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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六点半,刘盈回到公寓,将环保袋里的瓜果蔬菜一一洗净,做了一顿简单可口的晚餐。刘盈是素食主义者,善于用瓜果蔬菜做出各种造型的菜肴。他甚至能够用豆芽做出“凤凰水晶”,那是中华小当家中出现过的神奇料理。偶尔吃少量三文鱼片,或者高档的牛肉补充蛋白质。但是最近,他开始尝试烤鱿鱼串和骨肉相连。
和许多中国的城市一样,K市也有一条名叫中山路的繁华商业街,刘盈在那里的地下通道丢了一部手机,偷手机的是个少年,被他当场抓获,由于手机已经转手,没有证据,再加上犯案的少年年龄尚小,又苦苦哀求,刘盈心下一软,只能放了他。那晚是难得一见的月全食之夜,而更加神奇的一幕突然发生了。“我请你吃饭。”小偷用少年人特有的变声期嗓音叫住他,“一顿饭,换一部手机,怎么样?”
去的是路边摊,吃的是鱿鱼串和骨肉相连。真正月黑风高的晚上,刘盈抱着好玩的心态想看看这小孩究竟还有什么花样。
什么都没发生。倒是刘盈的生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连罗远昊都知道自己的好舍友捡了只猫咪,饿的时候会跑回家,吃饱了拍屁股走人,一周总会出现一两回。
刘盈不吃肉,但他开始买肉,一盒盒鱿鱼串和骨肉相连整齐码放在冰箱里,过期了就丢掉。
收拾好晚餐,刘盈取出低筋面粉和鸡蛋奶油,开始着手做罗远昊要求的起司蛋糕。
做蛋糕是一种情调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刘盈的生活居家田园,只要条件许可,一日三餐全都自己动手打理,夏天穿格子衬衫,冬天喜欢柔软修身的毛衣,配毛茸茸的浅色围巾。这个人喜欢一切有毛的东西,比如一只半人高的泰迪毛绒玩具长期霸占他的床。罗远昊亲切的称呼自己的好舍友——熊男。
一只生活健康,作息规整的熊男和一只有着严重的自虐倾向,喜欢夜间活动的狐狸住在一起,相安无事,这本身就是一件奇妙的事。
蛋糕新鲜出炉,金黄松软。刘盈又蒸了酒酿蛋,打电话给罗远昊,无人接听。刘盈回房间整理白天的实验数据,待到回神的时候,已经是午夜零点。午夜梦回,是一个人一天中最为脆弱的时刻,这个时候,罗远昊在哪里呢?是不要又泡在实验室里彻夜不睡?
电话响起的时候刘盈正准备打电话给医院检验科,看看罗远昊是否今日又替人值班。打电话的是最近常来蹭饭会偷东西的小野猫谜小佳。电话那头声音嘈杂,酒吧震耳欲聋的节拍声令刘盈皱起眉头。谜小佳的声线不稳,声音透着慌张:“刘盈哥,你快来新天地,罗远昊出事了。”
新天地是本市出名的夜店,鱼龙混杂,罗远昊曾经在这里跳舞赚钱,读了研究生以后,就很少来了。
酒吧里的气味很不好闻,低矮的吊顶装饰着光怪陆离的彩灯,罗远昊一身酒味,垂着头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挣扎,男人高大粗壮,根本不把手无缚鸡之力又烂醉如泥的罗远昊这几下挣扎放在眼里。
刘盈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王绍文。他不会打架,但很快冲过去给了那个男人一拳,姿势别扭,但力道够狠。男人的手下将他团团围住,拳头往他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招呼。谜小佳嘴上挨了一拳,眼睛也污紫一片,被反剪了双手在一旁,嘴上还不饶人,又踢又骂。刘盈浑身都痛,但疼痛多了,很快就麻木了。
王绍文出现的时候罗远昊正被强行仰起头索吻。四十岁的男人拳头依然坚硬,此时更是火气冲天,一拳把男人揍了个狗吃屎。王绍文在军营里是以拳头出名的。他为人城府极深,很少主动挑事,但有人胆敢触他的逆鳞,必定是往死里整。眼下男人被他打趴在地上,他又上去补了几拳,招招狠毒,拳拳到肉,但又避开了致命的地方。
罗远昊原本只是眼角挂着泪珠,一看到王绍文就嚎啕大哭起来,紧紧搂着他,又很快推开,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蹬腿撒泼,酒吧的保安前来维持秩序,事情闹大了,就连路上巡逻的警察也来凑热闹。
王绍文连拉带扯拖着着罗远昊离开,后头跟着黑了脸的刘盈和一脸委屈的谜小佳。路上罗远昊吐了王绍文一身,清醒了些,对着王绍文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不想看见你。”然后又倒在王绍文肩上。
