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接到王珂的电话我的眉毛都快挤掉了，那个小丫头从小就淘神，如果说我是别人家的孩子，那么她就是自己的不成器的孩子。自从我接过王珂电话一直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好不容易挨到睡觉的点，看了一眼手机上来电，腹诽上司1000遍之后，深吸一口气，用甜美的声音结束“夺命加班call”。一夜侧身，连翻身都不敢有，我觉得自己周身如纸，稍稍一动，就会掉入失眠深渊。
　　早上8点的地铁永远是最挤的，我站在角落看着昨晚更新的电视剧。一集过半，我到了，被人流裹挟着下了车，出了地铁口，在路上安排自己的工作计划。
　　“宁宁。”
　　我听见有人喊我，我看到了妆容同样精致比起我要年轻许多的王珂，明明我们同岁。
　　“阿珂。”我礼貌的回应着，不想看到她，我不想看到她。
　　“宁宁，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啊。”我微笑着回应。

　　提前10分钟到了工位，整理一下工作思路。经理走过来，贱兮兮的脸凑过来，说：“龙宁宁，昨晚电话考虑的怎么样了。”
　　“那个项目，”我故作沉思，半搭着眼睛，用糯糯的声音说，“我愿意和您一起做。您别嫌弃我笨就好。”
　　经理的脸都快笑烂了，连声应好，欢天喜地的走了。
　　我要升职我要涨薪水，我要养家，我想为自己活。

　　午餐时间，我去了王珂订的餐厅，是我喜欢的日本料理店。
　　王珂坐在暖黄的灯光下，认真的看着菜单，我仿佛看见我们相识那么多年，她从未变过，就像一朵隐忍的花，默默地开放在现实的严寒中。她冲我明媚的一笑，说：“宁宁，你在发什么呆。”
　　“我觉得你这么年轻真好。我嫉妒你。”我嫉妒王珂，可是这么轻易的说出来，是啊，我嫉妒你，我真的很嫉妒你。
　　“这十年啊，过的真不容易呢。”王珂淡淡的说。
　　我的十年，高中开始到现在入职三年半，平平淡淡。如果说分水岭是从不同的高中开始，那我就先说说我的十年，从初中开始到大学毕业的十年。
　　我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就被教育好好读书，做个优雅的女孩子。四岁的时候奶声奶气的背完了全本《三字经》，获得全家的喝彩，然后循规蹈矩的去了市重点的小学，重点班，永远的第一，不过我不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和中队长。我远比班长会讨老师欢心，班长和大队长是班主任的儿子。每个学期的最后一朵小红花一定是我的，而且我绝对会把班长气得一个星期不喊妈。
　　寒暑假班主任喊我爸妈一起吃饭的时候，看到我眉眼都是笑意。总是推着她儿子说快喊叔叔阿姨，你比宁宁大半年，你要照顾宁宁让着宁宁。我爸妈也挺喜欢王鼎峰的，可是我不喜欢。班主任和我家的关系，我爸的姐夫家的堂姐。
　　六年级又是预备年级，我选择去了另一个市重点——实验中学。王鼎峰在我走的时候哭得泪汪汪的，我不屑的撇撇嘴，每年都要去姑姑家过暑假，怎么会见不到。六年级这一年，过的很辛苦，学了特别多的东西。
　　正式升入初一。
　　这时我遇见了王珂。
　　市重点的实验班都是六年级一起升上来的，大家都认识，开学都是波澜不惊的，唯一兴奋的原因，这个暑假是没作业的。王珂自我介绍时，有点害羞，大家还是给她非常多的掌声。毕竟能来这个实验班肯定也是非常厉害的。
　　第一次期中考试，我听见她用非常不屑的语气说，怎么也能考690吧。她的同桌笑笑没说话。直到成绩出来，她的脸都绿了。只会吹牛。在一次体育课上，我看到她特别孤独的坐在台子上，就喊她一起来玩。
　　后来看着她的成绩始终在最后20名晃悠，老师也给我提醒了，交友谨慎。初三大家紧张备考，她天天写小说，我也没有怎么理她。看着她又变成独身一人，内心也没有过多的感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是这样我的第一个十年。
　　我以全市第16的成绩进了省重点的实验班，她去了隔壁的省重点，花钱上的。后来再也没有交集了。
　　在省重点我遇到了王鼎峰，和我印象里只会抹眼泪的小男生不一样了，四年没有见到了。个子比我高一个头，容貌俊朗有点像姑父。高一我和他在不同的楼层，只是偶尔的打招呼，高一的课程游刃有余的学着，完全没有想好学文学理。
