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符奇缘

　　多想无益，徐慧把疑虑暂时甩在脑后，他站起身来，顺便拾起地上的灯笼。

　　这个灯笼是藤蔓落下的，急匆匆地，看也不看，也不知道回去的路上会不会碰壁，乌漆嘛黑的古代灯笼是刚需，这些奴婢下人常年没有吃肉，大半有夜盲症，天黑后视力下降得很厉害。

　　徐慧把灯笼举到面前，检查了灯罩，里面的灯油没有漏出来，除了西院外墙是全砖石结构，里面建筑几乎都是木头或者竹子建造的，那些挂在显眼处时常有奴婢看管的灯笼还算安全，这种野生的灯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西院点着了呢。

　　走上回廊，转几个弯，徐慧就到了自己睡觉的房间，正要进门，就遇上迎面而来的却扇。

　　却扇有些惊喜，“大人，安好。秋梅她……”

　　却扇不提秋梅还好，一提徐慧就回想起刚才的情景，笑道：“秋梅没事，我去的时候她睡得可香了，那个小糊涂蛋，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记得吃了!”,说到吃的，徐慧也感觉自己饿了，这个身体正在长身体，一天两顿根本顶不住啊，刚才去内院竟然没有去厨房拿吃的，失策失策！

　　却扇听了徐慧的话，松了一口气，上前接过徐慧手中的灯笼，把它搁到一旁，一边说道：“秋梅还是个孩子，不大能分清别人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呢。”

　　“嗯？你是说……有人在为难她吗？”

　　“大人，本来秋梅是要和我等一起在西院伺候的，但是当时裴使君瞧见了秋梅，赞了一句……然后她就被送去内院了，但是这些天，使君始终……始终没有想起她……所以”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徐慧摆摆手，丧心病狂啊，裴宏光四十多岁了，秋梅只有十一二，这，不过内院除了兰妾侍年纪稍微大些，那个莺夫人好像也没比秋梅大多少……所以男主人在的时候风平浪静，现在跑出去打仗后院开始要着火了？

　　“我记得那天使君根本就没有称赞秋梅吧，哦，好像又有……”，很久之前的事了，徐慧记忆都模糊了，依稀记得裴宏光称赞的重点不是秋梅的脸而是点心吧？也就随口一句，这样也行？“算了，不重要，我让人把秋梅调回来吧。”

　　却扇说道：“秋梅一定很高兴！”

　　徐慧笑道;“秋梅回来不得一天到晚缠着你绣花，不觉着烦呀”

　　“怎么会呢？也不全是奴婢教着她，互相探讨，秋梅有好些个新奇的想法呢。”

　　也好，把秋梅调进来，西院就能热闹点，却扇一天到晚不说话只知道埋头苦干，藤蔓又古古怪怪的，还是秋梅鲜活，虽然有时候让人脑阔痛，但是自己也是曾经让老师同样苦恼的存在啊，年纪小嘛。

　　明天就去说，徐慧心想，伸了伸懒腰，好累啊，也不知道到底是白天的折腾让他感到累了，还是现在生物钟被调整了，太阳一下山就犯困。

　　桌上的灯早就点着了，徐慧一屁股坐下，激得桌上灯火摇了三摇。

　　见证历史的时刻到了，为啥子历史会改变，徐慧从怀里掏出册子翻开。

　　第一页

　　taizu武皇帝南太皮谯人也姓俞讳永安祖世居燕崖千有馀岁至戎铁勒袭破走管城……

　　却扇端上一碗汤，又上前除下徐慧的外袍，认真地干活，以至于没有看见徐慧牙疼的表情。

　　艾玛，这种古代的史书看着也太难受了吧，全是古文还没有句读。

　　第一段讲的是taizu
　　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老家好像被一个戎铁勒人或者民族？打爆了，然后不断南迁。

　　后面讲家族里出了什么人物，什么事迹，徐慧懒得再断句，无关紧要，略过，第二段。

　　taizu过温岐迷感山巍峨于岐水之泮再拜忽鱼跃见云霞此嘉祥也其夜梦所见鱼变为人……

　　呃，啧啧啧，果然开国皇帝就是有神奇的事迹，走个艰难的山路迷路了拜了两下，就出现了祥瑞，晚上还有鱼神诚惶诚恐地表示受不起，您是要统治天下的人啊！白天一起来太祖就发现岐水断流了，山也裂开一半，然后他就顺利地走了出去。