王绍文在医院里开会到现在。医院里下了支援刚果的指标,要求检验科必须出一个人,半年后出发去刚果,对当地的艾滋以及疟疾做一些研究工作,为期两年。去刚果,就意味着必须放下眼前的一切课题,去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耗费两年的光阴,浪费时间不说,非洲那个地方战乱频繁,又有相当可怕的传染病,生命尚且没有保障。王绍文和肖明德师从同一名博导,有着相当浓重的瑜亮情结。在军校里,王绍文的学术能力以及论文发表数胜过肖明德,但肖明德找了个好妻子,成了建安医院院长的女婿,为人又长袖善舞,在检验科的地位多年来难以撼动。现如今,检验科有王绍文和肖明德分庭抗礼,手下都聚集了一些人才,无论谁的人被派去刚果,对于自己的上司,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王绍文手下四个得力干将,刘盈做免疫,车楠搞生化,杨颖致力于临检,只有罗远昊是做微生物的,他又是肖明德的眼中钉,开会时王绍文正冥思苦想让罗远昊留下的方法,一个消息让他措手不及——罗远昊早就打电话给院办,主动请缨支援刚果。
“简直是胡闹!”几个人坐在刘盈他们小区下的花圃边上,王绍文脸色乌黑,身上还带着罗远昊的呕吐物,酸臭不堪。
刘盈扶起半昏睡状态的罗远昊,对王绍文说:“老师,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情是胡闹。”在王绍文面前,他的声音第一次这么生硬,“罗远昊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他做事总有他的道理,甚至是比任何人的道理都有道理。作为他的好朋友,我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刘盈没有想到罗远昊会主动请缨去刚果。意料之外,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若非有令他伤心欲绝的事,罗远昊不会在夜里泡酒吧,这些年,他的夜生活全都奉献给了实验室。
“你只是想离开。”刘盈对罗远昊说。餐桌上的蛋糕已经冰冷,被谜小佳抓在手上狼吞虎咽吃掉,酒酿蛋自是不碰,瘦的只剩皮包骨的谜小佳讨厌一切营养食品。
罗远昊巴掌大的脸埋在奶黄色的被子里,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很委屈的样子。他一贯喜欢委屈自己,委屈成了习惯,大多时候就不显的委屈了。
去刚果的事还在漫长的商讨之中,建安医院检验科迎来了不少令人开心的事情,检验科的质量控制相当完美,得到了卫生局的高度称赞,科里每个人得到一笔不少的奖金,其次是罗远昊的一个课题获得国家青年自然科学课题一等奖,另两个课题则在SCI上成功发表了论文,影响因子可观,这对整个医院来说都是一项巨大的荣誉。
科室里,罗远昊的生活依旧如平时般欢乐,上班时间偷偷懒睡睡觉,跟漂亮的小护士调调情开开玩笑,和实习生打打闹闹,当然,还包括被内分泌失调的护士长骂到狗血喷头。
作为罗远昊的导师,王绍文也得到了不少实惠,今年的国家自然科研课题和省自然科研课题基金,这次全被王绍文获得,肖明德为此发了好大的火,连他的外甥梁灿也被他骂的惨不忍睹。借此良机,王绍文开始加大马力,一方面全力打击肖明德,另一方面着手为罗远昊申请转正的名额,并且努力争取让罗远昊去美国罗切斯特大学深造的机会。
罗远昊却一直坚定要去刚果的决心不动摇。王绍文当真是着急上火。自从那个晚上,罗远昊开始有意疏远王绍文。王绍文隐约觉得是那次心理咨询出了什么问题,刘奇水那个不靠谱的家伙没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想去找刘奇水问个明白,无奈最近事情太多,只能一拖再拖。
罗远昊帮人值班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晚上从不睡觉的地步。王绍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而罗远昊却再也不愿意与王绍文交心。都是与往常一般的笑容,一样在一起做实验,吃饭,有些东西却一下子失去,再也无法和往常一般。
罗远昊顺利的毕业,顺理成章加入了本校的博士后流动站。王绍文送给罗远昊一只价格昂贵的苏格兰折耳猫作为礼物,罗远昊的反应淡淡的,他将猫咪抱进怀里,摸摸它柔软低垂的耳朵:“老师,我觉得它跟我挺像的。”顿了一下又说,“我给它起名叫夜笑,希望它在午夜也能幸福地微笑。”
