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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载,年华似水。
弹指间,掌门弟子姬潆曳已及弱冠之年。
按照旧例,今日便是其赐字择剑之日。
鳌月峰·琅玕殿
姜井然坐于庭院内的石凳旁,脑袋挨着琅玕树,苍翠玉叶垂挂下来,顺风拂动,蹭得姜井然痒痒得很。
不过他倒没怎么在意,那双清秀的凤眸依旧盯着远处的雾霭缭绕,久久离不开眼。
“井然,今日你大师兄及冠,为何不去准备准备,反倒坐在这发愣?”
顾玉琅两手背于身后,笑吟吟地踱步过来,望着姜井然微笑。
“师兄又不是要走了,我准备什么啊?”
姜井然脸头都没回一下,有气无力地回答师父。
“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当年可是你师兄把你接回来,说服仙尊,让为师收你为徒的,如今师兄及冠大日,却连贺词都不备,平日里为师教授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臭小子,翅膀硬了,什么时候学会插嘴了?”顾玉琅没好气地感叹,继而又叹了口气,“去找找你师兄罢,见一面也好的。”
姜井然不再说话,起身朝着顾玉琅作了一辑,便回房去了。
“长得倒是人畜无害,固执起来真是连师父的话都听不进去啊。”
顾玉琅摘下一片琅玕叶,轻轻摩挲着。
鳌月峰·凝仙殿
“掌门弟子姬潆曳,今日乃是你弱冠之日,为师为你赐字,寒漾,望你于凌冽寒风之中,亦能沉着冷静,看清水面涟漪波漾。”
“谢师父,弟子姬寒漾定不负师父期望。”
顾玉琅替姬潆曳赐字后,便是短暂的庆祝仪式。鳌月峰的众弟子于百羹堂内一齐享用午膳。说是百羹,实则满桌的“青葱拌豆腐”。
姜井然满眼青白交织,胃口自然是吊不起来。
他放下竹筷,上山回到了琅玕殿,却见姬寒漾立于庭院,面上掺杂着丝丝愁绪。
“井然,怎么不去用膳?”
“没什么胃口,师兄你不也没去吃嘛。”
“······井然,我昨夜梦见了一团陌生的灵气缠绕于我的右臂,而我却无力挣脱,此次择剑,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师兄!”
“而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师弟你了,只怕我一走,这世上你又少了一个······”
“师兄!你不会的!你是整个修仙界最厉害的······”
“井然。就当是给我送别,唤我一声寒漾可好?”
“······师兄你别乱想,区区一个梦寐就将你吓成这样,你将来如何扶持人间啊!”姜井然蹙眉转头,扔下一句,“我先回房了。”
鳌月峰·凝仙殿
姬寒漾深吸一口,闭眼凝神,双手叠放,于身前聚成灵力一团。淡蓝色的光晕和着点点银白,快速膨胀。只见姬寒漾眼睑动荡,湛蓝色的瞳仁显露,所有的灵力尽数呼出,宛如惊涛骇浪般卷向整个兵器库。
只听得天际传来龙吼一声,急速逼近凝仙殿。殿堂震动起来,起伏不定,众弟子慌乱起来,坐姿东倒西歪。又是一声低吟,却然振聋发聩!
一把青蓝之剑升于殿堂中央,剑身周遭,一条青龙盘绕于上,若隐若现。
“是龙!是青龙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苍晴雨’?!”
“没错,封印上古神兽青龙的青龙剑,苍晴雨!”
