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星

　　懵。

　　原本悬在山沟的心，彻底沉到了壑底，深流的水冲撞着，揪着疼。

　　“我们分手吧。”
　　周遭的一切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窗外树静风止，视线里可及之处只余下这五个字，提醒着他，完了，什么都完了。
　　醒目，又刺眼。

　　高星是真的慌了。
　　为什么要分手，他不要，他不想，他不愿。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从没想过要分手，为什么他要写那些话。
　　千万个为什么，千万次后悔都没办法让他原谅自己。
　　他伤害程之阳了。

　　高星一遍又一遍给程之阳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

　　一声又一声冷漠的忙音。

　　“程之阳，求求你接电话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想分手，你接电话好吗？”
　　“那些话是我说错了，是我不对，不分手，我不要分手。”
　　“你理理我好吗？”
　　高星手指翻飞，对话框里的消息一条，又一条。

　　就寝的灯骤然熄灭，漆黑的空间里，手机微弱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如水。

　　“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这么自私。”
　　“分手吧。”
　　程之阳态度坚决，然后再没有回复。
　　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无声哭泣，哭到累了，累了就睡。

　　如果难过有回音，眼泪大概是它的信使吧。
　　这一夜，高星彻夜未眠。

　　转日依旧是晴天，有风也有阳，程之阳呆坐着，浑浑噩噩的看着窗外四角的天空。天真蓝，青瓦屋檐顶上几朵云悠悠，从这处飘到那处。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程之阳看了多久，高星就盯了她多久。

　　桌旁的垃圾袋里还挂着一兜星星，红的，粉的，蓝的，黄的，橙的，各种颜色，堆叠着满满当当。
　　黑色袋子不容易被发现，上课的时候程之阳一边折一边往里扔，眼睛都不用瞟。时而做做笔记，乍一看，还是认真听讲的五好学生。

　　已经折了一千两百多个了，程之阳不知道该拿这些星星怎么办。要扔掉吧，分手了，留着做什么呢。不扔吧，就好像一个笑话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真是个傻瓜啊。
　　纠结着纠结着，手上又继续折了起来。
　　就当，分手礼物吧。

　　高星从没答应过分手，是程之阳一定要分，他不同意，但没有用。
　　整整一天，他就像块望妻石杵在那里，眼中只有一人。

　　程之阳不吃晚饭，他也陪着。
　　程之阳将所有星星装进盒子里的时候，他也在。
　　程之阳说“分手快乐”，他，不在了。

　　两个人回到一个人。
　　两个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组轮换的时候，座位还是换了，柳妍成了程之阳的同桌。一年多没熟起来的余栗，那晚之后也熟络了起来，两人一起吃饭一起回寝。
　　脆弱的时候出现在身边的那个人是很重要的，女生似乎特别珍视这种感情。

　　尽管两人默契的绝口不提分手这件事，消息却总是能传到每个人耳里。身边的每个人都像台下的观众，或真诚或假意的旁观着故事的发生。

　　玛雅人曾预言，2012年12月21日的黑夜降临以后，12月22日的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一时间，□□空间里的少男少女们成了虔诚的信徒，诸如“世界末日了，有人愿意一起上方舟吗？”“末日来袭，有我陪你”“末日不孤单”... ...非主流个签满天飞。

　　分手后，高星一直没来找过程之阳，说好的不打扰真的没有。
　　她想，真是个狠心的人呐。
　　直到——

　　传说中的末日当天。
　　徐子航送来一个本子，神情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语气凝重：“你好好看看吧，他真的挺在乎你的”。
　　本来两个人也是因为高星才有的交集。
　　说完不等程之阳回答，他就走了。

　　文艺风的硬壳笔记本，两只手大小，还没翻开就已经被胀得膨起，似乎承载了太多主人的宝贝。
　　第一页三句话：
　　“囡囡，这是我们的开始”
　　“奶茶很甜”
　　“你不会知道那天我有多紧张，手都在发抖”
　　配图是一杯奶茶的照片，如果她没看错，应该是高星第一次送她的那个味道。

