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星

　　十二月的越城，山寒水冷，瞧不见半点北方皑皑素裹的银装，却因为水的滋润，使得这一片江南水乡在冬季也显得清冷孤寂。
　　郊区的校园，哪怕在晴朗的早晨，仍旧是弥漫着厚重的不易掀开的浓雾。两米之外，男女不分。平日高耸的钟楼躲藏在雾气中，临到脚下才和你打个照面。
　　路上，每个人的手紧紧缩在羽绒服的长袖里，袖口被抓成拳头握起，生怕放进一丝风。课本早已扔进容量惊人的背包里，连带着早餐一起，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此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凉凉的，冷冷的清新迎面而来。
　　果然，学习是需要勇气的。程之阳想。

　　上午只有一节大课，在阶梯教室上。没一会儿，三三两两的人就填充了空荡荡的教室。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当代大学生的最佳早餐时间。热豆浆加一个里脊肉蛋饼是绝大多数的标配，有时候会变成两个肉包，或者一个茶叶蛋，那大概就是起迟了。
　　来得刚好的的还能挑挑座位：“冷死了冷死了，我们坐中间吧，中间人气足，窗边太冷了。”
　　“哇靠！今天的豆浆怎么这么烫嘴，还好我起了个盖。”
　　“窗边的同学，麻烦通点风吧，教室味道好重啊。通个风去去味道，等会儿上课再关上。”
　　没睡醒的几个还犯着困，猝不及防接受了寒风的洗礼，骂骂咧咧：“谁啊！谁开窗了！这么冷还开窗，脑子有坑啊！赶紧关上！”
　　“一会儿关一会儿开，你们想怎样？！要不你来。”窗边的同学不耐烦地抱怨着。
　　......
　　包子的肉糜味、茶叶蛋的卤香气、豆浆掀盖时升腾的热气、交谈呼吸时冒出的阵阵白气，开窗关窗的争吵声，又是一个早晨。

　　手机没有跳出任何提示音，对话页面还停留在前天晚上她的一句你在干嘛。程之阳觉得，她的心情和这个早晨真配啊，说不出的烦躁。为什么高星一直不回消息，是在忙吗？就这么忙吗，连给女朋友回一句我在忙都没有时间。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她不明白，又好像不想明白，连带着按下屏幕的双手都带着小心翼翼。
　　“起床了嘛？”呼——信息发送成功。
　　她将手机放到一边，喝着牛奶默默顺起PPT的稿子，上次布置的小组作业，这节课每组的代表要上台汇报，她们组的代表是她。

　　铃声响了，老师简单说了说汇报的要求，最后决定按组别的顺序来。她们组排到第四个，这是高星的幸运数字。
　　都九点多了，还没起床吗？想到了什么，程之阳翻了翻相册，周二早上他满课，应该早就起了。
　　那为什么还不回消息呢.....真烦！
　　课表是老早就换过的，高星的课表离开学还半个多月就出了，一出就着急忙慌地发给了她。反倒是她的学校，硬生生拖到了开学前两天。为此，他还抱怨了好一阵子。不过出了总比没出好，报道前一晚，某人义正言辞地拿过了她的手机，将对话的背景换成了彼此的课表，说是这样就不会影响她好好上课啦。
　　手机的震动恰好在此刻打断了她的思路，瞟了一眼，她满心欢喜地解锁，点开对话框，只有一句：嗯，在上课。
　　又似乎怕她再回复些什么，立马跟了下一句：先画图了。
　　意料之中的冷淡，程之阳的心情更加烦躁，随手将手机扔进了桌格，“砰”的一声敲在了她心上。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就不能说个明白吗！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冷淡，她说错了什么吗？屁！连说都没机会说！
　　越想越气，恨不得立马冲回涌州。但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又从桌格里捞出手机，回了个好，对面不再回复。

　　小组汇报已经到3号，下一组就轮到她们了。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状态不对，室友们一个劲儿捏着她的手，为她加油打气。
　　“阳，你怎么啦？别紧张，你可以的！”
　　“就是就是，我感觉他们还没我们准备充分，你分分钟秒杀她们的！”
　　闻言，程之阳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没错，天大地大，学习最大，狗男人算个球！

　　但，事实证明，狗男人虽然不是个好球，却依旧是个球，上蹿下跳。

　　早上的发挥还算稳定，她们组前期准备得很充分，调查的数据有效引用很多，所以老师给的分不低，总算让她高兴了那么一下。室友提议出去唱k放松一下，想到多日来的不顺，她就答应了。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高星下午也没课，但是依旧没给她发过消息。程之阳早早洗漱完上了床，思来想去，还是很不爽，高星莫名其妙的冷暴力让她如鲠在喉。
　　给犯人判刑都得有个理由，凭什么他就可以这样不说一句话！是谁信誓旦旦在她耳边说：“囡囡，我们以后生气了一定要告诉对方，不然我们隔这么远，又吵架冷战，我又没办法过来哄你，太影响感情了。”
　　“但是我真的很生气就不想和你说话了！”
　　“没关系，我知道那个时候你肯定在气头上，要么你先气一会儿，我再来找你。总之，我们绝对不把问题留到明天。”
　　都多少天了，还没发现我们的问题吗！
　　心里一想，手上就控制不住了，程之阳毫不迟疑地拨了高星的电话。