“这么说姬寒漾就是······”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仙尊赵棱站起身来,冷冷的目光饱含太阳的威严,向着整个殿堂一扫,可怕的威慑力恐吓得所有人止住纷纷议论,乖乖闭嘴。
看着所有人的正襟危坐,赵棱缓缓发言:“青龙剑苍晴雨选择了掌门大弟子姬潆曳,如其顺利渡过青龙所设计的劫难,姬潆曳将成为仙尊弟子,跟随本尊修炼飞升,继承下任仙尊之位。”
顾玉琅向姬寒漾颔首示意,姬寒漾便来到剑下打坐。
一时间,万籁俱寂,众人都有些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姜井然作为掌门弟子,坐在顾玉琅身旁,身子僵硬地甚至扭不了头,他的两手紧拢成拳,指甲陷入掌中,留下深红的印迹。
恍惚间,姜井然的胸口一阵悸动,他抽搐般地颤抖一下,只见青龙的虚影直直进入姬寒漾的胸腔。
姬潆曳却是坚定地纹丝不动,如同雕像。
两个时辰过去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姬寒漾的额头,他的眉头越锁越紧,猛然间竟是低吼一声,表情痛苦得愈发狰狞。
苍晴雨的劫难全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大家坐得腰酸背痛,但也替姬寒漾捏了一把汗。
不成功便成仁。
这是人人心中对苍晴雨这等神器的择剑仪式的唯一概括。
“师兄······”姜井然再也忍不住了,嘴中默默嗫嚅着,千万哀愁汇聚成一把锥子,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滴答——”是汗液掉落颐尖的声音。
姜井然突然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仿佛黑夜特别为他拉上了幕帘。
再度睁开,入眼的是一条熟悉却又陌生的街路!
路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一名身着亵衣的高挑男子,牵着一名幼童行于坑坑洼洼的街上。
姜井然立刻明白,那是丧母后的自己和师兄。因为幼童腰间固定长袍的那条衣带,是师兄亲手替自己系上的,就连现在都一直佩戴在姜井然的身上,舍不得摘下。
听说这条衣带是黄帝正妃嫘祖以最柔韧的蚕丝编织而成,不怕火烧水洗,不惧坚刀锐矢,传于黄帝的子孙后裔,用以佩戴禁步,固定宫绦。
而姬寒漾就是黄帝现世的唯一末裔!
两人一路缄默,直到一家捏泥人的小肆前,姬寒漾低头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兔子?”
“我家的一撮毛是灰色的。”
这是孩子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一撮毛?”
“我家的兔子,她脑门上有一撮白毛,我就叫她一撮毛。”
“······”
“那这头牛呢?”
“和月牙儿也不像。”
“月牙儿?”
“我家的牛,他的角很像月牙。”
“······”那看到月亮你是不是要叫它白轭儿啊?!
姬寒漾当即表示,不管是要不要买泥人,还是给动物起名这件事,他都已经接不下话了。
大概他不喜欢小孩子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这种毫无逻辑的发言所致吧。
姬潆曳牵着孩子的手路过一座庙,庙里没什么人,香火也不旺,显得有些冷清。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姜井然。”
“姜?”
“嗯。”
姬寒漾的诧异实属正常。
传闻中炎帝姜姓,而姜族末裔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姑射姜姒,听说她的容貌同幽王宠幸的妃子褒姒一模一样,用闭花羞月、沉鱼落雁来形容也不为过,更难得可贵的是,她继承了姜族的一身轻功,立于人间武学之巅峰!可惜后来受魔徒蛊惑,嫁入魔界,成为魔尊无徜界之妻,白虎之猎那天诞下一子,唤为无契。再后来便是人尽皆知的魔界之灭了,姜姒与其子被仙尊的一把真火烧得只剩灰烬。
照理来说,姜井然姓姜,应该是姜姒的外戚,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姜族还有别家旁系。
“你娘叫什么?”
“姜晓铃。”
“你可还有其他内亲外戚否?”
“没有了,我没见过我爹,村里姓姜的只有我们一家。”
如此偏僻落后的村落,落寞一族即使曾是豪门世家,存在远方亲戚的可能性亦是少之又少。
孩童尚且年幼,丧失考妣,定无去处。
“我带你回修真界,认个师父,往后的日子里你就好好修真吧。”
年幼的姜井然点点头。
“料想你在世上无亲无故,孤苦伶仃,我同你结拜为手足互相照应,可好?”
“······不要。”
“为何?”
“你跟我长得又不像。”
“······”
姬寒漾真的有点被气到了。
他只得尴尬地点点头,抿抿嘴,眼神飘离,道:“我们走吧。”
姜井然看着幼年的自己也有些惊讶,原来自己那么擅长断句啊!
