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世界贩梦屋

　　正午十二点，烈日下沿江岸溯流而上，就会达到那个地方。

　　陈曦起早，开车到远郊的江边，抽了三支烟，三伏的暑日升上了头顶，陈曦熄了火，打开车门。

　　踩上鹅卵石，蒸腾的热气一下涌上来，远方景物因为热气与阳光而不清晰，陈曦眯着眼看着江水逆流蜿蜒向上，阳光下的远山与江水似乎是虚空，无意义的一片空白景物。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来，头有些晕，还是拍拍衣服沿江岸向上游走去。

　　“抑郁症。”陈曦扔下诊断书又点上一支烟，仰头坐在沙发上。

　　她按部就班的吃药，加班到夜里，再一个人喝醉，半夜醒来，抑制住自己想要去死的欲望。

　　这世界的一切如干瘪的稻草，被阳光一照，就燃烧起来，而自己就在这火焰之中。

　　一则传言终于激起了陈曦的好奇心，关注的公众号推送了一篇文章：

　　“你信我们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梦么，传言夏天正午的时候，在烈日之下沿江岸向上游走去，就会到达一个神秘的地方，那儿会揭示出世界的本源。”

　　陈曦看完冷笑一声，“世界的本源，呵，这么大太阳在江边走，中暑死掉就到了世界的本源了。”

　　“死掉。”陈曦心中泛起了一阵涟漪，“本源。”

　　去试试也不错呢，生命的最后，到底是死还是源呢？陈曦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了这个传言。

　　刚走了几步，热度就透过鞋底漫上皮肤，炙烤在阳光下，陈曦头脑越发昏沉，山谷中的蝉鸣声在耳畔轰响，阳光裹挟着江水腾起的水汽，陈曦仿佛走在云中，隔离在人间之外。

　　沿着江向前走，蝉鸣把听觉剥夺，刺眼的阳光剥夺了视觉，热浪把陈曦埋入了江水与远山的虚无景色。

　　陈曦觉得自己正在走入黑暗，是将要死去，还是到达了那个地方呢？

　　眼前景物渐渐没入黑暗，四周温度降下来了，只剩远山的剪影，蝉鸣消失，江水还在流淌，不缓不急。

　　陈曦感觉自己清醒了些，因为蝉声而产生的耳鸣还在，潮湿的温热空气夹杂着远山的青草香，气味温柔而厚重，陈曦喜欢这个味道。

　　稍远处有一粒灯火，陈曦向灯火处走去。

　　河滩上摆着一张木桌，木桌上粗糙的电线吊着一个昏黄的电灯，桌子后坐着一个穿着湖色长袍的女人，长发束在背后，灯光下面庞精致得不像凡人，看起来却又很舒服。

　　她在翻看一本书，陈曦走近，那女人眉目一挑，合上书，抬头看向陈曦。

　　“你好，我，这里。”陈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里，是地狱的入口，还是那个“本源”。

　　“这里是贩梦屋。”

　　“贩梦屋？”

　　“你有什么需要么？”

　　“需要？”陈曦从没想过，不是说本源么，为什么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贩梦？

　　陈曦皱眉，“请问我死了么？”

　　“没有。”女人摇头。

　　“那我怎么回去，沿着江岸往回走么？”

　　“现在你没有办法回去了。”女人说得漫不经心。

　　“那这里是哪儿？是本源么？或者说世界又是个梦。”陈曦又掏出烟，她不是很相信，。

　　“那你来的原因是什么呢？”女人站起来。

　　“大概是想死吧。”陈曦下车时手机都没带，就带了一包烟。

　　“那，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女人微笑着，张开双臂，远山与夜空像老旧的墙皮一样簌簌落下，露出雪白的光，陈曦瞪大眼睛看着这变化，手上的烟烧到了手指，陈曦被刺痛，烟掉在地上，却又像被融化似的与燥热的地面融为一体，陈曦被吓住了。

　　“这是什么。”远山已经落下一半，只剩江水在流淌。

　　“真实。”女人依旧微笑。

　　江水被蒸发起来，升到空中不见了，四周只有雪白的光和那个女人。

　　“这是什么地方。”陈曦环顾。

　　“你想到达的本源。”光芒消去，一个空白屋子现了出来。

　　陈曦看到的却是天花板，女人的脸出现在了上方，她穿着白色衣服在陈曦身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这是哪儿？”陈曦惊觉自己的声音，说出的话轻飘飘的，喉咙烧得难受。

　　“醒了。”女人看着她，“想去看看么。”

　　陈曦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用不上力，只剩眼珠能够转动，女人扶着她撑起，她看到对面那扇玻璃映出自己的身影。

　　脸庞消瘦，白色的衣服单薄地挂在自己的身上，陈曦缓慢抬起手，看到自己的皮肤雪白，还有深褐色的暗斑，像一具死尸一般，手又无力垂下去，浑身战栗。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这样。”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我带你去看看。”女人抱起她，放在了一个轮椅上。

　　女人推着陈曦走出白色房间，是昏暗的走廊，白色的灯光只照亮了不远的地方，女人推着陈曦向前，恐惧感侵袭了陈曦，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已经好久没有有过如此激烈的情感，恐惧感像要撕裂陈曦的大脑。

　　“不要再让我向前了，不要。”

