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不择木

　　穆子衿同意了去青阳，这几天她和苏柒忙着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带，堂堂皇城青阳，国之盛都，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苏柒已拉着陆仲讲了几日青阳的繁华景象，憧憬向往之情溢于言表。相比之下，同样没去过青阳的穆子衿就淡定得多，仿佛在谈论一件于己无关的事。

　　其实穆子衿心里已下了决定，既是陆西辞希望她看看这世界，她只需守好这颗本心去体验去经历。她会照顾好苏柒，会照顾好自己。她相信，等她见过了这世间百态人情冷暖，终有一天她可以有底气将这心思说出口，而陆西辞也可以明白和正视她的这份心意。

　　心思百转千回，藏在心底的还是那一寸难以明说的不舍。临行前一日，穆子衿去见了陆西辞。

　　陆西辞似乎早料到了她会来，见她进来便命青檀上了早就备好的桂花糕。穆子衿此时见着桂花糕也没什么胃口，却不忍心辜负陆西辞难得的心意，夹起盘中的桂花糕吃了起来。陆西辞也不说话，时不时地喝一口手边的茶，就这么看着穆子衿吃桂花糕。

　　穆子衿没多久就吃完了手中的这块，见陆西辞没有说话的意思，犹豫着又夹起一块，暗暗留意着陆西辞的反应。只见陆西辞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光与穆子衿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好吃吗？”

　　“好，好吃啊。”穆子衿可未想过陆西辞会问这个。

　　“或许青阳有更好吃的也说不定。”

　　穆子衿知道陆西辞真正所指并不是桂花糕，一时心急想反驳，却莫名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我已应了萧君安，落羽将助他夺位。你此去青阳，便是为暗中助他。”

　　“子衿明白。那青阳连环盗窃一案我们可要相助陆仲？”

　　“原本是想让你秘密去青阳的。如今苏柒也去了，怕是会一直磨你。这等小事便随你自己处理。”

　　穆子衿应了声好，心中也有了计较，陆西辞这是默许了自己帮陆仲。只是这分寸仍须自己把握，落羽的真正实力还是不露给朝廷的好。

　　第二日一早，穆子衿和苏柒启程去了青阳，正与陆仲一行人一起走。不巧是个阴天，云都挤在了一处，似没有一丝缝隙，半分日光也无。

　　离别之际，话格外得多，苏柒还在跟陆西辞依依惜别，穆子衿已上马在一旁候着。穆子衿从来都害怕告别，尤其是跟陆西辞告别。她总是怕分别一说出口就永远成了真。她只在一旁静静看着陆西辞，仿佛每一眼都能记在心底。

　　等到了苏柒说完话，陆西辞似不经意般看向穆子衿，正与穆子衿的目光相撞。陆西辞似乎在说保重，穆子衿却不敢再看。

　　一行人终于起了程，车队并不长。穆子衿骑得很慢，渐渐被落在了最后面。走了很久，穆子衿才敢回头看去，却早已看不见陆西辞的影子。

　　山高水长，重逢有期。

　　翠珑谷离青阳不远，只用了半天时间，穆子衿一行人就到了青阳。穆子衿觉得从外观看来，青阳城与她记忆中那个相差无几。城墙仍旧高大巍峨，驻守城门的士兵只多不少。只是似乎翻新过了，再没有那城墙缝隙中的浓重土味。

　　萧君安和萧长安回了自己府上，两人虽还没被授爵，但以大胤朝旧例，成年皇子大多封府在外。陆仲回了自己家。穆子衿和苏柒就住在了客栈。

　　穆子衿知道苏柒打定了在青阳久住的主意，住在客栈并不是长久之计。她琢磨着在青阳置办一处宅子。说来也巧，落羽的势力遍布大胤，自然在各地都有暗设的据点，大多是些挂在线人名下的宅子。单单青阳城内没有一个。似乎是陆西辞坚持的，穆子衿猜测应与陆西辞当年的经历有关。只是陆西辞不说，她便不问。

　　第二日，苏柒大清早就不见了影子。穆子衿得了空，便准备去瞧瞧有没有合适宅子可以租。不料还没等穆子衿出门，萧长安就差人送了地契来。穆子衿不曾想萧长安心思竟这般周全，可她并不想承这份情。与萧长安既是君子之交，多余的情谊自己也不便领。

