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事件簿

　　——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纪伯伦）

　　半个小时后，关关从心理医生的诊疗室出来，把药方给了等在旁边的护士去备药。

　　“还好吗？”
　　“医生怎么说？”

　　顾殊予和陆令非几乎是同时开口。关关被他们的默契惊得嘴角一抽，然后回答：“还成，就像之前的医生诊断的，是特定对象惊恐症。她给我做了第一次认知行为治疗。”

　　医生说她需要把内心的恐惧说出来。有些人对陌生人比较容易倾诉，但有些人则是在自己信赖，有情感联系的人面前才说得出口。医生说她看起来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其实很缺乏安全感。对陌生人敞开心扉这种事，对她而言有些难。

　　不过没关系，如果她说不出口，她也不要求她现在就讲出那些造成她对摄像机恐惧的往事。只希望她碰到自己觉得合适的时间面对合适的人，能够很自然的说出来。

　　她还是不想多说，所以让自己尽量笑得松弛些：“我需要去租一台摄像机了，也不知道哪里有这种服务……”

　　“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会送货上门。”顾殊予摇了摇自己新买的手机。

　　“那治疗呢？”关关手上的药盒被她捏得变了形。

　　“摄像机送到即开始。”顾殊予伸出手，“药先拿来给我看看！”

　　关关把药丢给他，才叫了陆令非“六爷”，底下的话就被陆令非那边的铃声打断了。

　　“是周法官。”陆令非看了一眼电话号码，对关关说，“等一下。”

　　他快速走出门去，隔着玻璃门，关关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到严肃的侧脸。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变了，六哥原本的雅痞调调已经被军人气质所取代，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娇娇女，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始终没变。医生说要找一个信任的人，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他一直是她最信任的兄长，她身上发生的事他也有所了解，面对他说出那些伤痛，应该不会太难吧？

　　陆令非结束了通话，大步走回她身边，轻声说：“周法官那边传了话来，说既然模仿犯的案子告以段落，顾殊予的案子也该重新启动了。他知道我们正在一起，所以让我先行转达，下次开庭是下周二，送达书明天会到你家。小鸟儿，哥对不住你，不能送你回家了。我得赶回办公室了，他们都在等着我，有几份文件必须今天签字。你乖一点，听医生的话做好她布置的家庭作业，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不同担心我，六哥，保证完成任务！”关关向他比了个军礼，又用指尖往他眉心的位置一点，“笑一笑嘛，你再这么眉头紧皱，就要挤出真性皱纹来了，那可真要和我这个青春美少女变两代人了！”

　　“又胡说八道！”陆令非摇摇头，这姑娘心太大，他都hold不住了！

　　走出诊所，陆令非帮她拉开送他们来诊所陈国光的车门，看她坐好扣上安全带，这才帮她关了车门。车子发动上路，关关还能从后视镜中看到陆令非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直到他们的车转弯，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顾殊予看着她，双眸中那片璀璨的星海慢慢暗沉。相比而言，关关还是更加信任陆令非，真是很让人不爽。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顾殊予默默在青梅竹马四个字上划下大大的叉，这个词真是一点都不美好，他想，他要写出一个什么样的公式，才能追得上那些流年？

　　摄影机来的很快，顾殊予直接上手拆开纸箱，露出了里面的包装盒。只是看到那上面的摄影机图案，关关就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虽然下定决心要去面对，可真到那一刻，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恐惧。

　　“不要闭眼。”顾殊予把摄影机连同包装盒推到她面前，“你自己动手，正视它是打败它的第一步。”

　　他把拆纸刀塞进她手里，关关鼓起全部勇气，可这把看起来轻飘飘的刀却好似有千斤重，她还没有举起来，便手一抖掉了下去。

　　顾殊予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将她环进自己的怀里，修长的美手毫不犹豫握上了她的手腕。
　　“拿稳了！” 顾殊予的嘴唇就在她耳边，荷尔蒙的气息与话语一同吹进关关的耳中，“不要怕。”

　　一种陌生的酥麻感从被他气息撩拨的耳朵窜入大脑，有些单薄却温热胸膛，瘦削却有力的双臂，密密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关关觉得自己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半边身子酸软，脸颊发热，耳根充血。

　　能不能别这样，也许他是无意识的，可是她hold不住啊！

　　她来不及多做思考，在他的带领下，颤抖地划出了第一刀。包装盒被打开，摄像机露出它黑色的机体，关关侧过头闭上眼睛，又被顾殊予强制转向。

　　摄像机的镜头泛着冷光，在关关的意象里已经扭曲成了巨兽之口。她的肺在燃烧胃在痉挛，与口鼻抢夺着宝贵的空气。如果能晕倒，应该就解脱了吧？

　　“你摸一下，它不会咬人，也不会吸走你的灵魂。它只是一个死物，没有伤害你的能力。这些年真正让你受伤的让你畏惧的，不是摄像机本身，而是执掌摄像机的人潜藏的意图。”顾殊予清透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穿透迷雾直指心底，“别怕，只要碰一下，今天就结束了。”