　　女人却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推着陈曦向前，在一个地方停住，打开了一个开关。

　　“啊。”陈曦的声音终于突破了喉咙。

　　左右两侧的玻璃后竖立着成千上万的人，尸体？还是有生命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单独直立在一个透明容器里，被浸泡在溶液里，身上连着无数的管子，模样枯槁，双眼肿大。

　　“这就是真实。”

　　陈曦说不出话。

　　“梦，梦的世界，我读过你的梦境，过得并不好，你厌烦了吧。”

　　陈曦还没从恐惧中走出来，“梦，你说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梦，那怎么证明现在不是一个梦呢。”

　　女人继续推着陈曦向前，到了走廊尽头，前面是一面灰色的墙，女人又按了一个开关，灰色墙面缓缓升起，一颗巨大的星球出现在灰墙之后，橘黄色的气流在星球表面流转。

　　陈曦猛烈呼吸着，巨大的压迫感直直向她袭来，女人给陈曦连上了呼吸器。

　　“现在飞船在经过天鹅座α-3星，卫2的拉格朗日点，离目的地还有一百五十八年。”女人声音里没有惊恐只有疲惫。

　　“人类没有发展出时空曲率飞行器，倒是把模拟科技与减缓衰老的医疗技术发展得很好。地球没了，我们要去新家，旅程太长，最开始的兴奋消磨殆尽，到最后因为孤独感而导致自杀率居高不下，到时候还没到新家，人类就已经灭亡了。”

　　“所以说他们开启了梦境模拟设备，把人类乘客连入梦境，然后操作船员与官员也都连入了梦境，只剩下我，一个梦境管理员，在这飞船上活了五十年了。”女人看着那颗星球。

　　“所以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么。”陈曦不相信，这么科幻的设定不会是真的，她依旧觉得这是一个梦。

　　“我没有权限强行切断梦境，是你自己要来的。我的工作是帮助断线的人类再延续梦境，不是正常死亡的人，正常死亡系统会自行切换，来到我这里的人都是自己强行断线的做梦人，简而言之就是自杀，自杀而让系统不能让做梦人继续梦境，算是系统的一个bug吧，之前工程师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留下了我这个唯一的人类，那间我工作房间，我称它为贩梦屋。”女人说得很无所谓。

　　“我是第一个么？”

　　“不，有些人来到贩梦屋，听说我可以给他们一个梦，一个美梦，他们会提出要求，然后我帮他们连入梦境。当然也有像你一样，不愿做出选择的人，然后我会带他们进入真实。”

　　“然后呢？”

　　“如你所见，我还是孤身一人。”

　　“这儿与梦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觉得把我们带入这个所谓的真实，除了恐惧还有什么呢。”陈曦看着女人悲伤的脸映在那粒星球上，她心里仍未平静，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只是有和自己一样的心境。

　　“毫无意义，但没有恐惧，只是无力感，只有渺茫的一个目的地。”

　　“你知道你所说的梦里有一种心理疾病么。”

　　“我知道，这种叫做抑郁症的东西就是前期人类的死亡的最大原因，可是就算逃到了虚拟中，人类也不可避免地被虚无所打败，孤独感，宇宙一叶扁舟的孤独感。你还回去么？”女人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选择我以前的生活，比起更甚的无力感与恐惧。”陈曦回答，她想念起平日里的三餐与人，怀念那些事物带给她的安全感。

　　“是啊，真实与梦又有什么区别呢，特别是真实还是那么落魄。只是，你原来的梦境因为你的退出而不能继续，所以你只能进入另外的梦境。”

　　“另外的梦境？为什么不能继续？”

　　“因为你已经死了。”

　　陈曦略已经不再惊讶，“那还是原来的世界么？”

　　“是原来的世界，不过是不同的设定，我给你另外一个梦。”飞船渐渐掠过那颗星球。

　　女人又推着陈曦回到了白色房间，将陈曦放在床上，让陈曦靠在床背。

　　“我会给你一本书，你读就好了。”

　　陈曦读者那本书，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堕入了黑暗。

　　再睁眼，还是白色的房间，一个年轻男人却扑向了自己。

　　“姝儿醒了，姝儿醒了。”

　　姝儿，是谁？头疼欲裂，那本书的内容被灌入脑中。

　　我叫陈姝，21岁，半年前因为车祸陷入昏迷，我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在城中美术学院念油画专业。

　　“哥，哥，哥哥。”

　　“姝儿，姝儿，医生，医生，我妹妹醒了。”

　　一系列治疗后，哥哥扶着陈姝到医院走廊恢复，同一层楼有一间病房传出阵阵哭声，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哭得瘫软在地，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抓着头发，双眼通红。

　　两个护士聊天走过。

　　“听说还是外企的高管，不知道为什么大热天的去江岸，中暑，被发现的时候，哎，已经晚了，没抢救过来。她妈和她在国外的未婚夫来了，哎，这么好的条件。”

　　“听说有抑郁症啊。”

　　“所以说一定要好好治疗，家人一定要好好照看。”

　　陈姝莫名涌起一阵心酸，眼睛红了起来。

　　“怎么了姝儿，哎，人生无常。”他也看到了那病房的那一幕，扶着陈姝转过身向走廊另一边走去，陈姝的泪水停不住。

　　那个女人坐在白色房间，看着陈曦睡了过去。

　　“真实和梦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在真实里死了，就彻底死了。”她喃喃自语。

　　可真实永远在这儿，不会被梦境里的人遗忘，总有一天梦境里的人会记起真实，女人又笑了。

　　陈姝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颗流转着橘黄气体旋涡的星球，和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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