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水的鱼

　　第一章突然
　　离开这里已经十年了。
　　十年对于一个成人来说，可能并不长，不过是生活从青葱的一页翻到了成熟的一页，可能在忙忙碌碌的工作和家庭生活当中，十年就瞬间从指缝中溜走。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十年，足够改变一生，褪去稚嫩，换上点点的青涩，然后是性格的转变，一点一滴，孩提不再。
　　八岁离开，对这里的印象基本为零，我只记得我是哭着离开的。望着父母的身影逐渐模糊，无论如何挣扎还是挣脱不开那双强有力的手，就这样被摔在了车上，驶向远方。从此以后，我的生活，没有了父母的关心，没有了同伴的嬉闹。在美国长长的繁华街道，走到哪，都只有我一个人。
　　多年以后，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离殇的孤独，也习惯了一个人的无言的沉默。没有想到，就在我沉浸在这习惯中时，我又被带回这里。

　　我们的车行驶在墨绿色的松柏之间，速度很快。当经过一扇拱形的肃穆的大门时，停了下来。后面许多辆黑色的奔驰，也相继停了下来。在搀扶下，我艰难地走到了墓前。这里环境很好，周围是一个很大的绿园，前面是一片湖泊，每一滴水，都是一个灵魂。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墓前，此时的我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我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眼前的这张脸，时时透来阳光的气息。他在笑，他没有离开，他还在对我笑。直到耳边传来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才意识到，我最最亲爱的人，离开我了，永远······想到这，我的心像是被堵住，停止了颤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身后，是一双有力的臂膀。

　　一年前
　　我在纽约生活了十年，从八岁到十八岁，从稚嫩到成年，我经历了许多本不该属于我的经历。我讨厌被别的孩子嘲笑是没爸妈的孩子，虽然当时的处境也不过如此；我讨厌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uncle李对我视如己出。但这些，都刻在我的成长印记中，不可抹去。久而久之，我不再和任何人交流，也无视别人的讥讽，我甚至已经不会笑了，更不会哭。我给自己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有我，还有一直伴随着我的音乐。我以为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直到那一天。
　　我手中攥着美国罗彻斯特大学伊士曼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那一角已被我扯得有些皱巴巴，我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这么多年来，如果我还有梦想，那这就是我唯一的梦想，也是我唯一的寄托。我所作的每一首曲子，奏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我还活在这世上的最好的证明，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
　　离开学仅剩一个月。这一天，我提着一袋面包走在小区楼下，正打算上楼，却被四个穿着黑色西装，人高马大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Who are you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洛小姐，请你和我们回去。”
　　“中国人，你们是谁？要我跟你们回哪里去？”多年不说中文，此时我的中文发音听起来略奇怪，夹杂着一股浓浓的美国味道。
　　“洛陌，收拾东西，立马跟我回家。”一个中年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由地将我的目光引向那边。只见从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上走下一个男子。他西装笔挺，高高瘦瘦，鬓角泛白，但依旧挡不住他眉间的英气。这个男人，我好像认识，好像又不认识。他是······爸爸？
　　“为什么？我在这里住得很好，马上要开学了，为什么要回去？”
　　“开学？”那人冰冷严厉的声音传来，“罗彻斯特他们的商学院倒是很不错，可你报的是什么？我送你来美国，不是让你来学音乐的。”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您无权干涉。”
　　“我是你的父亲！”他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您还知道您是我的父亲。”我望着他的脸，语气充满讥讽与不屑。
　　“你······”他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愤怒，怒火似乎要将我吞噬。
　　听了半刻，我才又听到他的声音，“今天，我来就是带你走的，我已经在□□你联系好学校了。趁这个机会，你就回国吧，你妈她很想你。给你两个小时收拾东西，收拾好立刻去机场。”
　　说完，他就回到了车里，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我们家，不需要音乐家。”
　　我很不情愿，也很害怕，那个很远很远的故里，早就已经消失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这一回去，或许再难踏足这里，也要被迫放弃音乐，拾起我并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东西了。
　　可我最终，还是被带了回去。带着迷茫与不甘，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前往中国上海。
　　而那张珍贵的录取通知书，被藏在了行李箱最隐蔽的夹层里。我再也用不到它了······

　　曾经以为，远在他乡的我，可以自己选择喜爱的东西，选择今后的路。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报考了音乐学院，我不愿走那条已被安排好的路，那不是我要的未来。一直到那一天，我都是开心的，从来没有过的开心。但回去，无疑是打破我所有的梦想。如果一个人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了，那该如何度过这苦不堪言的人生。当年离开中国有多难过，现在我回到中国就有多痛苦。
　　下了飞机，已是黄昏。
　　星光黯淡，骤雨初歇。
　　玛莎拉蒂如一匹脱缰野马，带我奔向望不见的深渊。十四个小时的飞行实在太累，一上车我就靠在车的一角沉沉睡去。我做了很多梦，睡得断断续续，期间也听到了爸爸洛克绅与uncle李激烈的吵架，想必也是为了我回国的事。那时我便暗暗下了决定，我不可能在这里长留，最多一个月，我一定要飞回美国，哪怕用逃的。
　　车子划过长长的繁华街道，却不曾有过任何停留。一切都太迅速。
　　美丽的东方明珠塔还在释放她的光芒，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恋人眼里是多么迷人。月光不浓不淡，皎洁怡人。我突然想起《Moon River》。在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是如这湖水波涛不惊，宁静致远。可是那样的心情，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了。
　　车子停在了门前，随着铁门的一声咿呀，车子又迅速驶进一个富丽的庭院中。黑夜之中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别墅，像一座宫殿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想必这便是我的新家。
　　车子停下，司机迅速为爸爸开了车门，而我，还在睡着，久久没有走出车门。门外已站着妈妈江素萦和哥哥洛理，爸爸先一步走进了房中。
　　“妈，小陌可真能睡，我去抱她出来。”
　　“好，轻点，别弄醒她。”
　　洛理果真很轻地将我抱了出来，轻到我没有任何感觉，但我还是能依稀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柠檬之息，让我有些陶醉，也让我安心。就好像刚出生的袋鼠崽子无论在如何危险的境地，但只要一直依偎在母亲怀中，总是能睡得香香的。
　　那个晚上很平和，我并没有被任何人叫醒，我也很安静地在一个新地方睡了美美的一觉。我并没有做梦，也没有因为认床而翻来覆去，好像这个地方，于我，已经很熟悉似的。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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