　　关关被顾殊予握着手，被不知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他的力量牵引着，用指尖擦过了摄像机的边缘，传来“终于结束了”。

　　关关整个人都虚脱了，她瘫在顾殊予的怀里，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头划落，划落苍白的脸颊，没有血色的唇角，然后她终于没顶住，昏了过去。

　　“你做得很好。”顾殊予低声说，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依旧给出赞美。

　　他抱着她，心里沉甸甸的。关关7岁失去父亲，16岁遭遇碰瓷讹诈，18岁失去母亲，为了学费生活费打过几份工，考了3次才通过司法考试——这个女孩24年的人生经历数度转折，留在纸上不过一页。这些转折在她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让她消沉也让她坚韧，让她一旦下了决定，就会毫不犹豫，哪怕要对自己残忍。

　　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想听她自己说，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走过那些挫折和磨砺，这些她还是不想说，更确切地，是不想对他说。

　　他觉得有些寂寞，但是他并不着急。这一刻他只要抱着她，给她一个世界，虽然这个小小的世界，疆域只有一个臂弯。

　　对着摄影机再次昏倒，关关还是觉得有些丢脸，好在顾殊予也没说什么。就让她若无其事地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强行下线，一起去赴乔云夏的约。

　　路过一个花店，关关叫陈国光停车。她让花店的店员帮她包了一束花，点缀着满天星的黄白玫瑰，簇拥着一枝天堂鸟。关关将这束花塞进顾殊予的手里，自己又选了一束黄色的雏菊。

　　“各付各的啊，你的那份从你生活费里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顾殊予失忆了，但发生的总归发生过。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她不想让他第一次去“见”乔亚述时，会留下遗憾。

　　车一路驶向新华路的老洋房，还没有下车，关关就看到站在顾殊予旧居门口，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米色羊绒风衣，在冻人的寒风中依旧身姿优雅的乔云夏。她左手拿着一杯咖啡，右手还提着两杯外带，显然是给他们准备的。

　　“乔医生！”

　　“关律师！”乔云夏看到他们两人都带了花来，愣了一下，微笑着把咖啡递给关关，“不知道你的口味，按照上次准备的卡布奇诺。”

　　“正是我喜欢的，谢谢！”关关看她的视线落在花上，便解释说，“本来应该先去乔教授安息之地致敬的，但是听说教授藏回老家了。顾殊予现在的情况没办法离开S市，我们也只能因陋就简，暂寄哀思。乔律师，请您节哀。”

　　“谢谢！”乔云夏露出感激的神情，又转向顾殊予，嘴巴张合几次才发出有些干涩的声音：“你的红茶，我想你应该喜欢这个……”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关关顺手接过那杯红茶塞给顾殊予，笑着打了个“哈哈”，说：“医生就是细心哈，知道你是红茶控。”

　　顾殊予接住了红茶却并没有喝，但也算接受了这份好意。他向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先进去吧！”

　　关关走进小洋楼，示意顾殊予将手上的花放在乔亚述教授倒下的地上，自己也跟着做完，顺便低头默哀三十秒。

　　她对这间小洋楼全部印象都来自罗海峰的描述和案发现场的照片，随着遮挡着家具的白布一一被掀开，那些平板的内容渐渐生动立体起来。她尚且有这样的感觉，何况顾殊予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虽然他现在已经失忆，但是想起之前在公交车上顾殊予因为刺激胚变导致晕倒的那一幕——关关有些担心地瞥了一眼顾殊予，她虽然已经提前和老吴打过招呼，但是能不用上他才好。
　　顾殊予站在客厅中央，目光如流水，缓缓地在各种家具设施上划过，最终停在一扇雕花门上。

　　“你想到什么吗？”关关问他。

　　顾殊予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通往回忆森林的路仍然是迷雾茫茫，看不到半点光亮。他选择这间屋子，只是看出它的位置和朝向符合当年他倒下的书房的条件。

　　这是一间采光很好的书房，挑高的举架，整面墙的书柜，从拉丁语的哲学原文书，到脑科学的期刊资料，各种文字各种专业的书籍和资料，满得已经溢了出来，堆叠在对面的实验操作台和落地的玻璃窗前巨大的书桌旁。在更靠近窗子的地方，还放着一个画架，画架上是一副已完工的油画，夕阳下一池睡莲两尾游鱼栩栩如生。根据现场照片和笔录，顾殊予被发现时，他就倒在画架前不远处，头也朝着画架的方向。

　　乔云夏并没有收拾过这间房间，因此还能看到画架旁的调色盘里，还有颜料干涸的印记。顾殊予盯了那油画半晌，转头对关关说：“勘察现场的照片给我。”