结束了三个课题,罗远昊最近着实轻松了一段时间,科室里开始给他安排正常的上班。检验科的工作繁杂而琐碎,尤其是早上,短时间内要处理大批量标本,期间还不停有等不耐烦的病人催报告,查报告。罗远昊习惯了按照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处理事情,如今常常因为干活速度太慢跟不上节奏被骂的狗血喷头,一时间叱咤风云的大博士成为了满科室人的笑柄。好在他脸皮向来就厚,也不怕被人笑话。只是在血常规扎手指的时候境况比较惨烈,指尖取血的都是孩子,见到穿白大褂的罗远昊就哭闹个不停。威逼利诱哄骗劝,一个上午,罗远昊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和这些小鬼做殊死的抗争,期间少不得被某些心系孩子的家长冷言冷语两句,当真是精疲力尽,心力交瘁。
相比之下,一旁抽血室的刘盈倒干的顺风顺水。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即使戴着口罩帽子,穿着毫无样式可言的白大褂,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还是令周围的人心折。抽血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属刘盈面前的人最多,谜小佳捏着几张检验申请单在人群里朝刘盈和罗远昊招手,刘盈只看了他一眼,迅速把针头插进面前老人褶皱皮肤下的静脉里。
倒是罗远昊摘了手套口罩往额头上抹把汗,笑眯眯地朝谜小佳打招呼,然后指指抽血室的侧门。
谜小佳心领神会,像条泥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小心翼翼避过了好几个大肚孕妇和耄耋老人,从侧门溜了进来。
“给抽个血呗,罗远昊。”谜小佳的眼睛弯的像两钩小月牙,递过检验申请单。
罗远昊有些不高兴了:“为毛你叫刘盈就是刘盈哥,叫我就直呼其名?这样很不礼貌知道吗?小鬼。”
谜小佳哎呦了一声,讨好道:“刘盈年龄大,是我哥,你是我好哥们,你说,我这样叫有没有错?”
明摆着是迷魂汤一剂,偏偏味道极好,罗远昊也就笑呵呵接过申请单,刷了管,取了止血带和针头,给谜小佳抽血。
谜小佳疼得呲牙裂嘴,嗷嗷直叫:“我操罗远昊你到底会不会抽血?疼得我肝儿颤。”
“废话!”罗远昊手忙脚乱地换管子,嘴上还不饶人,“老子昨天才给刘盈抽过血。”
此时刘盈摘了口罩帽子,起身去休息室喝水,路过谜小佳和罗远昊身边时停下,幽幽撩起袖子,臂弯里一大片青紫,青紫上三四个小洞,隐隐还带着血丝。
谜小佳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下场,嗷一声惨叫:“我操!我操!......疼疼疼疼疼疼死我了!”
罗远昊被他这么一叫,也开始紧张起来,颤抖着手拔掉针头,暗红的血从细小的针眼里一涌再涌,怎么也止不住。谜小佳痛苦地翻着白眼:“我操,止血带,止血带,快拆止血带啊我操!!”
一丝阴笑从刘盈的眼镜片后闪过:“恭喜你即将获得青紫纹身一枚。集齐七个即可召唤神龙。”幽幽飘走。
谜小佳看着某人衣袂飘举玉树临风的背影,暗戳戳地碎碎念:“谁说他是熊男的?熊多老实啊。”
两人一致加入吐槽刘盈的行列中,谜小佳竟然忘记伤他至深的人其实是罗远昊才对。
王绍文来的时候罗远昊正在和谜小佳说拜拜,相约晚上去夜市喝老鸭粉丝汤补血。王绍文从罗远昊口中多少知道些谜小佳的事,他本来就对这种社会上偷鸡摸狗的小青年没什么好感,罗远昊在酒吧出事的那天恰好他又在场,因此看着谜小佳的脸色有些不善。谜小佳缩了缩脑袋,朝罗远昊吐吐舌头,一溜小跑出去了。
罗远昊朝王绍文呵呵假笑:“什么风把老师吹来了。”
王绍文内里一身笔挺的军装,外套一件白的晃眼的白大褂,一般人穿垮的不成样的白大褂被他魁梧的身材穿出一派潇洒。“医院已经同意对你的转正申请。这段时间档案就能调入。至于去刚果的事情,科室里已经定下人选,是梁灿。”
罗远昊原本漫不经心擦拭着采血台,听到此处霍然转身。“你觉得很得意,以为帮我报仇了是吗?”他的脸上带着讥诮的冰冷笑容,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而乌青塌陷的眼睛此时显得格外吓人。“你以为当了我几年导师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凭什么擅自更改我的决定?”