　　继续翻。
　　每一页都有照片和文字。
　　都是他们的经历。

　　—羽毛球拍
　　“你说，这是你心动的那一天”

　　—田径场边的高台
　　“那天天很蓝，风很大，你的头发飘在空中”
　　“我们说，要一直走下去”

　　—酸辣粉
　　“我胃不好，但是你很喜欢吃”
　　“我又去吃了，不过是一个人”
　　校门口的酸辣粉一直是程之阳的最爱，叔叔总在下午放学时出摊，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队。但是高星从来不吃，他说路边摊不干净。

　　—豆腐脑
　　“咸的”
　　“加葱花，榨菜，多放虾皮，淋上酱油醋”
　　“现在吃好像也挺好吃的，难怪你这么喜欢”
　　程之阳不爱吃豆制品，高星也是，但是这个豆腐脑很好吃，她唯一的破例。

　　—星空
　　“我曾经在星空下许愿，一定要让你笑的”
　　“对不起，我错了”
　　“看在那片星空的面子上，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同一个地点，星星也是会变的。

　　—《诠释爱》
　　“我还没有看完，我还没学会爱”
　　“你教教我吧”

　　—投篮时的身影
　　“我有努力打篮球，再长高两厘米就是一八零了”
　　每次饭后散步到操场边，程之阳总会对打篮球的小哥哥多看几眼，试问谁不爱阳光大男孩呢。

　　—背影
　　“挺直走路很累，你再拍拍我吧”
　　“我离不开你。”
　　这是在一起之后发现的，高星走路的时候很容易驼背。一个帅气小伙子走路弯着脖子，像什么样子。看到一次，程之阳就朝背上拍一次，让某人直起身子。
　　第一次下手的时候没轻没重的，高星吓了一跳，渐渐地就习惯了，只要程之阳一抬手，条件反射就开始坐正挺直。
　　有一回俩人还说起过这个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驼背吗？”
　　程之阳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缺钙啊。”
　　高星恼羞成怒：“不是！是因为你的海拔太低了！每次和你接吻都要弯腰！”
　　程之阳默。
　　“哦，你以为踮脚不累啊！”
　　某人一时语塞。

　　—围巾
　　“我妈把你送我的围巾洗了，我每天放在床头”

　　—三鲜面
　　“虾很好吃，这回是我自己剥的”

　　—斜刘海戴眼镜的侧脸
　　“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你说这是我最帅的样子了”
　　“我把头发留回来吧”
　　“镜框也是你挑的”
　　“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 ...

　　再往下就没有照片了，是高星的独白：
　　“囡囡，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那些话，但我真的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你想换位置是你的选择，我不该干涉你，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
　　“我已经三天三夜没睡了，很累很累。我去了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都是我们一起去过的。那个高台我们一起坐过，食堂楼上的星星一起看过，我找打印店的老板帮我打印下来，他说我的女朋友真可爱。可是，我好像把你弄丢了。”
　　“最后几张是我请徐子航帮我拍的，晚上熄灯后在寝室准备这些要贴的照片，要写的话，对不起这几天没有找你。徐子航说我疯了，我是疯了才和你分开。”
　　“他们都说今天是世界末日，那么，末日来临你还愿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吗？”

　　说不感动是假的。
　　高星对她，一直是用心的。
　　可是感动过后呢，还想在一起吗，程之阳问自己。
　　她不想。
　　从他站在另一边指责她自私，不懂真情的时候，好像那些盛放着喜欢的玻璃瓶就碎了。

　　程之阳刚合上本子，高星的消息闪动。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她一直在他眼里。

　　“囡囡，和好好不好？”
　　程之阳没有犹豫：“对不起，分手更适合我们。”
　　然后，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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