　　穆子衿出了客房，跟客栈的小二打听着城中有名的房牙。原来祥紫街上就有位房牙蔡八郞，因价格公道买卖仁义而在坊间小有名气。穆子衿再没犹疑，径直向着祥紫街找到了这位房牙。

　　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穆子衿选定了其中几处，位置不错、价格也不贵。她想着隔日带苏柒来看看，尽早将房子定下。未料刚一出门，就碰见了萧君安，他身边还跟着个随从。穆子衿正想装作没看见低头向反方向走，萧君安已认出了她。

　　“穆姑娘，真是巧。”

　　穆子衿见躲不过，只好朝着萧君安作了揖，口中却半分不客气，“以萧公子的身份，还有什么事需要您亲力亲为，劳烦您上街办？”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享其成。”萧君安顿了一下，目光在了穆子衿身后转了一圈，“看来穆姑娘打算在青阳长住。”

　　“我是不是要在青阳长住，萧公子还不清楚吗？”

　　“那么，合作愉快。”

　　穆子衿只浅浅点了点头，萧君安也没多做挽留，看着穆子衿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口。

　　“公子，用不用属下？”

　　“不必，”萧君安话说到一半又停了步子，转头向着穆子衿刚出来的方向走去，“我们进去看看。”

　　没多时，萧君安和沈良便从铺子中出来，向原来的方向走了去。

　　是穆府。

　　萧君安还记得，距他第一次定心夺嫡已有十年。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朝堂上的局势也是起起伏伏。若说还有能令萧君安感到心安的人，大概只有穆青了。

　　穆青从他七岁起成了他的先生。那时的穆青还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监察御史，能言善辩、博学强知。是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状元郎，出了名地爱刁难人，看谁都不顺眼，他参过的官员不说有满朝，也所差无几。或许是因为他从不拉党结派又敢于直言，宣文帝很喜欢他。

　　时至今日，穆青早已成了御史大夫，不过而立之年的年纪，仍是老样子，勤恳务实，正直坚定。他素有清直的名声，很受读书人的追捧。宣文帝曾让他教导萧长安，他却一口回绝了。许是在他心中早已认定了储君的人选。

　　萧君安和穆青两人对坐饮茶下棋。穆青细细瞧了瞧萧君安的神色，心里有了底，“看来陆西辞同意了。”

　　“确实如此，全靠先生的面子。”

　　“我与他是旧交，自他离开青阳已多时无往来，未曾想还有几分薄面。”

　　“想来当年，陆西辞与先生十分要好。”

　　穆青似有些动容，却还是摇了摇头，“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萧君安心知穆青不想提，也不再追问。有些事情只要能为他所用就好，细枝末节他也不感兴趣。

　　“听说我不在这些日子，楚家在明面上有些动作。”

　　“大概觉得时机成熟，想对陆家动手。毕竟陆丞相近些年来身体愈发不好了。”

　　“蛰伏了这么些年，楚家在暗处也动了不少手脚，光是陆丞相在军部的旧属就被清除了十余个。”

　　穆青又落一子，“我们不如，坐山观虎斗。”

　　若说陆家最近，可算得上是祸不单行。先是陆丞相病倒了，在家卧病足足十天却不见好。后是楚家派系的御史一纸状告大司农钱知行贪污受贿，朝中谁都知道这钱知行是陆丞相一手提拔的。

　　楚家这剑指陆家，再明显不过。

　　就在朝臣议论纷纷的当头，又出了个消息，楚威南唯一的女儿楚何要回青阳了。

　　这故事也是说来话长。当年楚家还朝虽是宣文帝的意思，可被贬过一次的楚将军未免多了个心眼。一来小心行事以防树大招风，二来时时护着家人的安全，防着陆家下手。还没等楚何在青阳住上一年，楚将军便找了楚何自小体弱多病的借口，将她送到了江南。楚家上下倒也心齐，这么多年，没漏一点口风。从没人知道这楚家小姐在何处养病。

　　就这般，楚何在那如画江南长到了十八。而如今局势稍稳，楚何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楚将军才将人接了回来。

　　青阳城门口，一辆整洁干净的马车正进了城门。那马车四周虽不是用华贵的料子装裹，上面绣的山水花鸟精巧细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苏绣。

　　只见那车窗被一双光洁白皙的玉手微微掀开，没多时又露出了一张俏脸。那正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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