王绍文冷冷道:“你毕了业,拿到学位,底气也足了是吧?”他深吸一口气,“好,我们先不谈刚果的事情。刘奇水查了医院的肝胆外科,住院病人里面根本没有你所谓的母亲。”他本不想直接说起这件事,对一个精神状况不是特别正常的人来说,一切质疑都会被当成侮辱。但是......该死的,王绍文的心中竟然升腾出一丝快意,现在的政策不像十年前,即使为医院做出很多贡献,为罗远昊转入军籍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吃了多少人的脸色做了多少努力,王绍文不想让罗远昊知道,但最终结果竟然是吃力不讨好,王绍文真的觉得有些愤怒,怒火侵蚀理智,他冒出邪恶的念头,只想看看罗远昊委屈愤怒的表情。
罗远昊的平静让他失望又担忧:“你告诉我,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爱我?可怜我?或者我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心中的疑惑突然解开,仿佛遮蔽光线的窗帘霍然拉开,王绍文的心中一片敞亮。“我和刘奇水的对话,你听到多少?”
“你的答案是什么呢?”罗远昊不依不饶,又自嘲般一笑,“是什么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在你眼里,身为精神病人的我,其实很让你厌恶吧。”
王绍文想否认,但看着罗远昊愤然离去的身影,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下班的时间早已经过去很久,原本熙熙攘攘的科室转瞬间变得空荡荡,只有值中班的刘盈在处理标本,王绍文从他身边走过,看见一片冰冷刺骨的眼神。
下午刚下班谜小佳就给罗远昊和刘盈打电话,叫他们去东林夜市的一家“十全老鸭粉丝汤”找他。罗远昊坐在车上就睡着了,头一度倒在了刘盈肩上。刘盈本来正在发短信,手就这么僵在键盘上。不敢动。刘盈知道罗远昊想要睡一个无梦的好觉是多么困难。窗外华灯如流水,流淌在罗远昊的身上,衬得他深陷的眼窝更加可怕,像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刘盈对罗远昊的过去并不十分了解,但他深知罗远昊的习惯,他喜欢黄昏,所以公寓的窗帘统一换成与黄昏一般暖而不燥的黄色。他怕火,非常怕,但对于酒精灯这种存在,却是莫名的喜欢。公寓里留了一间杂物室,里面堆满了罗远昊梦游时捡来的各种废旧物品。罗远昊全然不记得夜里做过的事,反而常常吐槽刘盈是个勤俭节约的好熊男。
对于罗远昊的过去,刘盈采取不好奇,不询问,不挖掘的三不政策。完全不知道一个人的过往,才能避免有意或者无意间对其痛苦回忆的触碰。
东林夜市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面朝绵延的海岸线,背靠本市最年轻的软件开发区,东临S大学,西侧则是本市升学率最高的第一中学,无怪乎这里成为本市最大最繁华的夜市,没有之一。罗远昊美美睡了一觉,顿觉神清气爽精神饱满,拽着刘盈东看看西瞧瞧,活像一个多动症少年。刘盈捧着已经僵直的手臂,面色不善地跟在一边。
“十全老鸭粉丝汤”是一个摆在拐角的小摊子,门口摆着一只用纸板做的憨态可掬的哆啦A梦,脸的位置被挖空,方便游人拍照。谜小佳穿着喜羊羊的围裙,躲到哆啦A梦后面露出个头,朝着罗远昊和刘盈招手。
罗远昊兴高采烈地奔过去,抱着纸板招呼刘盈:“快点!我要和多啦A佳合影。”
刘盈对此表示无语,但还是掏出手机给罗远昊和“多啦A佳”合影留念。
照完相,两人围着一张小桌子,谜小佳在灶台后面有模有样地掌勺,不一会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老鸭粉丝。罗远昊喝了一口汤,顿时觉得鲜的舌头也掉了。“这个真心不错。”罗远昊竖起大拇指。
“那当然。”谜小佳颇为得意,“你看看咱这生意多红火。在做饭方面,本人还是颇有资质的。”
“所以,”刘盈喝下一口汤,“以后想蹭饭,就自己做。”
“NO,NO,NO,”谜小佳伸出手指晃了换,“蹭饭蹭饭,当然是既不用花钱,也不用出力了。”