　　五一回到自己原来的家，带着意向单。爸爸妈妈严谨的分析学文学理的优势，又买了志愿填报书，来来回回折腾了两天，确定我学理科。最后一天假期，我收拾自己夏季的衣服，接到了陌生的电话。
　　“宁宁，我是王珂。我学理科，你学什么。”
　　“理。”我心不在焉的挂断电话。后来想起来我是给王珂留了电话的。

　　初夏的风总是带着悸动和美好，王鼎峰问我学了什么，我说理科。期待着他多说点什么，到后来也没有。高一结束，我以理科第9的成绩再一次进入实验A班，我已经很久不是第一名了，也就习惯了不是第一名的生活。
　　高二开学，我坐在新的教室无聊的等待班主任的到来，看到王鼎峰和他的朋友勾肩搭背的走进来，正想打招呼，他却完全无视我。
　　“龙宁宁。”
　　“到。”我慌得回神匆忙答道。
　　“物理课代表。”
　　“是。”我坐下去。
　　之后班主任巴拉巴拉的说着，我也没有听清楚，觉得脑袋晕晕的。开学的第一天就是这么过去了。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周一考试，一月一月考。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成绩不高不低的悬着。
　　初冬的清冷让我从瞌睡中醒来，我的睡眠质量开始下降，所以我喜欢在课间补眠。晚自习开始，又是新的一轮题海，我叹口气继续写。晚自习课间休息，我出去溜达溜达，在艺术礼堂的门口看见王鼎峰拿着奶茶等人。我开心的跑过去，问：“这是给我的吗？”王鼎峰略尴尬的说：“我等奕欢。”
　　我的心咯噔一下：“哈哈哈，恭喜啊。”然后转身就走了，不知为何眼泪不争气的就流下来。回到暖烘烘的教室，同桌问我怎么了。我说从楼梯上踩空了，摔的有点疼。同桌说：“你小心点。”
　　“同桌，你教教我化学吧。”我从抽屉里拿出我还没有订正的化学习题册。别去想，别去想。同桌慢吞吞的写着化学习题册，然后一点点给我分析怎么来的，知识点是什么。那半个月我和我的同桌交流出奇的多。
　　时间快进到高二会考，我对我的同桌说：“我打赌我全是A+。”
　　同桌憨憨的说：“我全是A就满足了。”
　　会考成绩下来，高三补课就就开始了。我觉得我必须拿出行动来，我得要加油了，这时候我的年级排名已经是200多了。我认真的分析自己的不足和长处，看到王鼎峰的成绩单心还是咯噔痛了一下。从年级第一下滑到年级300多。同桌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温润。”从年级200多到了年级前50。
　　“温润，你以后想去哪里？”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啊。”
　　“是啊。”
　　“北京。你呢？”
　　“和你一样。”我笑得眉眼弯弯。
　　夏夜蝉鸣聒噪，王鼎峰传来小纸条：“陪我出去走走。”
　　“你要出去吗？”温润问我。
　　“嗯嗯。”我义无反顾的追出去。
　　在操场上我和王鼎峰一圈又一圈沉默无言的走着，王鼎峰干涩的声音说：“奕欢出国了。我们分手了。”
　　“哦。”我不咸不淡的应着。
　　王鼎峰突然抱住我嚎啕大哭，我忽然眼睛酸酸的，眼泪就这么留下来了。王鼎峰消沉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我陪他在课间打球，他打球我背书，在晚自习我给他抄笔记，周六考完试，一起去商业街吃小吃，放肆的笑着。
　　8月底，第一次高三月考。我艰难进了150名，温润则进了前十，王鼎峰则掉出500名。他被班主任找去谈话，谈了很久，我的心一直揪着。温润默默背书，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王鼎峰凌厉的态势逐渐回来了，周考排名不停的刷新，我也不甘落后。十月国庆节前的月考，王鼎峰回到前200。温润还是在前面。老师破天荒的表扬了温润，说大家向温润学习，要踏实稳重。温润不好意思的笑笑，继续低头看书，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十一月的考试带着焦灼的气味，十二校一联，各个学校相互摸底。第一次和其他重点学校相互较量，多多少少还是很紧张的，习惯了考试，排名才是兴奋剂。
　　“宁宁加油。”王鼎峰从我身边走过轻轻地说，我紧张的不知怎么说才好，反应过来他已经去了楼上的教室。
　　“同桌加油。”温润咧着嘴笑着说，我也笑着回应。
　　题目回答的很顺利，都是平时复习到的，压轴题有些难，不过这些问题我都和温润在自习课上相互交流过。我特别期待周一成绩出来的那一刻，特别的期待。
