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

　　江陵大学是皇家园林改的，面积大得颇有九五之尊的气派，到处都是赶时间的学长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一步一景是真的，找不着北也是真的。
　　赵旬简直要蹲成学院楼门口第三尊石狮子了，也没堵截到白纪言。他饥肠辘辘的，决定先去食堂充饥，走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自己没有校园卡。
　　赵旬转了个圈，决定顺着路牌的指示去宿舍楼看一看。
　　“赵旬？”
　　赵旬怀疑自己幻听，一回头，喜极而泣。
　　白纪言斜挎着个包，向他走了过来，讶异道：“你怎么在这？”
　　赵旬激动不已，脱口而出：“我来找你的啊！”
　　白纪言看着赵旬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一脸雀跃地说来找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感动。他愣了半天，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信将疑地问道：“走那么远，专程来看我的？”他顿了顿，装成满不在乎的语气，“怕是顺路的吧？”
　　赵旬饿得要命，此刻一个怀揣饭卡的男人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问话，不由得有些着急：“想你了，来找你，还需要顺路才行吗？”
　　白纪言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赵旬就抓了他的手，急急忙忙道：“给我买个麻辣香锅吧，我要饿死了啊。”
　　白纪言被赵旬攥着手拖着向前走，一会想着赵旬那句“想你了”，一会又想着赵旬正牵着自己的手，一时间脑袋里乱糟糟的，不觉间脸已经红了。
　　赵旬如愿以偿地买了麻辣香锅，简直欣喜得要把头插.进饭碗里，吃得头不抬眼不睁，分外专心。
　　白纪言看着对面空降到自己身边的赵旬，心乱如麻，又是喜悦又是纠结，一碗粥让他拿勺子搅了半天也没喝上几口。
　　他鼓足了勇气，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赵旬这会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白纪言，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好在□□的撤回功能给了他灵感，他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道：“因为今天是白色情人节啊。”
　　白纪言手里的勺子掉到了地上。
　　赵旬赶紧在两分钟内撤回，他迅速换上一脸不正经的暴漫式笑容道：“哈哈逗你玩的我就是来溜达溜达……”
　　白纪言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尽。他默默捡起掉到地上的勺子，黯然道：“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吧……”
　　赵旬想，坏了坏了这回玩脱了，正想着补救措施，白纪言已经起身了。
　　“我一会还有课，就不陪你了。”说完转身，急匆匆地转向了楼梯。
　　赵旬起身欲追，忽然被人拽住。
　　一张老气横秋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张伯，你这张脸是怎么混进大学校园的？”

　　自打沈更出院以后，就申请了走读，每天在夜里步行一个小时回家，就为了晚上睡在魏睢身边的是他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可是魏睢在这一年春天认识了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美好的腰身，是他想要娶回家的类型。他终于玩累了，最后陪在身边的还得是能结婚生子的女人。
　　他开始夜不归宿，开始正儿八经地谈恋爱，和那个女人做一些正常情侣之间的事情，踏踏实实地陪女人看电影、逛街、轧马路，和她站在夜色中拥吻。
　　沈更就站在别墅二楼的窗台，一直看着两人恩爱的身影。
　　春风沉醉，可是春风离他那么远，永远吹不进他的生命。
　　夜凉如水。沈更一只手扒着门框，垂直的墙面下一对璧人美满，他忽然想到了死亡这个词汇。
　　春夜、情人、月色皎洁。本不该有他。
　　手指一根一根抬起。等到左手完全脱离门框，他向前倾斜着，坠了下去。
　　魏睢和女人就在墙边，离他跳下的地方近在咫尺。沈更其实没有那么想要赴死，他跳下去的那一瞬间，甚至还在想，魏睢会不会放开那个女人，然后接住自己。
　　然而魏睢见他跳楼，第一反应就是把女人护在了自己的怀里，向远处撤去，避免被砸到。
　　沈更躺在地上，看着鲜血从自己身前流出，流成一滩脏兮兮的血泊。
　　他沾了满身的尘土和血液，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袋被人从窗口撇出的垃圾，被人唯恐避之不及。
　　魏睢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沈更这是跳楼了。他迅速从车库里调出了车，抱起他扔进车里，急匆匆地冲向医院。
　　沈更坐在后座，血流在车座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洼。他喘了口气，开口道：“我没那么坏的，魏睢……”
　　“我跳楼的那个位置，砸不到你们的……”
　　“其实……我想……”
　　魏睢眼眶有点发红，他猛地一砸方向盘，喝道：“别说了！你成天寻死觅活的，有意思吗？真死了怎么办？”
　　沈更声如蚊讷：“我……我想……”
　　魏睢吼道：“别说了，你能不能省着点力气？”
　　沈更乖乖地闭了嘴。
　　魏睢一路飙车，终于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他从驾驶位上下来，开了后车门，把已经半昏迷的沈更从车上抱下来。
　　沈更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他缓缓抬起眼，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我想……和你结婚……”
　　魏睢脚步猛地顿住。
　　急救床已经推了过来。魏睢把人放了上去，沈更被推进手术室，红色的灯亮起。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没着没落的空旷。

　　赵旬撕了三次飞机票，最后还是被塞进了火车。
　　赵旬扒着他爸的裤脚，涕泗横流道：“再多待一天，孩儿想你们呐！”
　　他爸冷着脸：“老老实实回去考你的模拟试。别想翘掉。”
　　于是赵旬只能哭天抹泪地上了火车。一上车，就是拆开新买的手机盒子安上电话卡，给白纪言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白纪言就接了起来：“喂？”
　　赵旬道：“啊，是我啊，我是赵旬。我在火车上。”
　　那头沉默了一会道：“走了？”
　　赵旬：“嗯啊。”
　　白纪言：“那……在江陵这几天去哪玩了？”
　　赵旬没注意自己被绕进去了，想到自己被关在的父母家是在北照海旁边，就顺口说道：“在北照海待着了，也没去哪。”
　　白纪言：“哦……”
　　然后是忙音。
　　赵旬对着手机，意犹未尽地觉得自己应该多想几个话题好好聊聊的。
　　那一边，白纪言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在江陵待了七天，一次也没来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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