罗远昊三下五除二喝完一碗汤,捧着肚子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看到你现在事业有成,朕心甚悦,等你以后赚了大钱,千万别忘了我和刘盈可是你的最大股东啊。”
谜小佳笑眯眯地翘着腿,看了看店里还在忙碌的其他人:“说真的,和这帮子兄弟开了这家店,感到踏实了。我四岁死了妈,六岁那年老爸跟着继母跑了,一个人流浪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刘盈道。
“我打算赚够了钱就去上学,去新东方——烹饪学校学一门手艺。”谜小佳说,“这里附近有好多学校,有最好的大学,也有最好的中学,每天都有好多学生来这里吃东西。我从来没有上过学,好羡慕他们能够穿漂亮的校服,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我也想上学了。”
罗远昊一直觉得校服是世界上最丑的衣服,对谜小佳的看法无法苟同。几个女学生吃完汤来付钱,长发飘飘,超短裙下面是纤细白嫩的美腿,谜小佳看的眼睛发直,钱都找错。
罗远昊顿悟:“所以说你其实是想去学校泡妞吧。”
谜小佳疯狂点头,眼里闪着桃心。
罗远昊:“。。。。。。”
刘盈:“。。。。。。”
“还以为本文突然跑偏变成励志剧了,还好还好,很快又回归主题。”罗远昊扶着胸口作虚弱状,“可是你将我们盈少置于何种境地?好不容易养成的美少年居然要投入美女的怀抱?”
刘盈继续阴森森吃他的汤,桌边风一般飘过两名女学生,耳边传来她们的惊呼:“这么清纯的美少年居然看养成系!!形象崩塌!瞎了我24K钛合金眼!”
罗远昊看看自己的穿着,白衬衫黑布裤,顿时洋洋得意:“老子果然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养眼,要清纯就清纯,要放荡就放荡。”
这回换谜小佳无语了:“真不知道你的大脑构造是怎样的,人家好像没有在夸你吧。”
炎热的夏季一过,秋天的脚步就匆匆而至。几场秋雨过后,建安医院里每个人的白大褂内都换上了稍厚的秋装。罗远昊依旧穿着盛夏时的短袖扭着小腰,顶着熊猫般乌青的黑眼圈游荡在检验科的每个角落。去刚果的事最终定了梁灿,医院里换了新院长,从海外回来的知名心外科专家,肖明德大势渐去,王绍文乘胜追击,将几件重大失误推给了肖明德的学生,成功将他们从建安医院除名。检验科高层易主俨然是大势所趋。
扫除了障碍,加上新来的院长年纪不太大,少了人情世故,多看重硬件本事,对罗远昊的能力颇为赞许,转入军籍的事很容易就办成了,去海外留学的事情,因为罗远昊接了新的课题而暂时作罢。
功成名就是王绍文毕生追求,为此,他不得不在这个社会挣扎,一点一点变成了自己原本最为鄙视的人。他发现,以恶制恶,似乎比以善待人更有效果,也更能宣泄心中的不满。但当一切不满都宣泄出去,心却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能够将其填满。
有一个阴影始终缠绕着王绍文。关于罗远昊所谓住院的母亲,他利用极少的休息时间问遍了肝胆外科的熟人,得到的答案全是查无此人。王绍文觉得精疲力尽,他有的时候想问问自己,将罗远昊带在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不敢也不愿费时间去追究。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纯粹的爱情。利益,感情几番交织,才能真正孵化出名为爱的美丽蝴蝶,抽丝剥茧的结果只能扼杀即将化蝶的蛹,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之所以会夭折,也是因为他们太过于天真了。
又一次无功而返,王绍文躲在检验科旁的厕所门口,颇为烦躁地抽一支烟。一位老人从他身边走过,又步履蹒跚地倒回来。“小王。”
王绍文定睛一看,面前站着须发尽白的前任肝胆外科主任欧阳笃知老前辈。欧阳老前辈是建安医院国宝级的人物,毕生致力于肝胆外科,医术了得不说,品德也十分高尚。如今他是肝胆外科的客座医生,每周只有周一上午来坐半天门诊,想要挂他的门诊号十分不易,预约常常排到几个月后。
老人手里拿着几张化验单,最外面那张生化单上箭头升升降降,符号加加减减,好不热闹。王绍文一看就觉的不对:“欧阳老师您这.......”
