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生物管理局

　　早高峰的空中车道，活脱脱一幅特权展示图。

　　车道在摩天大楼之上蜿蜒穿行，本是快速通行的道路，如今却堵成了一锅粥，成了空中停车场。许多车辆无奈地熄了火，司机们下了车扎推吐槽。然而，另有不少车辆，却可以趾高气扬地从应急车道招摇过市，连车屁股后的尾气都在嘲笑平民们的无能。

　　在平民车主们花样百出的骂街交响曲中，有一辆车格外安静斯文，显得十分特立独行——因为女车主躺在放平的驾驶座上，拿警服盖着脸，已经睡着了。

　　“各单位注意，19号车道25段发生僵尸自杀式威胁事件，请附近警员前往支援。重复……”

　　车载驾驶系统播出的警讯叫醒了关玮，她眼还没睁开，却声音清醒地下达指令，“距离。”

　　左手腕带上扣着的一枚盾形警徽微光轻闪，弹出一面蓝框光屏，漂浮在半空向她汇报：“行车距离1.3公里，目前为距离事发现场最近单位。”

　　“收到。”关玮利落地翻身坐起，“这里是特别调查处九组组长关玮，正赶往事发现场。”

　　“宝贝儿，又有活了。”她把光屏往驾驶台一推，蓝框自动飘入驾驶系统，车辆立刻规划出路线，转向切入畅通无阻的应急车道，车道两侧的电子眼一路大开绿灯，放其疾驰而去。

　　关玮不慌不忙地从微电——也就是她的警徽——里又拽出一面光屏，调成镜面模式，竖在正前方，理了理常年不服管束的中短发。

　　在整个异生物管理局，关玮都是名副其实的警花。要是单看五官，她还能去参选个“亲善小姐”什么的，可放到一块，用九组组员的话说，涂个烈焰红唇就能去当夜场女王。

　　此刻，“女王”语气不爽地下令，“搜索事发现场视频。”

　　关玮24小时没沾过枕头了，任谁刚合眼又遇上闹事的，心里都不会很爽吧。

　　昨天夜里她处理了两起疑似自杀式袭击的案子，其中一个僵尸在身上捆绑一只车用氢氧燃料盒与特调处对峙，要求获得医疗权，关玮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但最终他被直接拉去焚化厂，这辈子用不着医院了。

　　今天早上换岗，她刚在车上眯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又摊上案子了——当然，她本来也没指望僵尸们真能消停下来，毕竟今天是个大日子嘛，一年一度的联合国《异生物权利协约》的预投票日。

　　“异生物”是早期的官方称谓，近年来宣称中立的媒体逐渐改称“类僵尸综合症患者”，据说这样能体现尊重平等。民众才不吃这套，“僵尸”就是“僵尸”，叫出花来也不能扭转他们不是人类的事实。

　　于是每年的这天，人权组织照例要示威游|行以抗议给予僵尸平等权，人类中的平权组织也要针锋相对地游|行示威来表示支持投票。人类为了僵尸闹腾了几年之后，僵尸们也大着胆子生出了反骨，这两三年一到投票的时候，群体捣乱的、个尸闹事的，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从预投票到正式投票这一个多星期，简直就是异管局的受难周，一个警察恨不得掰成八瓣分着用。

　　微电颇有效率，只用了几秒钟就搜索到事发现场附近的视频，长长一排列表，看来已经成了热点新闻。没让关玮再次吩咐，微电根据主人之前的观看喜好，自动选择画质与角度最佳的一段播放了出来。

　　这应该是某媒体的无人机所摄画面：一个僵尸攀上空中车道狭窄的护墙，面朝外侧，向着镜头高高举起一块白色纸板，上面写着歪斜的呼声：“我要我的儿子”。他并不愤怒，反而平静沉默，只随着镜头的移动而转动纸板。

　　镜头移位时，关玮才注意到僵尸背后还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身着异管局橙色警服的女警，从她紧张慌乱的手势，关玮猜她正在努力劝说僵尸束手就擒，但她快要痉挛的面部肌肉告诉关玮：就算僵尸本来没打算跳，她也能“说动”他自杀的。

　　关玮把画面放大，发现“马尾辫”的胸前果然没有名牌。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头，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实习生！

　　她从车窗探出头，目光越过护墙向下俯瞰，地面上两支游|行队伍正缓缓向前推进，首尾都望不到头，看这架势，足足得有上万人。虽然在警察人墙的隔离下，两支队伍各行其道，看似进水不犯河水，但飘荡在双方头顶上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光屏上激烈闪烁的标语，可是一点都不平和。隔着近百米的高度，即便听不到声响，关玮也能感受到双方的剑拔弩张。