　　还不止，下面还有呢，徐慧一只手撑脸，另一只手拿着那本史书，继续往下看，脸上表情渐渐变成表情包。

　　就那个老奶奶地铁看手机的表情

　　辣眼睛

　　这种册子篇幅都很短，第一页只有两段，第一段taizu祖宗的事情稍微占据了一些位置，后面taizu的神迹将剩下的内容全包了。

　　太扯了吧，略略看完第二段，没想到还是那个鱼神的故事靠谱些，指不定是taizu迷路遇上地震因祸得福呢。

　　徐慧正在想，换手撑脸，突然发现却扇抱着自己的衣服在闻，说道:“却扇，你闻着那汗臭味干嘛？”

　　“咦，这味道是……啊，大人，大人的衣物上有股味道奴婢很是熟悉。”，却扇回过神，将外袍放进一旁的木盆。

　　徐慧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却扇说的是汗臭味，心想，汗臭味也分什么熟悉不熟悉的？难不成他天赋异禀，连汗臭味都超凡脱俗？但是看到却扇闻得位置，心里一动，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却扇皱着眉头，“大人去了北边的池塘么？就是幽泉居那里。”

　　“幽泉居？那地方似乎荒废了，没去过，怎么了？”，幽泉居是内院北边的一个小院子，比刚才徐慧路过的院子还要破败，如果说徐慧刚才路过的院子晚上像鬼屋的话，那么幽泉居白天就很像了。

　　“幽泉居里有个池塘，里面长着一种杂cao，不知道什么名字，我们都私下叫它青鱼cao,因为它的叶子特别像鱼，它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却扇想了想，“自从奉娘子死了之后，幽泉居便没有人管了，青鱼cao长得愈发浓密。说来也奇怪，这些池子也是相通的，但是奴婢从来没在别处见过它。”

　　“这个青鱼cao有什么作用吗？”

　　却扇摇头，“没有，不过以前管事会用它熬成汤惩罚不听话的奴婢，毕竟它的味道十分刺鼻，尝起来更是苦涩无比，有些人喝了甚至会腹痛不止。”

　　所以，藤蔓是吃了青鱼cao吗？那她吃这玩意做什么？

　　屏风后面的响动打断了徐慧的沉思。

　　不对

　　徐慧进门后是知道屋子里是有三个人的，除了他和却扇还有一个人，他一开始以为是院里下人，后来转眼一想，不对啊，这黑灯瞎火的，那个人在里面干嘛呦，一动不动的，还有那熟悉的波动。

　　徐慧探头一看，呃，明白了。

　　因为那天走得匆忙，徐慧直接把亚奴往自己房里一扔就跑了，所以他现在还在这呢。

　　“他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在地上？”

　　“大人，您走后第二天他就醒了，醒了之后就一直在地上，想把他架上榻就大声尖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徐慧都不用眼睛看，一股波动从墙角徐徐散发出来，亚奴就在那。

　　一丝亮光出现在徐慧脑海，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是那丝灵感来得太快走得更快。

　　算了算了，先顾着眼前。

　　徐慧看着墙角缩着的人，慢慢靠近，脚下的碗和食物的痕迹不难想象这几天亚奴的吃喝拉撒应该都在这小小的地方解决了。

　　鼻尖徜徉着一丝血气，这个亚奴的伤口还在流血，徐慧皱着眉头，走到一定距离就停下了，倒不是嫌弃他太臭，而是怕他有应激反应，因为看他身上重重叠叠的伤痕，显然长期遭毒打，警惕心应该很强，这几天照顾他的人也很不容易。

　　救一时容易，救一世难，徐慧暂时也不知道该拿这个亚奴怎么办，带着他，徐慧自己还没着落呢，怎么敢许诺，不带着吧，那不如当初就不要救他。

　　头大如斗

　　不过，可能能解决问题的人来了，徐慧笑嘻嘻地冲着走进来的沈琴施了一礼，“夫人好！”

　　“回来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

　　嘿嘿，徐慧说道:“呃……慧观天色已晚，想来夫人白日辛劳，就不打扰了……霸刀门那些人回来了吗？”

