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八十九层奇塔
1
我见到了一座八十九层的奇塔。
回去讲给阿言听，她在那人怀里笑我，“阿姐，你是不是睡多了？咱们望京城里最高的塔也才七层啊。”
那人也笑，“阿禾，你近日都没怎么出门，怎么一出门就见到这等奇事？改天也带上我们瞧一瞧罢。”
我心里有些不快。
我把那层塔讲给他们听。
“那塔有近百丈高，看不见塔顶的，最高处已经上了云端。”
“你看不见塔顶，怎知它有八十九层？”阿言捂着嘴笑，使得她头顶上的金步摇叮咚作响，配着她身上那件鹅黄薄纱，像只黄鹂鸟。
“我就是知道！”
“你上去过？”
“……没有，就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里面也没有人。”
她笑着跟那人讲，“你先出去，我们姐妹要说些体己的话。”
那人讪讪笑着，“好好好，我是外人我是外人。”
“阿姐。”待那人走出去，她忽正色道，“那些杀人的活计，还是别做了吧。”
“不做？不做我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养活你？再说，就算我不做，他们能放过我？我肚子里的秘密，他们怎可能不把我开膛破肚？阿言，有时候没有回头路的，这双手沾上的血注定我要苟且的活。”
“师父可不是这样教的！”
“师父？他怎么死的你不记得了？”
阿言沉默半晌，道，“阿姐，还是说说你那八十九层奇塔吧。”
“我却……不太记得了。”
2
再睁眼的时候天还没亮，夜晚的沉色和晨曦的微光还没有彻底分开，地面上安安静静地笼罩着一层混沌的光，几只小鸟像绒球一般在树枝上排成了一排，尚在安睡。
我在另一棵树上躺了一夜，挂了满身的露水，十分难受。
现在正是早春时节，天气还尚未回暖，树叶上挂着一层薄霜，病恹恹的，无精打采。
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从刚刚的梦境之中脱离开来。
他们不在之后，我总是频繁地梦见他们。在梦里面他们跟生前没什么不同，眉眼清晰，一颦一笑都很生动。正因如此，我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总以为一睁眼，他们还在。
“吱呀——”
树下房间的那扇门终于被推开了。
因为要上早朝，大臣们通常都睡不了懒觉。我警觉地看着下面膀大腰圆的御史刘大人，他还未换朝服，白色衣襟敞的很开，几乎能看见他肚子上五花三层的大白肉，眼神呆滞，正神游——前几日他跟另一位权贵争女人，没争过，便雇了我去杀了那女人出气，现如今倒好，那位权贵又雇了我来杀他。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3
阿言常对我说这句话。
师父金盆洗手许多年，最终还是死在了旧仇的刀下。我发誓要为师父报仇，可阿言却冲我摆了摆手，没过多久便嫁做他人妇。
我们仍一起住在师父的老房子里，那块地方很大，屋子也多。
阿言的新婚丈夫常常问起师父的事情，他不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他只道我们自幼跟着师父习武，身手了得，师父却在几年前故去。
当我说到师父已经故去，他脸上露出了悲戚，道我们都是可怜人。他的爹娘和阿妹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便遭人暗杀，所幸他躲在柜子里没人发现，后来他终得一贵人相助，数十年如一日习得一身武艺只为报仇，却没想到后来在大街上看见了阿妹，竟一见钟情了。
阿言轻叹，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问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人拿出一把刀给我们看，“这便是我仇家的刀，当时这刀卡在我阿妹的骨头缝里，拔出来的时候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衣服。”
阿言将那刀拿过来仔细观摩，那人将刀刃冲着她，让她看刀背上面的字。
一点三横一口。
我认得那把刀，师父有一把，阿妹有一把，我也有一把。
我脑袋嗡的一响，不待我有任何反应，就看见了阿言肚子上流出的血。
他将刀拔出来，笑道，大家都是可怜人呐。
我看见他眼中落下三两滴眼泪。
阿言倒在地上手伸向我。
我抱住阿言，她的血咕咚咕咚冒出来，转瞬间流了我一身，一地。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我看向他，愤怒使我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无法张开，说不出半个字，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在他身上捅了很多个窟窿，他没有反抗。
4
我真的见到了八十九层奇塔。
这回我走了进去，掌柜藏在柜台堆成小山一般的账本后面，掌柜问，你要什么梦？
我道，重活一遍的梦吧。
掌柜道，那你能给我什么？
我道，我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
掌柜笑，好吧，虽然你的命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不过来者皆有缘。过段时间，我给你一个你想要的梦。
5
我依旧做着杀人的行当。
因为我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我。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阿言。
真正看见了阿言。
我不记得已经过了多少年，我只知道她依旧如以前那样年轻。
我拽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道，阿言，你不是死了么？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阿言对我笑，手里拎着一个空木桶，她道，“你在说什么呢？快去给师父烧水呀。”
师父坐在台阶前看着我们，阳光洒了他一身。
我一时竟混乱了，惊道，“师父，你不是也死了么？你们都回来了么？你们还走么？”
师父脸沉下来，用戒尺打我的头，怒道：“不孝徒儿，师父白白养你这么久！这么想师父死？明天你们跟着师父开始练功！”
我鼻头一酸，眼泪淌出来，跪在地上哭道，“师父，你再多打我几下吧，再多打我几下吧！”
师父看着阿言惊道：“你师姐今日怎的如此反常？”
阿言放下木桶，把我拽起来，搂在怀里，道，“怕是昨天做噩梦了吧？你梦到什么了？”
我闻到了熟悉的皂荚香，哭道，“我梦见你们都死了，师父被仇家害死，你被一个臭男人杀死，就剩下我一个人。”
阿言一下又一下摸着我的头。
我拉着阿言的手不舍得放开。
6
阿禾死了。
于是，八十九层奇塔又多了一层。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