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伦回不变

　　齐悦顶着脏掉的裙子走在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曾经被苏祁玕扣了一身的冰淇淋。化掉的奶油黏答答地滴落的感觉让她现在联想起来都浑身恶寒。
　　她当时也是一言不发，找了个女厕所躲进脏污的隔间里咬着手腕忍眼泪。她用的廉价化妆品不防水，齐悦很怕打湿的睫毛膏会染到下眼睑。追求苏祁玕可能是她人生最狼狈的一段时间。谁都说她没脸没皮，对男生死缠烂打，但她其实一直是漂亮的，最多是模样上示弱。只有苏祁玕，他会直接指责她不要脸，会把本子往她的身上甩，会把奶茶倒在她脚上。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男生真的讨厌你时，他给你的伤害你是逃不过的；也是那个时候她知道，喜欢一个人，就算心里想着要卑微到尘埃里去，但你其实接受不了自己露出不漂亮的模样。
　　高二的下学期，齐悦渐渐学着疏远了苏祁玕，却也不再招惹别的男生。她慢慢收起了不合主流的放浪，在学习上下起了心思，只是她不够聪明，最终低分擦过录取线，考到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里。

　　高考结束的那天，她走出考场。路过垃圾箱的时候，突然一跺脚把书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齐悦转过头时，苏祁玕半是惊诧半是好笑的看着她，然后跟着把自己的笔袋扔进了垃圾桶。
　　在看完苏祁玕莫名其妙的举动后，齐悦沉默了片刻，挑了挑眉，“看来你考的很好。”不待他回答，齐悦接着说，“不过我考的不好，苍天有眼，我可算烦不了你了。”
　　苏祁玕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凝住了，他皱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齐悦，黑沉的瞳孔之中闪烁着思索和戒备的光芒。
　　齐悦说的本来是真心话，被他看得心里倒是一惊。苏祁玕实在不是什么会在意她心情的体贴性子；现在这样对着她只是犹豫着不说话的表现，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在古怪地盯了她片刻后，苏祁玕突然笑了出来，“齐悦，你很喜欢我吧。”
　　齐悦咬着嘴唇，忍不住想要冷笑。苏祁玕却自顾自笃定的替她回答了，“你当然喜欢我，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他突然问道：“齐悦，做我女朋友吧！”他低头看着她，眼底难得没有嘲讽的冷意，而是缠绕着温润的微光，齐悦微微歪了头看他。他脸上细细的浅淡绒毛在阳光下浮现出来，显得他整个人极其柔软。齐悦伸手摸了一下他有些薄红的耳垂，在他面上显露出不满的神色之前弯了眼睛，说，好啊。

　　他们终归不算感情深厚的情侣。他执意将志愿报在辽宁，她也赌气将成绩报到了离家，也离他更远的西南。
　　对班里人而言，他们在一起的很突然，分开倒是不出所料，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们分开的那天也是圣诞。她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去看他，一路问到他的寝室下面，在宿管阿姨的冷漠的盯视下溜进了寝室，得到的却是他和女朋友出去玩的消息。听着他的室友一直在说“你哥和你嫂子特别恩爱，你可放心吧！”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感情没有胜负，可她输了，彻头彻尾。几个室友突然察觉到什么，尴尬地不敢多说什么。她转身走了出去。想到自己好像总是在他的面前重复着离开的动作，突然就很心痛。
　　那年圣诞街道上也是今天这样，人潮来去，繁灯如织。齐悦走在街道上，想起高中那个总喜欢咬文嚼字的语文老师最喜欢的诗句：“东风恶，欢情薄。”自从她收了情情爱爱的心思以来，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反而对她转了看法，常对她说些文采斐然的漂亮句子，许是期望她能对语文多些感觉，学的更努力些。
　　东风恶，欢情薄。
　　她却知道，陆游其实与唐婉两情相许。是东风为恶，拆散了他们。可她呢，她哪里拥有过他真诚的喜欢。只剩欢情薄罢了。

　　二十五岁的齐悦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自己裙上总还是醒目的污渍，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她握着提包举到腰间，挡住脏掉的地方，感觉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就在这时，男人大步流星地对着电梯径直走过来，虽然男人并没有叫住她的意思，她还是按下了开门键，然后伸手扶住缓缓开启的电梯门。男人走进来，礼貌而温和地笑了一下，“谢谢。”齐悦重新按下关门键，微微抿唇只当回复过了。
　　男人和她同住一个楼层，他们之前却从未见过。齐悦难得好奇了一瞬。然后心想，恐怕是没注意吧。
　　走到1006室的时候，男人还没停下脚步，齐悦心想，竟也算靠的颇近的邻居了。而这时，1006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年轻女孩子一边大声嚷嚷着“知道了”，一边从门里冲出来。齐悦吓了一大跳，细细的鞋跟在光滑的地板上崴了一下，失去平衡的狼狈瞬间，齐悦却在嫉妒这个女生脸上满满的青春与活力。
　　是的，嫉妒。虽然她还是会被部门经理夸赞年轻、正辉煌的年纪，但她已经会在卸妆后对着镜子里眼袋松弛、肤色明显发暗的自己生出浓浓的焦虑感了。她总是怀念十七岁的自己，并嫉妒大街上穿着短裤扭着小腰的年轻姑娘。
　　就在齐悦盯着女孩子的脸努力保持平衡，女孩楞在门口的瞬间，步子大些、已经走开的男人退了回来，拉住齐悦无助伸出以求平衡的手，一手将她拢进怀里，当齐悦倚着他的胸口找回平衡时，男人放松了指间的力道，绅士地再次让到一边。
　　齐悦面色冷淡地抚上发梢，她今天出的醜事太多了，她的心情已经落到了低谷，她半蹲下去，想捡起掉下的手提包，男人已经提前一步，体贴地捡起了小巧的提包。齐悦接了过来，默默挡住自己的裙子，然后挑眉看着手足无措的女孩，和已经闻讯站在女儿身后探头出来低声询问经过的家长。
　　“叔叔是想说，让我让到点她是吗？”齐悦皱着眉头，嘴边已经若有若无地浮起一丝冷笑。
　　中年人的脸色因为齐悦明显有些不饶人的态度也有些难看起来。但还是拉着女儿给齐悦道了歉。
　　站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人走过来，低沉的男低音在走廊突兀的响起，“的确是她出来的时候莽撞了；但人家都道歉了，”齐悦转身，挑着眉毛看着他，他温和地看着她，语气诚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生气皮肤会变差的。”
　　齐悦勾了下唇角。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怎么露出了斤斤计较的嘴脸。于是冷下了眉眼，然后漠然的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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