　　一声又一声的“嘟”传来，如果不接，好像一切又都要偃旗息鼓。
　　好在，还是通了。

　　“喂，怎么啦？”男生低哑的声音从耳畔慢慢包围过来，语气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听在耳中，仿佛在下着雪的十二月倚窗独坐，手边是一杯现调的香草奶茶，入喉的那一瞬，整个人都舒暖起来。
　　她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质问都在这一声中，悄然隐去。再出口的时候，变成短短一句：“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
　　抱怨，还是有的，虽然已经收敛了许多。
　　高星愣了一下，似是察觉到程之阳的情绪不高，安抚道：“怎么啦？怎么不高兴了？囡囡，我刚刚在忙。”
　　忙，又是忙，到底在忙什么，忙到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高星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就戳中了程之阳的爆点，原先抛在脑后的质问，给自己做的心理建树都挡不住她的委屈：“你有什么好忙的？忙到给我打电话发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啊，囡囡你别生气嘛，我下午和室友打游戏去了，就没给你发消息。”高星总算明白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赶紧认错。
　　程之阳不理：“那你前天为什么也不回我消息？周末都没时间吗？”
　　空气仿佛按了暂停键一般突然静止，高星没有答话。
　　沉默的时间一分一秒延长，程之阳的心就好像巍峨冰川上摇摇欲坠的碎冰。
　　不静，不安，不敢。
　　她在等一个答案。
　　“忘了。”
　　咚——
　　碎冰掉落海面，随着翻涌的浪潮，越漂越远，留下一痕经过的足迹。
　　高星的回答，引起程之阳心里千百种声音肆虐：忘了，怎么可能忘了，谁会整整一天忘了和女朋友发消息打电话？到底是哪里错了，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连和我说真话都不愿意了吗？
　　“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了。嗯？”
　　“囡囡，别生气了？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她不打算就这样翻篇的，两个人之间绝对出问题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高星刻意的讨好，又觉得没关系了，他还是那个他，那个会哄着她，吵架先低头的他。
　　“那你下次不可以这样，本来就异地，你还老是不回我消息，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交流的。”程之阳还是原谅了他。
　　“知道了，绝对不会再这样了。”高星松了一口气。
　　“你那边为什么这么吵啊？”
　　“室友在打游戏，你等等，我到楼道里和你说。”
　　话题的转移悄无声地缓和了之前紧张的气氛，趁着他走动的时候，程之阳也戴上了耳机。几天没好好说话，她迫切地分享着自己的近期生活，生怕他错过一点。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异地恋呢。
　　涌州和越城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个小时的动车，来回四百块钱左右。但，对月生活费只有一千五的大学生来说，见一面就显得十分奢侈。手机成了最好的交流工具，尤其是对恋爱中的人来说。
　　“你知道嘛，周日的时候我和宣她们去采访，路上都没什么人，真的超级冷的！”
　　“那么冷你们出去干吗？”
　　“小组作业啊，我们要去采访，不然没有数据。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了。”
　　“嗯，忘了。”
　　程之阳卡了一下，继续说着：“我和你说哦，我昨天体育课的时候才知道，我们班一个女生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差不多三年了，而且她男朋友对她超级好的！”
　　“哦，哪里好？”高星淡淡问，显然不关心。
　　程之阳没在意，说：“就是啊，她男朋友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的，而且去哪里都会给她买礼物，连回家都要来接她。”
　　“我没有接过你吗？都是我去找你的。”他的语气突然冲起来。
　　“哈哈哈，是呀。你知道吗，她男朋友比她大几岁的，连购物车都帮她清空了！也太幸福了吧！”程之阳立马笑道。
　　“切，这就好了？我之前也给你买了很多东西啊。”
　　“嘻嘻，对呀，你也超级好的。”
　　“但是啊，她男朋友上周来我们学校了，他们就一起出去玩了。真好~”她有些羡慕。
　　“嗯，我国庆的时候不是来找你了。”
　　“啊，我们都两个月没见了啊......”

　　......
　　像往常一样，程之阳絮絮叨叨着。最近几次的通话，他们一直是这个状态，她说他偶尔应一下，或者就听她说，然后差不多了再挂。
　　这一次也没什么例外。
　　“高星，离放假还好久啊，我好想你啊~”高星没有回答。
　　“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啊？好吧，感觉好像很麻烦，还是算了吧。”
　　“嗯。”他出声应道。
　　“都快十点了，你是不是还没洗澡，赶紧去洗漱吧。我去看个小说，等会儿我们微信聊好了。”
　　高星没有应答，只有耳畔不疾不徐的呼吸声显示着对方依旧在线。
　　那种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慢慢悬挂到了心头，程之阳有些慌了，耳机线随着心思绕了手指一圈又一圈，她忙不迭说着“那我挂了哦”，似乎这样就能把一切统统回避。

　　“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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