老人哈哈一笑:“肝癌。在肝胆外科忙活了大半辈子,终究自己也逃不过癌症的命运。医者不自医啊。”
王绍文心里说不出滋味,欧阳前辈和王绍文的导师是朋友,导师经常带着王绍文和肖明德去欧阳前辈家里做客。欧阳前辈的妻子是一名中医,伉俪情深,不大的房子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留声机里转着唱片,播着旧时的歌曲,仿佛回到了过去,就连从窗外透进的一束阳光都饱含岁月的味道。
这样与世无争的和善老人最终也躲不过命运的捉弄。一个,两个,一百个,两百个......无数祸害为恶世间,却依然得以善终,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吗?
“对了,刚才路过检验科,看见那里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检验科现在的眼光越发高了呀?”老人笑眯眯地,一脸促狭地看着王绍文。
王绍文往检验科望了望,罗远昊支着腮坐在窗口发呆,口罩脱了一半,松垮垮挂在一边耳朵上,视线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因为戴着帽子,短发看不见,倒真像是个绝世的美女。“那是我的学生,是个男孩子。”王绍文笑着道,突然想起欧阳前辈在肝胆外科的时间甚长,也许会知道一些关于罗远昊母亲的线索。
王绍文扶着欧阳前辈到花园的座椅上坐下,老人很认真听完王绍文的话,思考了一番:“好像二十几年前是有这么一个病人,你还记得那场特大火灾吗?”
循着老人的线索,王绍文努力回想,二十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场火灾,发生在西昌区,起火原因是一户人家瓦斯爆炸。起火的地方是个贫民窟,年久失修的危房壅塞着整个片区,瓦斯爆炸后火势蔓延很快。由于道路狭窄,消防车难以进入,那场大火的扑灭几乎动用了全市的军队力量。王绍文也跟着救护车赶到现场,帮忙抢救伤者。
“我记得那个病人是你从火场中救出来的。”老人的说话声缓慢而悠远,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穿山越岭而来。“当时她被烧的面目全非,我甚至认不出她的性别。见到她的孩子以后,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在我们科里长期治疗的一个女病人,肝癌晚期,治疗了很长的时间,我们医院垫付了一些钱,其余的都由她年幼的孩子负担。那孩子,真是瘦的可怜,白天陪着母亲,晚上出门捡垃圾。”老人说着说着,干瘪浑浊的眼睛渐渐湿润,“我不忍心他小小年纪辍学,闲暇时分就教他一些医学知识,把简易的图谱借给他看。这孩子学习能力很强,说是天才也不为过,短短时间就把一本解剖课本倒背如流。他说他妈妈原来是外地医院的检验科医生,嫁到本地,生下他不久就得了肝癌,丈夫不堪重负离开了,也没有别的亲戚朋友,”老人抹了一把眼泪,“他妈妈送给他一盏酒精灯,他很喜欢,总是小心翼翼带在身边。”
“后来呢?”一幅模糊的图画在王绍文的脑海中渐渐成型,随着老人的叙述,逐渐清晰。
“那个女人被火烧的太严重,当时就去世了。孩子当时出去买菜,没有受伤。”老人摸着自己干瘪的手背,感慨,“我这一辈子啊,也经历过不少风雨,可是和那个孩子比起来,自己竟然幸运的多。”
这是个晴朗的好日子,阳光和煦却不燥热,花园里有不少家属带着病人慢悠悠地散步,时不时听见孩子们玩游戏时欢快的笑声。都说医院是吞噬幸福的所在,但是阳光和笑声依然慷慨地奉献给每一个遭受痛苦和磨难的人们,帮助他们振作起来。
王绍文不自觉地将手覆盖在老人的手背上,老人对他感激一笑,轻轻拍了拍王绍文的手:“抱歉啊,这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所以我一下子就想起她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女人,人老了,嘴碎,总想和别人说说心里话。”
王绍文笑:“老师,您一点都不老,还和当年初见您时一样英姿飒爽。”
两人就着过去的事情天南地北地聊了会,相拥告别,王绍文最后问起关于罗远昊的问题:“老师,您记得当年那孩子的模样吗?他的名字叫什么?”
老人想了想:“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清,依稀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就和刚才坐在检验科窗口的那个女孩一样漂亮,名字.....”老人抱歉一笑,“你看我这记性。”王绍文刚想安慰一句,老人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袋,“有一年新年的时候科室工作人员一起合影,我好像也有邀请他和他母亲去,照片应该还在家里。”
王绍文谢过老人,想提前结束今日的工作,晚上去老人家一探究竟,手机在这时候猝不及防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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