　　“怎么了？”关关把文件袋递给他，皱眉问。

　　顾殊予翻出书房照片，和眼前的画面比对。乔云夏也走过来。

　　“这里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有什么不对吗？”

　　“这张照片。”顾殊予把他俯卧在画架前的特写照片递给关关，“能看到我手上除了血迹外，还有一点点颜料的痕迹。”

　　“根据笔录记载，民警发现你是昏倒后就直接送了医院。”这个案子是关关的重点研究对象，她也看过好几遍了，所以回答起来很肯定，“在所有的案卷资料中，之后并没有人提到过这个颜料的问题。”

　　“应该是在做身体检查时，有人做了清洁。”乔云夏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颜料虽然被血沾染了，但是对于了解颜料的人而言，仍然不难判断，这是水粉，不是油画颜料。”

　　“水粉？”关关看了眼面前的这幅画，“这是已经画完的油画。如果你手上有水粉，那副画在哪儿？你所有遗留下来的物品中，并没有什么水粉画。”

　　“不仅是水粉画，这幅油画也有问题。这些风干的颜料颜色不对，这种蓝色和这幅画所用的根本不是一种蓝。”顾殊予说，“你打开手机拍摄模式，我要找些东西。”

　　“我也帮忙一起……”乔云夏连忙说。

　　“我自己——”顾殊予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关关打断：

　　“乔医生还是别动手了，你站在我这边，这事儿还需要你做个鉴证。”

　　“好的。”乔云夏走到关关身边。看顾殊予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水粉的颜料还在，这里少了一个水粉颜料盘。”顾殊予拉开玻璃门，让出位置让关关拍了个清楚，“这边的架子上的画作里，并没有未完成的作品。颜料盘我们需要带走，找个实验室鉴定它原本的颜色……”

　　“谢谢你了，乔医生。”关关开心地说，“来一次果然有收获。我们回去好好调查一下，这说不定会是那天晚上这栋房子里还有其他人造访最有利的证据。”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乔云夏对关关温婉一笑，又转向顾殊予，眼中透出小心翼翼的渴盼，“顾……顾殊予，能不能请你陪我在这个房子里看一下。”

　　“我去打个电话，和有资质的鉴定中心联系一下。”关关打了个哈哈，便借口打电话走到庭院中去了。这种兄妹重认的温馨场景，她这个外人就该识相一点留出空间。

　　“顾殊予？”乔云夏又唤了一声。

　　“等她一下。”顾殊予看着关关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花了5分钟跟对方敲定了鉴定事宜，关关转回身，就见那两兄妹还站在书房的落地玻璃窗前，顾殊予目光灼灼看着她，让她不得不认命地回去。

　　“怎么了？不是说要陪乔医生在房子里转一圈？”

　　“在等你。”顾殊予说，“走吧。”

　　“这是你的家。”乔云夏说，“我们先看哪里？”

　　“去我的卧室。”顾殊予说，他看过所有的照片，这个房子的一切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论是他不知道的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对它了若指掌，却没有半点熟悉感。

　　顾殊予站在他的卧室门外，却迟迟没有开门。关关能感受到他这一瞬间杂糅五味的迟疑与挣扎。她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昨天晚上他握住她的手腕一样，互相支持。

　　顾殊予回握住她，再不犹豫推开眼前的门，他牵着关关进入，当着乔云夏的面关上了门。

　　“乔医生……”关关一转身发现门已经关上了，便提醒顾殊予。

　　“陪我一会儿。”顾殊予掀开家具防尘盖，露出房间原本的模样。超大尺寸的软床，真皮沙发椅还有实木办公桌，看起来随便一件都比她全部的家当都贵。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整面墙的钢化玻璃板，上面写着关关就算投胎转世也依然看不懂的各种公式。

　　顾殊予拖着关关，站在那钢化玻璃板前，目光一寸一寸从那些公式上扫过，最终停在右下角，便定住不动了。握着关关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点，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让她觉得心痒痒的。
　　关关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握得更紧，还加了一句：“别动！”

　　担心打扰了他思路，关关只好忍着他手指的撩拨，做个安静的美少女。可是10分钟过去了，顾殊予还是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你想到什么了？”关关问。

　　“没有，只是觉得这个程式有点意思。”顾殊予回答。

　　觉得有意思就有意思呗，这样拉着她的手是几个意思！关关立马跟他“分手断义”，跟着建议：“时间宝贵，先找找这里，也许有什么线索。我去请乔医生进来。”

　　“不要，我们自己来。”顾殊予干脆地拒绝，那傲娇的姿态让关关真是分分钟想教他重新做人：“那也要先跟人家说一声，要不先陪乔医生先看过他父亲的遗物，我们再回来？”

《青春交响》
me滴文，之所以要推，是因为它太冷了。偶有点想弃坑，所以想出来号召大家一下。请发挥一下你们滴爱，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