　　“龙宁宁，龙，龙，龙。”我习惯性的在第二张成绩单上找我的名字，看到了最后也没有我的，不会再第三张吧。我怎么回家面对爸妈的眼神。
　　“同桌你第6，十二校你第91。”温润站在我的身后说。
　　“啊。”我吓了一跳，第一次注意到温润真的很高。
　　“你呢你呢？”我迫不及待的跑到第一张成绩单前去看成绩。
　　“联考第15，年级第3。温润，好厉害。”我不禁开心的笑起来。
　　晚上在食堂吃完饭，同王鼎峰一起散步，说到成绩。“我和温润真的差了好多，中间隔着好多好多。”我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从小就比不过你，现在还差点，就能追上你了。”王鼎峰笑着说。
　　“你多少？”我第一次忘记看他的成绩。
　　“年级第7，联考155。”
　　“好厉害，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不愧是理科小天才。”我说。
　　“你最近和温润走的？”王鼎峰忽然停下了，继续说“以后晚上一起复习吧。我和你共同进步。”
　　12月的联考一如既往的残酷，比起一模还是温柔的太多。晚自习的时候下雪了，10点半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大家在雪地上撒欢，笑着，闹着，全然没有平时紧张的气氛。
　　温润收拾好书包，说：“同桌，一起回去吗？”
　　我说：“好啊。”
　　走出校门看见爸爸妈妈黑着脸，我慌得同温润道别，急急忙忙跑过去。
　　“囡囡，你现在的重心是在学习上啊。”
　　“我和温润是同桌，他是年级前三。”
　　这时候爸爸妈妈的脸色缓和一点了，我看着温润一个人的背影内心还是有些愧疚的。爸爸开着车缓慢的行驶着，妈妈欲言又止的表情被爸爸瞪了回去。有的时候，很多事情是有征兆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不知道并不代表不会发生或者发生的节奏变慢。
　　一模结束，休息了三天。我没有回家，而是留校上自习。王鼎峰陪我留下来。班上的人很少。晚自习就剩我们两个了，他索性抱着书坐在温润的位置上。一起看书。教室很安静，灯光很明亮。
　　“宁宁。”
　　“啊。”我看着英语阅读心不在焉的应着。等了他许久，也没有下文，抬头看着他。
　　他忽然吻过来，漫长而窒息。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啊。”我突然醒过来，我趴在英语卷子上睡着了，英语卷子已经被口水洇湿。我不好意思的擦擦卷子，“我睡了多久。”
　　“10分钟。”王鼎峰的耳朵红红的脸也红红的，继续写物理卷子。
　　“用脑过度了，别学了。出去走走吧。”我说。
　　冬夜还有清寒，我陪着王鼎峰走了一圈又一圈，从最新的娱乐八卦扯到了未来的理想。王鼎峰话锋一转说到小学的事情，我也哈哈大笑。那一夜真美好，当我回忆起这一天时，只有温暖和快乐。
　　一模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成绩随之也公布了。王鼎峰和温润并列第一，我则是第9。班会上班主任说了一模的成绩的事情，要大家好好努力，全市前100我们班占了14个，隔壁班只有10个，这个是质的胜利，云云。
　　下半年雪白的卷子像哗啦啦起飞的白鸽占领了教室的上空，翻得皱起来的课本和漂浮在空气中的粉笔灰是不变的画面。一场场考试刺激着大家的神经，起起伏伏的排名是最后的兴奋剂。高考了，我无法回忆那两天是怎么过来了，仿佛就是一场告别仪式。6月11号毕业照，然后是聚餐。成绩下来，我和温润还有王鼎峰三个一样的成绩一样的名次，我们报了同样的学校。
　　毕业典礼上老师煽情的话和闷热的天气让我很不舒服，校报记者站的成员跑过来采访我们仨，温润还是有一句答一句，王鼎峰则是侃侃而谈，小学妹的眼睛都放出光来。平心而论温润比王鼎峰高但是比他胖，五官什么比王鼎峰要好看。
　　在升学宴我看到了小学班主任，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女子和唯唯诺诺的中年男子，谈话间得知她已经升到教育局，叔叔还是普通的职员。阿姨的笑容不再是谄媚奉承的对着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对阿姨的态度也变了，什么都变了。

