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不择木

　　光禄寺并没为朝臣安排特定的位子，一来太后向来不喜这番繁文缛节，二来免了不少明里暗里的麻烦。朝臣之间的弯弯绕绕，光禄寺的人也不尽然清楚，若是不巧踩了雷，还不免被记恨。至于尊卑之序，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早在萧长安与人寒暄之时，萧君安已被迎宾太监引至宾客位的次上首坐下。他皇叔肃王今日会出席，理应坐在上首。除却肃王，以萧君安的嫡长子身份坐在这位置无可厚非。萧君安边喝着茶，边暗中留意着萧长安的动作。

　　他远远瞧见萧长安跟楚何一起走进来，嘴角泛起一抹轻笑。沈良之前曾来报，萧长安与穆子衿去了藏珍阁，正遇上了乔装前往的楚何。看两人此时的情状，怕已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楚何此次出现在太后寿宴固然有楚家想让她入仕的缘故，而更多的，是陆皇后将其作为京城贵女与其他重臣家适龄女子一同请来相看，为的是自己和萧长安的定亲之事。

　　楚家自然是很好的助力。如此看来，萧长安是想借楚家的力。那不知他要拿喜欢的穆子衿怎么办。萧君安突然有些好奇，自己这个弟弟会如何选，选楚何还是穆子衿？

　　萧君安正这般想着，目光落在了正走进殿里的随侍们身上。穆子衿在人群的最前头，与苏柒正走在一排。相比于苏柒好奇兴奋的模样，穆子衿就显得过于淡定了，似眼前的一切都是寻常事物，全然于己无关。萧君安不禁问自己，若自己是萧长安会怎么选。转瞬间又嘲笑自己这问得蠢笨，自己心中只有这江山，当然事事以这皇位为先。更何况自己又怎么会喜欢穆子衿呢。

　　萧长安走上前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萧君安微皱着眉的样子，就在萧君安旁边的位置坐下。朝臣和贵戚们纷纷入了座，众人耐心等着宣文帝和太后到来。

　　过了片刻，只见总领太监引着宣文帝和太后入座，众人起身行礼，宣文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还不忘扶着太后。那总领太监清了清嗓子，念起了礼单。在那太监念礼单的同时，随侍将相应的贺礼呈在堂前。

　　全是些挖空了心思准备的珍贵礼品，从珍稀药材、名家字画到古玩藏品。权势相当的不免存了相互攀比的心思，看谁家礼品更拿得出手，更给自家长脸。

　　攀比的同时还不忘留心听着萧君安和萧长安的贺礼，宣文帝子嗣绵薄，眼下有力竞争皇位的只这两位，其余的两个皇子年纪尚轻，母族也不显赫。这两位贺礼是什么并不重要，值得琢磨的是太后的反应。宣文帝是出了名的孝顺，若是得了太后的欢心，夺储的希望自然更大。

　　只听着念到了萧君安的贺礼，是一本由萧君安亲自抄录的《无量寿佛经》。又得了大相国寺住持慧净大师的加持，慧净大师已退隐许久，萧君安此番能求得他的加持定然费了一番功夫。

　　而萧长安的贺礼，是一块翡翠屏风。四名随侍将那屏风移至是少见的冰种翡翠，冰清玉莹，极为通透。玉质上佳，更难得的是这是块完整的玉。

　　两人都用心合了太后的喜好，只不过她心底素来偏爱萧长安，不免对翡翠屏风显得更为热切。萧君安早料了这般结果，也不甚在意。只觉得这宴会怕是还要许久，他素来不喜欢这般热闹的场面，不免意兴阑珊。

　　萧长安瞧着萧君安这般模样，还以为他是因这结果心生落寞，故意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你再用心，也比不过与生俱来的偏爱。”

　　总领太监念完了礼单，只等着宣文帝祝了寿便可以开席。宣文帝却未开口祝寿，而是扫视了众人一圈，“楚何可在席间？”

　　楚何从席间起身答道，“民女在此。”

　　“朕这祝寿话怕是太后是挺烦了。听闻你在前次诗会得了头筹，不如就由你来说这祝寿词。”

　　楚何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应了。只思索了片刻，一首漂亮的祝酒诗已脱口而出。

　　杏梁归燕双回首，黄蜀葵花开应候。画堂元是降生辰，玉盏更斟长命酒。炉中百和添香兽。帘外青蛾回舞袖。此时红粉感恩人，拜向月宫千岁寿。

　　“好诗，好诗。母后您看如何？”

　　“诗是好诗，人是妙人。”

　　“好一个妙人，赏。”

