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茶花

　　“人已经潜进凉城了，但是还没有消息传来。”岳策林禀告道。
　　楚玄灏在地图上用朱砂笔把凉城圈了起来，道：“就算他们不传来消息，也不能等了，他们的后方已经有援军在赶过来，如果不能赶在援军到达之前拿下凉城那就会非常麻烦。”
　　“是。”荣达道：“最多五日，他们就要到达凉城了。”
　　楚玄灏点头，正要说什么，身边的凌溯溪就碰了他一下，意思他看旁边。
　　凌溯溪坐在屏风之后，透过屏风能看到他拿茶壶的影子。
　　楚玄灏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面，接过他手里的茶壶，给他斟了茶，又送到他唇边给他喝了，看他不再要什么了，才走回去。
　　这几天凡是楚玄灏议事的时候凌溯溪都要跟着，往屏风后面一坐，隔一会儿就要水要茶的，若是楚玄灏没有注意到，他就直接走出来，当着众位大臣的面看他，这茶不喂到嘴里，绝不回去。
　　看的一众老臣都直皱眉，心底烦透了这个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有几个胆大的还劝谏过楚玄灏，但是都被他骂了回去，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说了。
　　楚玄灏回到座位上坐着，继续跟他们说：“兵马驻扎的如何？李良已经赶到凉城之外了吧？”
　　“王爷放心，李将军昨日就已经到了凉城了，但是……”岳策林道：“凉城里面的大人们……”
　　楚玄灏沉吟了一下，道：“不然……”
　　话还没说完，凌溯溪就走了出来，厅里的人都看着他，他视而不见的走到楚玄灏身边，直接坐在他的宽椅上，去翻他桌上的奏报。
　　楚玄灏低声道：“你回去坐着，我这里马上就结束了。”
　　凌溯溪不理他，随手拿了本奏报就看了起来。
　　楚玄灏没有办法，只好接着说：“不然本王亲自去凉城……”
　　岳策林打断道：“王爷，恕下官不敬，凌少爷曾在怀宁军中效力，军机大事似乎应该回避。”
　　楚玄灏尚未说话，凌溯溪把手里的奏本直接摔在桌上，冷冷的看着岳策林。
　　岳策林道：“凌少爷，后宫尚且不得干政，您在此多有不便，还请您先行回去歇息片刻吧。”
　　凌溯溪盯着岳策林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把桌上的一大摞奏本直接一推，岳策林正站在他前面，被奏本砸了个正着，不禁怒道：“凌少爷！”
　　楚玄灏一把拉住他道：“溯溪！不要闹！”
　　凌溯溪回头看他，指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楚玄灏有些为难：“能不能等一下，我马上就结束了。”
　　凌溯溪不管他，自顾走出桌后，面不改色的从官员中穿行而过，往后院去了。
　　楚玄灏深知他这一走，后院肯定又是一片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侍女在门口探头，他只得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往回赶。
　　他走了，荣达就嚷道：“看看看看！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岳策林道：“这算什么？没有他的时候王爷何等认真，现在连这等军机大事都比不上喂他一口茶喝！若是没有他，淮南的兵已经打到怀宁的地界上去了！”
　　“这妖孽，真是留不得了……”荣达低声说。

　　两日后，水遥在王府门前下车，颜夕楼来接他。
　　水遥道：“溯溪回来了？一切都好么？住在王府么？”
　　颜夕楼叹了口气道：“回来了，看着还好，住在王爷正房。”
　　“应该的。”水遥奇怪：“溯溪回来是好事，你为什么这样唉声叹气的？难道他还是不肯理玄灏么？”
　　“要是不肯理，我还能理解，但是现在……”他把这段时间凌溯溪的表现跟他说了一下，最后道：“水公子，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少爷从来没有为难过下人，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有一次夜里病了，怕打扰了别人，忍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告诉玉岫的，要不那张脸我绝对不会认错，我就不相信是他了。”
　　“每日他都这么折腾玄灏？”水遥问道。
　　“每日都是，王爷但凡是在外面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便连饭也不吃，若是就寝的时候王爷没回来，别管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雪，王爷是在议事还是在军营，他就敢穿着寝衣跑到王爷面前，有一点不顺心的，就砸王爷一身，这都是常事了。”颜夕楼的语气非常无奈。
　　“玄灏呢？”
　　“王爷趁少爷睡着了，赶去军营了，他明天要去凉城，来回得几日，也不知少爷这几日怎么处呢，要是实在没办法，恐怕就得带着他一起走了，要是带着他一起走，那些大人还不知把少爷说成什么了呢。”
　　水遥抬步向府中走去。
　　他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此时夜已经深了，楚玄灏只能在这种时候才能悄悄出去。
　　正房外雁翅排开六个侍女，俱是低着头，穿着厚实的衣服，预备着凌溯溪醒了她们好去叫人。
　　这样的严阵以待让水遥的心更加沉了一些。
　　他走过去，道：“你们少爷睡了？”
　　侍女回道：“回公子，少爷醒了，在等王爷回来。”
　　水遥点头，道：“告诉他，我回来了，请他廊下说说话。”
　　侍女点头应下进去通秉，水遥一人去了回廊便上的小亭子。
　　不过片刻功夫，凌溯溪就穿着严密的衣服在侍女的伴随下来到了他面前。
