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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六
张恒以为自己的抑郁症已经痊愈,然而,他错了,病一直藏在他的心底,随时随地会爆发出来,只是退役之後,生活变得平静缓慢,才没有复发的可能性。
张恒现在於大学任职助理教授,主要工作就是授课和做研究,每天七点起来上班,晚上六时回家,陪着妻儿,星期六日就去看望父母和岳父母,放长假时就带孩子到外国旅游。
生活如此安稳,张恒甚至忘了二十七岁之前他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直至北京又一次成功申办奥运会,张恒成为了开幕式上点燃圣火的候选人之一,他的名字才重新出现在公众眼前。
自从他和周晓玟退役之後,中国就没再出过一个乒乓球奥运冠军,国球渐渐衰落,2052年奥运会拿了男单冠军的是何锐锋,女单冠军是张梓盈,男团冠军是新加坡,女团冠军是中国香港,更可怕的是2056年奥运会的赛果,与四年前大致相同,惟一不同的就是男军冠军变成陈颖德。
张恒没多留意体育新闻,还是父亲和马指导聊天时,他在旁刚好听到几句,顺便评论了一句。
“这叫风水轮流转吧。”
“应该是我们的训练方式出了问题。”马龙做了二十多年国家队主教练,虽然上了年纪,但仍然精明得很,知道问题是出於自身。
“那个张梓盈不是号称百年难得的奇才吗?输了给她不冤。”张恒还没退役时,张梓盈已经是光芒四射的新星,外界看好她可以打破国家队垄断乒乓球的局面,结果她真的做到了。
张继科说:“国家队竟然没人能扛起来,真可怕。”自从周晓玟退役之後,女队就像缺了主心骨一样,一下子塌了下去,再也扶不起来,叶燕祺不只一次跑来找他支招求救了。
“大概是之前一百年把运气花光了吧。”张恒笑说。他深信世上凡事都有配额,总不能长久圆满下去,人生如此,国运亦是。
“又乱说话。”马龙说。张恒都当了父亲,还是一开口就得罪人。
“干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们就是看不过眼别国好,正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总有一天国家队会重新站起来,可能要十年,可能要廿年,甚至要五十年。”张恒对於这种事看得很轻松。
“那也是,我去接启忻和启思下课了。”张继科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启忻和启思是他的孙女和孙子,星期六早上去学画画,老伴已经放话,张家不能再出一个乒乓球球员,一定要远离体育。
“爸,你这样子显得我很不负责任。”张恒连今天启忻和启思上甚麽课都不清楚,确实是心虚。
“我要带孙子孙女去逛街,你留在家里吧。”自从可爱的孙子孙女出生之後,张继科还真是全心全意帮着带孩子,陈诗婷忙着做生意,乐得张继科和唐子妍愿意搭把手帮忙。
“我随你高兴。”张恒说。
张继科拿着钱包和手机,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就出门,马龙见状也跟着回家了。
日落西山,张继科才领着玩疯了的启忻和启思回家,陈诗婷见到两小孩手上又拿着新玩意,忍不住说: “又要爷爷给你们买东西,是吗?”
张继科笑说:“没事,没事,给小孩玩嘛,花不了多少钱。”
“别宠坏他们。”唐子妍没好气说。家中最宠孩子的就是张继科,换作是张恒和陈诗婷带孩子出门,肯定甚麽都不会买。
张恒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启忻和启思,小孩子心思细腻,知道父亲在生气,立即站好,不敢乱说话。如果是父亲骂起人来,连爷爷奶奶也护了不了他们,而且父亲软硬不受,发脾气也好,撒娇也好,统统没用。
“吃饭。”张恒淡淡地说。
启忻和启思立即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要被父亲罚面壁思过了。
虽然张继科不喜欢张恒这麽严厉对待孩子,但张恒有自己的主张,张继科也不强求。
吃过晚饭之後,张恒一家就回家,陈诗婷牵着两个小孩在前头走,张恒在後面走,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非常温馨的场面。
然而,张恒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大概因为在他的人生中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陈诗婷常说他是严父,张恒却觉得他是不懂得与孩子相处,在十三岁之前,父母与他之间少有相处时间,他习惯了独自生活,哪怕带过宁越一段时间,也在国家队生活了十多年,他还是不适应跟人相处的方式。就算是在特种部队生活的许嘉遇,性格为人也比他正常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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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恒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病发,直至父亲遽然去世,他才发现那股无边的恐惧一直存留在他心中,只是这次父亲不会在他难过的时候来拉他一把。
知道父亲患了老人痴呆症时,张恒比母亲更难接受,他不敢相信一直身体健康的父亲会生病。
母亲当了几十年医生,心理承受得住,启忻在国家队集训,每天尽量抽时间回家,启思乾脆从大学宿舍搬回家。
父亲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常常跟母亲说,家里来了客人,赶快来招呼客人。
张恒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对话。
“你是谁?”
“我是你的儿子。”
“哦,是吗?原来我有儿子。”
或许他们之间的父子缘份太浅淡,到头来父亲把他忘得一乾二净,接着是启思、启忻,最後是母亲,惟一没忘记的是乒乓球。
当父亲苍老的手拿起那块球拍时,还是小心翼翼,爱惜地抚摸着它,喃喃地说:“这块球拍真好……比我用的还好。”
张恒心想,这是启忻从国家队拿过来的最新产品,当然是最好。
妻子提议他带父亲回国家队的训练馆看一看,毕竟那儿才是父亲工作了半生的地方。
老队员想回国家队看一看,有时很难实现,但对张家来说,国家队就等於他们的半个家,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张恒带着父亲进去训练馆时,父亲却被一面墙所吸引。
冠军墙,这都多少年没有更新,最後的世界冠军还是张恒和周晓玟,连启思回家时也嘟嚷说,你们真是一个魔咒,怎样也跨不过去。
“这个是谁?”父亲指着其中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问。
“是你呀。”张恒回答道,那是父亲二十四岁得到奥运冠军时拍的照片。
“我吗?像吗?”父亲有点迟疑,“哦,我也会打乒乓球。”
“嗯,你很会打乒乓球。”
“他又是谁?很面熟。”父亲指着另一张照片问。
“马龙叔叔,他早上才来探望你,这麽快又忘了。”干爹跟父亲同年,身体也不好,出门不撑拐杖,就走不动了,许指导回了老家,医院和家两边来回,张恒也不想老人家奔波,恳求许嘉遇别告诉许指导。
“是吗?好像有这麽回事……瞧着真不像……”
“当然不像,这是你们二十多岁拍的照片,现在你们都八十多岁了。”人老了,就跟年轻时不同。
“後面的怎麽全是我呢?”父亲走了两步,发现贴满两行自己的照片,脸上甚是欣喜。“我打得这麽好吗?”
“那是我。”张恒淡淡地说。
“你?你是谁呀?”父亲又问了这个重复千百次的问题。
张恒指着照片下方的名字,一字一字念出来:“张恒,我的名字。”
父亲眯着眼,把那一行细小的字读出来:“2040年米兰奥运会男单冠军,这是甚麽?”
“就是奥运冠军。”
“没想到你这麽厉害。”
“因为,我是你的儿子。”
只是你全都忘得一乾二净,脑中只剩下与你一生结缘的乒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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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如果继科儿终有一天要忘记一些事,我想,他惟一不会忘记的就是乒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