　　宣文帝示意楚何入座，接着总领太监便宣了开席。

　　陆仲早知道楚何会来太后寿宴，前几日便存了好奇的心思。从一进大殿，他就暗中打量着楚何。他与楚何隔得有些远，看不太清眉眼。但从身量上看，美人的称号倒不是浪得虚名。再到宣文帝令楚何作祝寿词，楚何出口成章的模样让陆仲不免感叹，这楚何倒是才貌双全。

　　许是他盯得有些久，楚何有了察觉，在落座时向他这边看了来。陆仲莫名有些慌，险些碰倒了桌上的酒杯。楚何似因他这慌乱生了笑意，遥遥向他举杯致意。

　　倒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苏柒自进这大殿视线一直落在陆仲身上。她自然没有错过陆仲和楚何的互动，心中不免有些吃味，扯了扯身边穆子衿的袖子，很是不服气地问道，“子衿，你向来喜欢读诗词，那楚何当真才华出众吗？”

　　“当真，名副其实。”

　　苏柒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低落了下来。

　　“你自然有你的好，何必妄自菲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就差眼睛没粘在陆仲身上了。”

　　苏柒听了穆子衿的这般调笑，才又笑了出来，灿烂明亮。

　　“不过，回去记得多读书。”

　　这边苏柒和穆子衿在窃窃私语，那边楚何已成了全场的议论焦点。且不论家世，单凭楚何自身的容貌和才华，与当今圣上的几位公主相比，也称得上是不遑多让。有些朝臣不免交头接耳、低声称赞起来。

　　苏柒和穆子衿虽站得远些，却也能听清楚个大概。

　　苏柒虽心里不情愿，也跟着附和了一句，“这楚家小姐倒真是人中龙凤，连这些老古董朝臣也说好。”

　　“这些朝臣称赞自然有楚小姐出众的缘故，”穆子衿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更多为了什么，你也应该明白。”

　　苏柒虽平日在翠珑谷娇生惯养，却不是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是为了奉承楚太尉，他们在站队。”

　　“你瞧，那些没做声的、聪明些的朝臣，都暗暗留意着皇上的反应呢。”

　　“我看皇上很是欣赏楚何，刚才不还给了赏？”

　　“你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太后寿宴会请楚何和那些个官家小姐来，大概是为了给适龄皇子们娶亲。现在皇上看重楚何，她中选的可能就大了些。所以啊，你家陆仲即使有那个心，怕是也争不过皇子。”

　　苏柒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对穆子衿也是交口称赞，“子衿你真细心聪明，连这都能注意到。怪不得师父让你接手谷里的事。”

　　穆子衿却摇了摇头，神情很是严肃，“组织向来不插手皇城的事，我对这皇城还知之甚少。这皇城里危机四伏，你我还需多留心才是。”

　　苏柒点了点头，却不甚在意。她一向不关心这等事务，自然提不起兴趣琢磨，索性噤了声瞧着宴会上的动静。穆子衿也不再多言语，留心观察着场上的人。

　　楚何坐在女眷中间，在皇子们的对面，而穆子衿他们这些随侍在皇子们的侧后方。入座后的楚何似总向皇子那边不经意地看去，不知与谁视线相对，又极不自然地扭了头。

　　酒已过三巡，时间一长，苏柒许是待得有些无聊，整个人都怏怏的，缠着穆子衿带她出去看看。穆子衿只好托了身边其他随侍帮忙照看，借着解手的由头将苏柒带出了光禄寺。

　　苏柒吵着要去御花园见识见识。穆子衿记得之前萧长安交代过散席的大致时辰，结合苏柒问的大致方位，粗粗估算了下，时间还来得及。两人穿着随侍的衣服，自然不敢光明正大地在宫里闲逛，只能一路偷偷摸摸地探索着方位。

　　没一会儿，就到了御花园。三月这个时节，开得最鲜艳的当属桃花。

　　苏柒看着这满园的桃树，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活脱脱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只见她走到一棵桃树下，踮起脚轻嗅那桃花，“子衿，这儿不愧是皇家的花园。你看这一株，是白雪碧桃，只齐鲁一地才有呢。”

　　穆子衿见她这副开心的模样，也笑了笑，语气轻柔道，“你知道我向来是不懂这些的。你动作要快些，玩尽兴、别误了时辰就好。”

　　“这可是你说的，让我快些。”话音刚落，苏柒就钻进来桃花丛中，不见了人影。

　　穆子衿心知苏柒还是有分寸的，也没去追，兀自赏起了满园春色。

　　正看得入神间，身后有声音响起。

　　“穆姑娘倒称得上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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