　　沈琴掉头，“回来了，这些日子观其脾性似乎好转不少。”

　　“那当然了，夫人英明神武，他们哪里敢作妖！”，徐慧立刻奉上马屁。

　　沈琴白了徐慧一眼，有些无语，之前看这小子怂的很，这一趟回来倒是跳脱了不少，另外想起那群霸刀门的崽子，她还是不太满意，“也不尽然，我看他们野性难驯，但是左右我没有人手，明日唤他们来做事，以观后效。”

　　“是极是极，嘿嘿，夫人，他，怎么办呀？”，徐慧的眼神飘向墙角。

　　沈琴反问:“问我，不是你带回来的？”

　　徐慧挠头，“我……一时头脑发热，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琴看着那个亚奴

　　“阿琴，你看，多奇妙啊，最尊贵的身份，最卑贱的血脉，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看我的，一盘不可以端上桌的食物，不是吗？”

　　“夫人，夫人！”，徐慧在沈琴的眼前比划了下。

　　沈琴回过神，说道:“随你的意，又不是养不起，你收他做个随从也行，至少有些力气，而且也比婢女方便。”

　　徐慧应了一声，对却扇说道:“却扇，你让人把他带到客房去，先把他伤养好吧。”

　　沈琴故作惊奇道:“呦，我还以为你要亲自照顾他呢，你和他同塌而眠，谁也带不走他？”，那天徐慧带亚奴回来，唯恐沈琴把他扔出去，还特地藏在自己房间。

　　徐慧假笑，“怎么可以嘞，我一个人睡就可以了？再说了，夫人这里这么安全，慧怕什么啊？”

　　“浪费屋子，让他去外间就行了，你起夜还可以端茶倒水。”

　　“……这，不用了，就一间房而已”，反正整个翠华楼不都是白嫖的嘛？外间有个更小的塌，是下人值夜躺的地方，虽然算是个独立的空间，但是理论上还是属于徐慧这个屋子的范围的。

　　沈琴下意识反问:“咦，为什么他不睡在外间，丫鬟可以呢？”

　　他当然不可以了！他是个男人！

　　诶，等等徐慧现在也是。

　　挠头，徐慧说道:“他一个男人慧嫌弃他不够细心，其实吧，慧晚上不起夜，丫鬟也没必要睡外间。”

　　沈琴又不是徐慧亲娘，她才懒得管，“随你，嗯，藤蔓那丫头呢？我一晚上没见着她了。”，这句话是对着却扇说的。

　　“夫人，不用找了，藤蔓来了天葵，今天晚上却扇去夫人那里吧。”

　　却扇应了声“是”

　　沈琴这次的惊讶不是装的了，“你怎么知道？”

　　“她肚子痛啊”，徐慧一边说着，想起自己痛经不也是痛得死去活来，嘀咕，“堵得慌，坐立不安，还一直想上厕所，好难啊……”

　　沈琴意味深长，“你很懂啊？”

　　徐慧心虚，手恨不得把头皮挠穿了，“啊，是是是，慧那边的人都懂呢！每个月总有不舒服的那几天嘛……”

　　沈琴也不去计较徐慧话语里的真假，挑了挑眉，看到了桌上的书，“这是什么？”

　　“是史书！慧觉得还是要多了解历史才好。”，徐慧说着，又翻开了书，注意到一个问题，“怎么只有本朝的，其他朝代呢？”

　　沈琴拿起书，示意徐慧看亚奴，“亚奴怎么来的？”

　　“通婚呀”

　　沈琴一边有些一边说道:“秦灭亡后天下大乱，北方各族突然联合起来，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戎族，入侵中原，并很快控制了全国，随后建立了吴国，这些亚奴大部分是那时候遗留下来的。”，顿了顿，“安国建立后，戎族被赶回北方，吴国的史书被尽数焚毁，所以，没有关于吴国的，而且已经过了那么久，即使有野史记载，也大半掺杂个人臆测。”

　　沈琴走到廊下，徐慧跟着，把灯笼放在旁边，两人席地而坐。

　　这样啊，徐慧明白了，手无意识将书翻到最后一页，“这两元帝是什么意思？”