　　暑假给高中的小孩子辅导功课，一对一的家教，在烈日下来回奔波原本的婴儿肥和痘痘都没了。开学前一个星期我停止了所有的家教活动，认真的数着我的所有劳动成果，总共是12000元，足够我买下心仪很久的单反了。陆陆续续的买齐我的开学必备的物品，等待开学。
　　在车站，偶遇了同一车次的温润。瘦了，从大白熊变成了温柔的绅士。
　　大一我们仨不在同一系也不是同样的学生组织，所以没有见过面，我和室友相处的很不错。圣诞节就这么来了，温润发来一条消息：“同桌，圣诞快乐！”我看着这条消息噗嗤一下就乐了，我仿佛看见温润一脸严肃的给我讲题的样子。
　　心忽然沉寂下去，我想起离校那天，我坐在教室里把厚厚的草稿本整理好，里面有我的字还有温润给我讲的题，有的时候不方便讲题，温润就会把步骤一点点写下来然后标注是什么知识点。温润的字就像他的名字，很舒服，他是个相当严谨的人，草稿纸一定是A4大小，然后正反两面写完了才换下一张，温润的草稿纸比我的作业还要工整。
　　再后来就是寒假聚会，王鼎峰是公认的班草，温润是后起之秀。温润没有来，王鼎峰也没有来，给他发消息也没有回复。女生一边尖叫，一边八卦的打听着，男生相互调侃。热热闹闹的聚会一直到很晚才结束。
　　大三下的最后一门课考试结束，实习开始了。我如愿以偿的去了500强的公司，一边打着鸡血一边努力适应职场生涯。
　　从学生到职场新人的转变格外困难，开始的一个月天天睡眠不足还经常被骂。一点点熬过了6个月的实习期，可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毕业典礼，煽情，大醉，欢笑。
　　办完离校手续，温润找了我一起吃饭，我欣然应允，去了我最喜欢吃的日本料理。时光给了这个男人最好的眷顾，绅士而英俊。温润说：“同桌，恭喜你如愿以偿啊。”
　　“同喜同喜。”
　　“我在美国读研究生。”
　　“你还会回来吗？”
　　“不回来了。我已经移民了。”
　　“啊，你？”
　　“我重新在美国读的大学。”温润说完笑了笑，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温润了，甚至很久没有和温润说话了，我都不知道什么他走的。
　　“温奕欢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自从奕欢走了之后，所以王鼎峰一直很不待见我。一开始我很不想离开妈妈，所以高中一直留在国内读完，有点后悔没陪在你的身边。”温润一点点说着，我的内心非常震惊。
　　王鼎峰原来最好的朋友就是温润，一起勾肩搭背的打球，引得无数腐女意淫尖叫的。后来他们疏远了，温润成为我的同桌，王鼎峰远远地隔着三四排，再也没说过话。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了，夏风徐徐，我们坐在草地上，聊了很久很久，这几年的话就这么说完了。
　　温润说：“宁宁，我喜欢你。”
　　我第一次被告白，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局促扣着手指甲。
　　“宁宁，看着我的眼睛。”
　　我忽然想起那个带着吻的梦，慌得起身，连声说着抱歉。
　　“我没法接受你。我真的没法接受你。”我连声说道。
　　“你要自欺欺人多久，才能面对现实，王鼎峰已经.....”温润突然哽咽。
　　“他没有，他没有，他一直是我的青梅竹马，他还在......还一直在。”我失声痛哭，泪水冲花精致妆容。
　　我选择性的忘记王鼎峰已经去世的事实，假装他还活着，一模结束的下午王鼎峰被醉酒的电瓶车司机撞了一下，什么事情都没有，王鼎峰有说有笑的走了，晚上内脏出血，抢救无效。那三天假期我不敢回家，我怕我会精神崩溃，就一直待在学校里。温润一直陪我上自习，那三天我一直把他认成王鼎峰。我一直假装着他还活着，我们在一起参加了高考，参加了毕业典礼。
　　第二天我在酒店的床上醒来，看到温润留给我的纸条。在楼下的餐厅看着笑容干净的温润，心里舒服多了。
　　放纵了一个月，面对死亡的伤痛也淡了很多，一直到要去正式就职前一个星期，我第一次去了王鼎峰的墓前，和他聊了很多，从小到大，还有这几年我的生活，夕阳染红了天空。
　　“再见。”我挥挥手。
　　这是我的十年。

　　我对王珂说完了我没有工作的前十年，王珂对我：“能不能把我的十年写下来。”
　　王珂：“我的十年，明媚而疯狂。像一株肆意生长的野草。无疾而终，春风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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