眼前的情景又忽的一转,满面沙尘袭面而来,糊得姜井然睁不开眼。
只听得铮然一声,兵器相接,紧接着一人痛苦地惨叫,跌倒于十米开外。
“井然,不要入魔!我求你了,不要入魔!”姬寒漾插剑于地,勉强起身,口中的鲜血奔涌而出。他哀求的眼神令人心碎,可就是传不进对方的内心。
对方一言不发,一袭黑衣,随着狂风张牙舞爪。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姬潆曳身旁,举起手中的黑剑,对着姬潆曳的胸口,重重刺了下去。
“师兄!”
姜井然大喊一声,扑向姬潆曳,利剑没入他的背部,他满嘴鲜红渲染了姬潆曳的衣物。姜井然的眼前再度漆黑一片,一切归为虚无。
“井然!!”姬寒漾扶着身上慢慢冷却的姜井然大惊失色,他抬头望着黑衣人,“你不是······你害死了井然,我饶不了你!”
刹那间,姬寒漾手中的佩剑绽放出青光,吞噬了所有的黑暗与风沙。他风驰电掣地移动着,如同游龙般游走在黑衣人周遭。
胜负已定,黑衣人倒于姬寒漾剑下的血泊之中。
姜井然晕晕乎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没死,却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惺忪模样。
师兄!
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姬寒漾依旧是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那把青龙剑缓缓下落,横卧于他的面前。
“寒漾!!”
姜井然再也忍不住了,大喊着直冲殿堂中央。
姬寒漾恰好睁眼醒来,便被姜井然一个虎抱。
“井然······”
“姜井然!众弟子面前成何体统!”赵棱气得吹胡子瞪眼,走上前去意图将姬寒漾身上的姜井然扯爬山虎般撕下来。
“师兄,他俩情同手足,况且寒漾他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就放任其去,不要为难了罢。”
顾玉琅拦住了怒气冲冠的赵棱。
“辛苦大家了,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罢。”
顾玉琅下了解散令,众弟子便捶着背,揉着腰,议论纷纷地离去了。
“这样一来,苍晴雨认了主,姬寒漾便是仙尊弟子了。”顾玉琅有些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姬寒漾,快点叫师父。”
姬寒漾放开姜井然,欠身作辑。
“师父。”
赵棱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随我回清正殿。”
“是。”
仙尊师徒一走,整个大殿显得空荡荡的,只留掌门师徒二人兀自站着。
“井然。”
“······”
“井然?”
“······啊,是!”
顾玉琅叹口气:“徒大不中留啊,连你也那么想走啊?”
“没······徒儿只是担心寒漾······”
“寒漾?你怎么不称呼他师兄了?”
“啊,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越抹越黑,去喝杯茶冷静冷静。”
顾玉琅抬颔指指小茶几上的几杯茶。
“是······”
姜井然木木地端起一杯。
“烫!啊······”
洁白无瑕的瓷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冒着缕缕白气,瓷杯裂成几瓣,在地上晃晃身躯,便静置下来。
“对不起······”
姜井然慌忙弯腰去捡,不料瓷片游鱼般钻过指间,划开一道光滑的口子。
“诶,你看看你,早上让你去见寒漾你不肯,现在不让见了,慌张成这样。”
“师父,我······”
顾玉琅心疼地握起徒弟的手指,一挥手,狼藉尽数恢复原状。
“都十七岁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他摸摸徒弟已经窜到自己眼前的脑袋,“这伤口不许治,好让你长个记性,知道吗?”
“嗯。”
“回去罢,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鳌月峰·清正殿
“方才在殿上的举动太过失态!”赵棱一脸恨铁不成钢,“以后若是再有逾矩,就去把韵书殿里所有藏书都抄一遍!”
“是,弟子知错了。”
姬寒漾跪在殿内,低头认错,语气平淡得却如什么也没有发生。
夜晚,鳌月峰全峰入睡,除去泉水流淌之音,只剩清冷月光普照万物。
一个黑色的身影捻手轻脚地来到清正殿庭院外的竹林中。
姜井然一袭缁衣,拨开挠着脸颊的竹叶,探头探脑。
“寒漾他住哪间殿呢?······”他小声呢喃着,一手搭在羸弱纤细的竹干上,身体慢慢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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