　　虽然彼此不睦，两支队伍行进的方向却是一致的，都是往同一个目的地去，就是视频中的事发现场。那个地方关玮熟悉，下方是个集会场地，每年人权和平权组织都要在那里进行“非暴力大会战”。关玮对“会战”结果和僵尸他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丁点都不感兴趣，她关心的是，上万人聚集在一处，短时间内难以全部疏散，一旦僵尸跳下去，血液和脑组织机关枪一样四处迸溅，多少无辜人类会遭到感染！

　　汽车风驰电掣，关玮盘着腿，有条不紊地检查两把手|枪，上膛，插回腰侧。然后捡起掉在座椅下的警服，抖了抖，异管局标志性的橙色太扎眼，她怕引起僵尸警觉，就里朝外反穿在身上，正好遮住腰间的枪。

　　到事发现场也就几分钟的路，再一抬眼，肉眼已能远远看见对面摇摇欲坠的僵尸。

　　事发车道早已水泄不通，关玮走的是邻近车道，两条车道平行走向，距离二三十米，是唯一能够接近僵尸的地点。

　　不少吃瓜群众和记者也看中这块宝地，企图占据有利地形搏个头条，一名交警正声嘶力竭地指挥过往车辆，“快走！不许停车！别看了！走走！停车扣……”

　　关玮的车一个漂亮的甩尾，不偏不倚地刹在交警身前，掀起的小风生生把他后半句的“12分”噎回了喉咙。

　　并非她故意炫技，只怪现代的自动驾驶系统太人性化，在不危及安全的情况下，鼓励凸显驾驶员的个人风格。

　　车上没挂警灯，交警以为只是辆普通的私家车，顿时暴跳如雷，“下来！身份证！扣你……”

　　话没说完，被车上下来的美女夏日般的笑容晃了一下神，后半句“12分”又给噎了回去。

　　关玮左手揣在裤兜里，遮住手腕上的警徽，笑容可掬地近前，“对不起啊，耽误您5分钟。”

　　交警板起面孔，正要义正辞严地表示自己不会为颜值徇私，关玮借着两人身体的遮掩，微微抽出左手，幅度不大，只有他们两人能看见那枚警徽。

　　交警神色一凛。

　　盾形黑底合金徽章，橙红火焰图纹——她居然是异管局的！

　　但异管局也有文职，他狐疑地打量关玮，这长相身材，妥妥的花瓶形象啊！压低声音问：“你想干什么？谈判？”

　　关玮本想跟这位半个同僚寒暄几句，此时余光瞥见护墙上的僵尸不知是不是被“马尾辫”激怒了，突然狂躁起来，怒吼着用纸板疯狂拍打企图近身的“马尾辫”，“马尾辫”也是位好同志，迎难而上，在劈头盖脸的攻击下笨拙地去抓僵尸的双腿。

　　但僵尸忽地失去平衡，一脚踏空，整个身子骤然向外扑倒。

　　“马尾辫”的惊呼隔着二三十米都震痛耳膜。

　　关玮疾步侧身，双手同时抽枪，也没怎么瞄准，右手|枪贴着交警的手臂朝僵尸开了一枪，左手|枪紧接着迸出火花，一道极细的电光倏地划过半空。

　　僵尸应声倒地，掉在车道内侧，抽搐几下，不动了。

　　完美解决，只用了5秒。

　　交警被这利落的身手震撼了，半晌才回过神，“死……了？”

　　关玮双枪并拢插回腰间，“中了电|击枪，晕了。”

　　刚才的第一枪是橡胶弹，弹重势沉，击中僵尸时，巨大的推力将他顶回道内，在僵尸将倒未倒之际，电|击枪后发疾至，将其电晕，开枪时机分秒不差。

　　没用杀伤性子弹的原因不是顾念僵尸死活，而是普通子弹不可避免会引发血液迸射，离他最近的“马尾辫”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危机解除，可“马尾辫”反而更紧张了，手足无措地看看僵尸，又看看关玮，焦急地连喊带比划，似乎问她怎么办。

　　警笛声适时传来，治安处终于姗姗来迟。清理战场就不是关玮的事了，她没理会“马尾辫”的求助，向交警握手言谢。

　　一转身，掌声四起。围观的小青年们十分兴奋，遥控光屏一通狂拍，“美女！看这看这！”“警察姐姐，签个名呗！”……

　　关玮故作矜持地摆摆手，手腕上的警徽在阳光下闪耀着暗色的金属光泽。

　　眼尖的人惊讶出声，“死人局的！”

　　掌声零落下来，顷刻一片粉转黑。众人不由分说地往后退，仿佛只是念出这几个字都会被传染。

　　再没有比异管局的警察更吃力不讨好的职业了。

　　关玮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地钻进车子，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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