　　水遥挥手让侍女退下，对他道：“坐。”然后随手在怀里拿出来一个漆黑的陶埙，道：“还记得这个吗？”
　　凌溯溪点头，再见这陶埙，恍如隔世。
　　水遥拿起陶埙，轻轻的吹了一段《寒夜鸢》，在这夜色里，更让人心旌摇晃。
　　“这是玄灏的谱子，寒夜飞鸢，他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困境，鸢终是能一飞凌天的，我从来都相信，他从小对人冷峻，唯独有你，在云州在西北，他不止一次的跟我诉说他对你的歉意和思念，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有多么爱你。”
　　凌溯溪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溯溪，我知道你不是这样骄矜的人，你到底有什么苦衷？玄灏怕你生他的气，所以他肯定不会问，但是你至少能告诉我。”水遥平视他的眼睛。
　　凌溯溪从那平静的眼睛中，看出了那真实的关切，心中的疲惫和痛苦忽然决堤一般袭来，他以肘支桌，抵着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溯溪，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你可以相信我。”
　　若是没有水遥今日的话，凌溯溪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扛到几时，但是水遥一问，他忽然就扛不住了。
　　他坐直身体，轻轻的拨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侧头给水遥看。
　　那上面有着一条极细的红线，从耳顶将至耳垂。
　　“这是？”水遥忽然冒出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凌溯溪取出碳棒和纸，写道：沉酣。
　　“何为‘沉酣’？”水遥微微皱眉。
　　凌溯溪的手一点也没有颤抖，甚至还带了点从容：沉酣之毒无解，我在王府中中毒，如今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
　　“所以你这些日子？你可知玄灏对你真的是一片真心？”
　　凌溯溪点头，强自压下心中的酸楚，写道：正因为我相信这一片真心，我才不想他再次难过，我宁愿让他对我厌烦弃如敝屣，也不想他知道我是因他而死。
　　王府之中谁想杀他，几乎不用推敲，只有一个人。
　　水遥摇摇头：“溯溪，你确实是一片苦心，但是你应该告诉他，如果有一日，你真的不在了，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那个时候，你让他怎么办？”
　　凌溯溪手指颤动了一下，怎么办，怎么办……
　　“你如果真的没有了太多时间，我相信玄灏更希望的是让你轻松快乐，而不是为他背负这些不该是你的冷眼和指责。”水遥轻声道。
　　凌溯溪的手指蜷起，握紧了那张纸，抬头看向水遥。
　　水遥对他点点头。
　　他垂了眼眸。
　　“少爷。”一位侍女赶来：“王爷回来了，在找您呢。”
　　水遥站起身来，扶他站起来，摸了摸他手上的玉镯道：“他的心意早就说给你听了，只不过你从未发现而已。”
　　梦里寻你千百度，是啊，我早就应该知道了……
　　凌溯溪转身跟着侍女缓缓离去，我的时间不多了，沉酣之毒远比他莫大夫说的迅猛很多，半年已经是个无法达到的时间了。
　　我师父死了，我不能弹琴了，甚至我的生命都已经快到尽头了，而我在做什么？我甚至不能给我这辈子唯一的牵挂留几天快乐的日子。
　　即使这快乐转瞬即逝，是不是也比他一直痛苦下去要好得多？
　　回到房间，楚玄灏正站在门前等他，两边明亮的灯笼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竟然前所未有的温和了起来。
　　第一次，他在灯下等他归来。
　　凌溯溪笑了。
　　这还是再见之后，凌溯溪给他的第一个笑容，竟然让楚玄灏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跟水遥聊天去了？冷不冷？”
　　凌溯溪摇了摇头，跟着他走进了屋子，脱掉了外袍坐在床上。
　　不知为何，楚玄灏觉得今天的凌溯溪心情特别好，就试探着说道：“我明天要去凉城，你自己在府中……几天，可以吗？”
　　凌溯溪点头。
　　楚玄灏笑了，道：“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不要为难下人。”
　　凌溯溪点头。
　　他站起身来，把手从楚玄灏温暖的掌中抽出来，走到前面，让下人都下去，自己去关了外间的门，又走回来关了套间暖阁的门，然后放下幔子，走到了楚玄灏面前。
　　楚玄灏坐在床边看着他做这一切，揽住了他的腰，柔声道：“累了？”
　　凌溯溪目光清澈，静静的看着楚玄灏深沉的眼眸，好像那天刑场上初见一样，漆黑而亮，深不见底。
　　他探下头，轻轻的吻上了楚玄灏的唇。
　　楚玄灏眼眸一颤，一把抱住他把他掀在了床上，狠狠的吻了上去。
　　好像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楚玄灏疯了一样的吻他，直把那唇碾的红肿起来才停下。
　　他看着身下喘息着的人，低声道：“溯溪，我们可以从头再来一次吗？”
　　凌溯溪没有回答他，而是用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怀扣，露出单薄的身体，伸手把楚玄灏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楚玄灏一把扯开了他的衣服，那裂帛之声好似一副催情的药剂，燃烧了两个人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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