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李黛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

　　大街上霓虹初上，马路上车水马龙。
　　李黛远远望去商场门口的一对小情侣正嬉笑怒骂着，女生肆意的向自己的男友撒着娇。车笛声、商场的宣传声、情侣的打情骂俏声，不绝于耳。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孤单。

　　李黛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不知道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

　　自己怎么从徐然家里出来的，最后又说了些什么，李黛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乌压压的云遮住了本就因环境问题而日渐稀少的星星，使李黛倍感压抑。

　　本来寻常的夜空却仿佛有了什么不同，像是一个大大的吸盘迷住了李黛似的。
　　李黛看着看着天，像是本来瘦弱的肩膀一直勉力支撑着什么，忽然有一股外力猛然向她袭来，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所有的信念与坚持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

　　“轰！”地一声，喧闹的市中心因为这声惊雷簇然安静了那么一瞬。

　　她双手捂住脸，也不在意身旁来来往往走过的人频频看向她的各式各样的目光，就这么在路边蹲了下来，把脸深深地埋在两条腿的夹缝里。终于，肆无忌惮的大声的哭了出来。

　　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酸苦闷，求而不得，多年等待默默喜欢却被误会的难堪、心凉全都哭出来似的。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自己欠自己的这场宣泄迟来的太久了。

　　久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具备哭这项功能。
　　久到，周围的人在这几年分分合合。而自己还是杳然一身，形单影只。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撑伞，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旅行，永远都是一个人。

　　等一个人，无限期的等一个人，在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再相见的情况下，毫无埋怨的等一个没有归期的人。这并不是上嘴皮一挨下嘴皮的问题。

　　八年啊，九十六个月，三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真的太久了。
　　一个人又有多少个八年的青春值得这么毫无归期的等待呢？

　　准备了许久的雨，终于倾盆而至。“哗”的一声浇了下来。

　　马路上过往的行人终于移开了探询的视线，急匆匆的赶回家去。没人在过多的注意李黛。
　　即使有一两个好奇的人，也只是匆匆瞥她一眼，复又匆匆的从她身边赶过。
　　李黛恍若不觉，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大雨砸在她的头上，身上，也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冰冷的雨水好似锋利的冰刀深深浅浅的扎在心间。起初还有痛意传来，到了最后，李黛已经浑然不觉变得麻木了。

　　雨越下越大，几分钟前还喧闹纷杂的大街上现在已经只剩下李黛一人。还有大雨浇落在地上的声音与她作伴。

　　李黛哭的像个孩子，委屈的情绪仿佛和哭出的眼泪成了反比，心一阵一阵的抽搐。

　　李黛整个人昏倒在了雨水遍地的马路上。

　　………………

　　石景花园，徐然家。

　　李黛捂着脸冲门而出后，客厅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闷，仿佛李黛的离去带走了屋里所剩无几的欢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自徐然为中心往四周辐射的低气压。

　　徐然一直保持着递纸巾地姿势，沉默着，低垂着眉眼，任谁也猜不出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徐然一点一点地把手收了回来，复而把那只刚刚递给李黛纸巾的手举起来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徐然慢慢把手放下来，向来自信自矜的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颓唐神情。
　　他环视四周却忽然视线一凝。

　　这时，书房门开了。
　　徐青红着眼跑了出来，直至徐然跟前。徐青咬了咬嘴唇，双手交叉握着，复又松开，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舅舅，我讨厌你了！”

　　徐然听了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随即抬眼，看向徐青。像是等待又像是询问他原因为何。

　　徐青因这一眼仿佛又多了一点在心中无限威严的舅舅跟前反抗的勇气，他指了指餐桌上已经凉掉的菜，又道：“舅舅，你看见那里的两碟菜了吗？”

　　徐青手中所指正是刚才徐然视线微凝之处。

　　徐然不语，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心里却渐渐有一个想法成型，只待徐青确认。
　　于是他继续看向徐青似是等待徐青揭晓谜底，又似乎只是注视着徐青。

