这世上并不缺少没有血缘关系也长得相似的人。我推断你成年模样时，用了你不同年龄的两张画，才能较为推断你成长的趋势，来得到你成年时的画像。而对乔云夏，我们只有一张照片，不足为据。儿童的骨骼还未定型，再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只要与现在的长相有七分相似，就足够‘认定’了——这是首因效应最简单的应用。”

　　“那怎么办？”关关也被他带跑了思路，“教授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坛骨灰，没办法进行DNA提取，我看资料，乔云夏的母亲也因病过世了。那要怎么确认乔云夏是不是他们的女儿？我们总不能跑到美国请求司法协助，挖人棺材吧？”

　　“还有其他的办法，这种重大案件，物证肯定还有所保存。只要提取上面的DNA与这个乔云夏比对就可以了。同时也可以从社交网站上收集信息，绘制从她随母亲离开国内到现在为止的时间线。”顾殊予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乔云夏被掉包了的话，会在时间线上有所反应，而她也会成为引领我们找到那个人，最大的突破口。”

　　“这么重要的怀疑，你跟六哥说过了吗？”想到自己曾和乔云夏那么近的单独相处过，关关觉得心底发凉。她之所以让自己离开顾殊予，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企图或者不利于他的计划吧？

　　“已经告诉他了，”顾殊予双手握拳，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狂躁。乔云夏之后又是陆令非，为什么她一遇到事情就要找她的六哥，她当他是灯神，随便擦擦就能出来满足她的愿望？

　　明明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为什么不能只看向他？

　　可是他必须克制，必须忍耐。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拿出手机放下诱饵：“昨天晚上，陆令非的同事跟踪了乔云夏，发了视频过来，你有兴趣一起看吗？”

　　关关连忙凑过去，就见视频里的乔云夏一改平常的低奢白富美的精英形象，无论妆发还是衣饰都是让人惊艳的浓烈，性感又魅惑，只要摆上一架摄影机，就能拍时尚杂志封面了。画面上她从“商务精英”打扮的男士们桌边风情万种而过，引得一桌雄性荷尔蒙爆棚。她坐在吧台中央偏左的位置，身形笔挺，目光轻缓扫过全场，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隔着荧屏都能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好像女王蜂一样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万万没想到，乔云夏会是这样的乔云夏。

　　吧台上指名请她喝的酒排成一长列，更有一身“我是富二代”打扮的帅哥过去搭讪。酒吧嘈杂，跟监的人碍于身份又隔着距离，这两个人聊了什么，关关完全看不懂，只能从肢体语言透露的信息去判断两人的关系——

　　乔云夏笑，帅哥就跟着笑；乔云夏摆出冷漠脸，帅哥就跟着赔小心哄人。很明显，这段偶遇关系的节奏，是掌握在乔云夏手中。

　　“我美吗？”

　　“什么？”关关还在专心研究视频，突然听到这么雷人的问话，还是发自顾殊予，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美吗？这是乔云夏问那个人的问题。在他给她肯定的瞬间，她的表情是最放松，最开心的。”顾殊予解释了一句。

　　“你看错了吧？像乔云夏这样的大美女，应该听过无数次这样夸奖的话吧？她早应该已经习以为常才对。”关关有些不能理解。

　　“不会有错。”顾殊予取走了手机，“拍视频的人还取了乔云夏喝酒的酒杯，应该已经在和他们手上的教授的DNA证据作比对了。”

　　“如果她真与那人有关，以那人的手段，警方手中的证据也很难保真。”关关提出自己的疑虑。

　　“DNA只是调身份查的一部分而已，要配合乔云夏的生平调查才能最终确认。”顾殊予说，“无论如何，在父亲被人指称为杀人犯而暴怒的人，不会在第二天晚上就到酒吧，与陌生人喝酒调情。”

　　顾殊予说得很有道理，关关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就算她是乔云夏本尊，她对那天法庭上发生的事的生气程度也绝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顾殊予看着关关，“你对我这样的冷漠，是不成立的。”

　　关关没有回答。顾殊予也不逼迫她。他其实并不需要她回答，只要她肯听就好：“到现在我也不认为那天在法庭上你做错了什么，但是你这么辗转难安，的确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周全。你在法庭上永远是昂首挺胸、自信飞扬的样子，好像所有的困难和障碍都是你成功的踏脚石。我拿到了一张底牌没有告诉你，一是因为我还没法确定C市这边行动的速度赶得上庭审，二是出于我的私心。我想看到你为我战斗的样子，而你自己也发现了吧，正是这种高压的环境让你迅速地成长——我没有发现你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而你的聪明和敏锐也超过了我的预期，那段被你厌恶的辩护，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简直是神来之笔……”

　　关关不是一个听不得别人意见的人，何况毕竟过了三天时间，她也从那个牛角尖里稍稍抽身了，情绪也没有那么激动了。仔细想想，就连她自己也是在庭审前一天才想到这个方法绝地反击。顾殊予根本不知道她的打算，想必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顾殊予看着她的表情渐渐缓和，终于放出了胜负手：

　　“你想要加入专案组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的愿望都写在你的脸上呢。”顾殊予看着她，目光温柔得几乎能滴下水，隔空描绘着她的眉眼，“我并不觉得你这样的律师有什么不好，这世界上有这么多标准的精英律师，你没必要把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个。做你想做的，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明天的案子，你有信心吗？”

　　到底有信心吗？她也不敢说，不过她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青春交响》
me滴文，之所以要推，是因为它太冷了。偶有点想弃坑，所以想出来号召大家一下。请发挥一下你们滴爱，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