　　这本史书有批注，是用不同颜色标注的，前面几页批注密密麻麻的，甚至有多个人的笔迹，最后一页有且仅有七个字。

　　两元帝 痛哉痛哉

　　沈琴盯了那几个字不出声，不知怎的，徐慧突然觉得她明明笑着，表情却变得可怕起来。

　　她的声音飘忽不定，说道:“两元帝，自然是因为他是安国唯一拥有两个年号的皇帝啊”。

　　徐慧啊的一声，拿起书。

　　……永平、太和、建兴、景隆、大顺、太平、泰康，确实，如今的皇帝用了两个年号，太平和泰康。

　　再看书上写的，太平九年，戎族入侵，天京震动，甚至到了差点迁都的程度，所幸戎族似乎有所顾忌，只是掳了一州的人口就回去了，转年，就改年号了。

　　“这本史书哪来的？”

　　“就我们这附近的书肆，书肆主人说今天还见过你呢。”

　　“知道了，就是那个自称掌柜，恨不得与王家割裂的老者吧。”，沈琴摩搓着纸张，“这书没那么简单，前面是官史，后面一部分是别人添加的，它也终于在它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徐慧疑问道:“夫人的意思是，有些人要利用这本书来取得大义来造反吗？”，随便看看不出什么，但是仔细瞧，前面的历史事件都是正经记述，篇幅都差不多，唯独太平九年这里，非常详细，显得特别长。

　　沈琴有些讶异，“你突然变聪明了呀。”

　　“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历来改朝换代之前不都有些童谣，箴言，异象，都是手段罢了，想来，不止这本书吧？”，徐慧看了眼沈琴，顿了下，“夫人，不想笑就别笑了，笑得可难看了。”

　　沈琴听完愣了一下，笑立马没了，好像支撑她唇角的力气都没了，面无表情，徐慧也没再说话，两人的身影淹没在斑驳的烛影里。

　　良久

　　“我不想笑吗？”

　　“是的，您不想，您明明很难过，却要掩饰，当然，慧知道您不是故意的，只是习惯而已。”

　　假装自己很好是为了身边关心的人不再担心，那沈琴是为了什么呢？ 也跟他一样吗？

　　突然，徐慧回头望着来时的走廊，一会，有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就出现在面前，沈琴猛地站了起来 ，说道:“何事？”

　　男子拱手，“通州军粮不翼而飞，通州坚称是河州截留，并向云刺史索赔。河州不认，互相推诿，把脏水泼到萧况身上。”

　　沈琴问道:“萧况起兵了？”

　　“是”

　　沈琴倒是松了口气，“那就好，不是什么别的。我就怕也有人盯上秦州了。”

　　那男子又说:“这样一来我们便不用担心了，想来短时间河州通州局势应该不会有大的变化。”

　　沈琴摇头，“未必，莫要小看萧况，我有问过主公，通州兵力实在不怎么样，这些年是靠着人数虚张声势，成天占河州便宜。河州那边更是胆小，息事宁人，只是把萧况当成看门狗这么用着，又用狗链拴着。河州空阳也算是百战之地了，诸多限制下，我竟然没听说过萧况有什么败绩，既然他决定起兵了，恐怕不会就这样算了。不过一时半会他们估计是不会来打扰我们了，你再使人刺探。主公那边如何？”

　　“胶着，余先生倒是先手诈了一城，后来对方更谨慎了，龟缩了起来，陈密防守得当，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沈琴点点头，看着男子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端文郡主又出嫁了。”

　　沈琴吃了一惊，“什么！她不是寡居多年了吗？”

　　“南边蛮族闹了起来，陛下把端文郡主嫁了过去。”

　　沈琴气极反笑，“什么时候的事？他自己有公主不嫁！”

　　“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沈琴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那男子施了一礼就走了。

　　“夫人，端文郡主是您朋友吗？”，徐慧问道。

　　“不算是，那时她是郡主我是平民，怎么会有关系？”，沈琴陷入了回忆，“我记得当时我也才十四岁，正好赶上天京的花灯节，我偷偷溜出去，结果遇上一个还没刚及我腰的小姑娘死皮赖脸要我给她买糖吃，我不给她买她就哭，然后我也哭了，两个人坐在那里直到家人找过来。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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