　　徐青微微咽了咽口水，擦了擦手中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解释道：“是我求阿姨陪我回来的，她把我送上来之后本来要走的，也是我说我饿了，才把阿姨留下来请她做饭给我吃的。”

　　说到这里徐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小骄傲的挺了挺胸脯继续说：“后来...后来我给舅舅你打电话了，没人接，然后给你助理打电话，知道你晚上没有应酬。李黛阿姨知道你可能没有吃饭就又给你做了一份。你刚才还那么对李黛阿姨，要是我的话肯定会有...”徐青停了一下，似乎在想有什么东西能形容自己的难过心情，“肯定会有一个月都不能吃我最喜欢的提拉米苏那么难过的！”

　　本来严肃的气氛仿佛因为这句童言无忌被略微缓解了几分。

　　可是徐然的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却好像被什么轻微地撞了一下。

　　但是这时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几下，眼神蓦地沉了下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徐然接下来的话却把刚刚些许缓和的氛围带往更加沉闷的环境，空气都好像渐渐凝结成为固态，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你对她了解多少？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你就往家里带？”徐然淡漠的看着徐青问。

　　“我只知道阿姨很喜欢你，我都能看出来。而且阿姨对我很善意的！”徐青反驳道。

　　“喜欢我的人我难道都要对她们和颜悦色，抱有善意，满怀感激吗？”似乎是触碰到了徐然的某个逆鳞，他的情绪略微有些激动地反问着。

　　徐青似乎是被这样的徐然吓到了，他缩了缩脖子，好像是在给自己勇气。整个人如同被拔了牙的幼狮低低地、哑哑地，仿佛自己证明给自己听的吼道：“我就是相信李黛阿姨。”
　　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徐然的话了，似乎就是小孩子怄气般的反抗。

　　徐然看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徐青，第一次因为外人跟自己争执、坚持他自己的看法。心里的感情还是很复杂的。他揉了揉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一种儿大不由爹的感觉油然而生。

　　“咕噜咕噜......”

　　肚子叫的声音在空荡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真切。

　　徐青微微红了脸，悄悄地抬起了头，偷偷地瞄了一眼徐然。

　　徐然的余光捕捉到徐青的小动作，好笑的瞥了他一眼，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

　　伸出手朝徐青勾了勾，徐青眼睛亮了亮，快步走到徐然跟前，仰起头望向他。

　　接着，徐然一手落在徐青的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语气低沉有着隐隐的威严：“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徐青听后，随即垮了一张小脸，眉毛都要挤在一起了，瘪了瘪嘴道：“知道了。”

　　徐然不动神色地看着徐青的表情神态，淡淡的“嗯”了一声。

　　徐青正色道：“不该对舅舅没礼貌。”

　　徐然挑了挑眉，没有出声。

　　徐青没有听到声音，于是悄悄地瞄了一眼徐然，看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继续看着自己，继续瘪了瘪嘴委屈道：“不该把李黛阿姨带回家。”

　　徐然皱眉，立即纠正道：“不只是她，不相熟的陌生人都不可以。”顿了顿，又道：“还有呢？”

　　还有？？？

　　徐青想不出来，于是求助般的看了一眼徐然。与徐然的了然的目光对上之后，傻傻的朝着徐然笑了笑。

　　徐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还有，不要因为陌生人对你的一点善意就轻信他人。”

　　徐青恍然，乖乖的点点头，举起右手，保证道：“恩恩！我记住了，一定会注意的！”

　　徐然舒展眉头，转身拿起车钥匙道：“饿了？想吃什么，舅舅带你去吃。”

　　徐青转了转眼珠说道：“舅舅，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徐然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徐青，然后道：“好啊。那我们走，换鞋。我带你去。”

　　徐青愣了愣，傻眼了。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愤愤地握了握小拳头，挥舞了一下。

　　徐青着急地说道：“不用啦不用啦，”一边说一边用手往餐桌方向指去，继续道“能不能不要出去吃，餐桌那里就有做好的啊，出去吃这个就吃不了了，多浪费啊。”

　　徐然扶额，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

　　谢云半睡半醒时，被手机铃声吵醒。拿起手机一看，是来电显示的是李黛，按下接听。听见手机听筒传来的陌生男子声音，猛地从床上蹦起来，匆忙地穿戴整齐，出了家门。

　　———————

　　李黛是在第二天下午清醒过来的。

　　醒过来之后，她就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房顶，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谢云拿着一杯水进来，惊喜的叫了一声：“阿黛？”她的眼珠才稍稍转了转。

　　李黛的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眼神暗淡无光，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安静。

　　谢云想了想，缓解气氛般玩笑道：“你这个小妮子的艳遇来了真的是挡也挡不住啊，老实交代，昨天的帅哥你认识不认识？我到的时候你还一直握着人家手腕，不让人家走，恩？”

　　李黛眼睛动了一下，不语。

　　谢云复又说：“你实习的公司咱妈帮你请过假了，你放心。”

　　谢云发现在提及到李妈妈时，李黛的眼睛似乎睁大了些许，她的手指食指也略微动了动。

　　于是谢云继续道：“咱妈那里你放心，我打过电话了，就说你在我家住几天咱妈同意了。”

　　李黛眼睛缓慢移向谢云，随后举起右手朝谢云的方向摸了一下，握住了谢云的手，上下摇晃了一下，表示谢意。

　　谢云一看，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眼泪喷涌而出道：“阿黛，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刚才我就说对了一半，我昨天接起来电话，一个男的说你拽着死活他不让他走的时候，我还想你是不是开窍了，结果他后面一句就说，你不让他给叔叔阿姨打电话，说要给我打，之后你就……呜呜呜，你就......”谢云抽噎着继续道：“你就又晕过去了。”

　　说罢，谢云抽噎着俯身抱着李黛，心有余悸的嚎啕大哭。

　　李黛挣扎地抬起了胳膊，回手反抱了抱谢云，拍了拍她的后背，想说话，长个张嘴，却只发出喑哑刺耳的声音，嗓子也撕裂般的疼。

　　然而，她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从刚开始的迷茫渐渐的坚定了下来。仿佛心里有些念头渐渐成型。

　　其实，李黛心想：徐然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近乎于刻薄的不近人情，但是细想起来却是句句在理，发自肺腑。

　　自己不也是犹豫过是喜欢现在的徐然多些，还是以前的那个徐然多些吗？不是也曾经因为谢云的诘问怀疑过现在对于徐然的感情是喜欢还是习惯吗？只是当时的自己不愿意细想罢了。

　　那是不是也能从中看出他有认真的思考过，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呢？

　　是不是可以证明，他也是把自己的付出看在眼里了呢。

　　那......李黛扪心自问，自己对于徐然的感情到底是习惯使然，还是喜欢依恋呢？

　　徐然突然回想到，他们多年之后在餐厅第一次重逢的情景。
　　当自己抬眼，看到他的时候，那样的心悸激动是骗不了自己的。

　　又想到，第二次在展览馆外看到徐然踏着朝霞一步一步缓缓地，稳健的朝自己走来，一步一个脚印仿佛不止是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徐徐抬眼望向自己时，自己那骤然被抓紧的内心，是做不了假的。

　　还是喜欢的啊，李黛渐渐明悟。

　　认知了自己内心的李黛忽然感觉到长久以来，压在自己内心的沉闷的一口气被突然抽了出去。

　　李黛感觉到许久未有的轻松。

　　与此同时，李黛心里的念头已然成型：既然他不确定自己的心，那自己就证明给他看不就好了。时间，是最能证明一切，看清一切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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