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龄十哉

　　迎亲的队伍沿着街道蜿蜒而行，一路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敲锣打鼓，人声鼎沸，仪仗乐队开道，白马上红袍的新郎官春风得意，两边夹道的真州百姓挨挨挤挤看着热闹，缓缓而来的是华贵的八抬大轿。
　　今日真州首屈一指的富商沈家公子娶妻，所娶的也非凡女，新娘是真州世家林家的独女，正所谓门当户对，一派人间喜乐事。
　　轿外热闹非凡，轿中的女子，身着大红云纹喜服，红色的盖头绣着金丝银线，也是一片喜庆，只是女子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显出些不寻常的端倪。
　　女子正襟危坐，整个人十分僵硬。她晃晃头，似乎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只是眼前晃动起来的盖头流苏让她更加心绪不宁。
　　她松开手，虚握了握，复松开，掌心是一道不甚清晰的疤痕。

　　女子正是陈百龄。
　　陈百龄心里七上八下，自被方十哉塞进花轿以来心跳就一直处于加速状态。
　　虽然方十哉交代她只要安静坐着就好，其他事情都不用考虑，可是听着外面没有止息的鞭炮声，陈百龄越发有些发慌起来。
　　发慌到都有些后悔当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方十哉的请求，至少应该在答应之前犹豫一下。
　　那日清晨，方十哉带着笑意：“陈小姐，想要请你帮个忙。”
　　陈百龄如今受方十哉多般照顾，更何况还有救命之恩，满心都是想要尽一点绵薄之力来报答方姑娘，因此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下来，答应了才想起来问是什么事情。
　　陈百龄还清晰记得那时情形，方十哉倚在门边上，嘴角带着越发浓的笑意，声音温柔：“请你当一回新娘子。”
　　如今她便坐在这不知本是属于谁的花轿中，盖头蒙着眼睛，懵懂而不安地听着送亲的热闹和喧嚣。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体验是头一遭，正常人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陈百龄都开始隐隐担忧自己等会是不是还要拜天地再被送入洞房。
　　方十哉，你在哪里啊。

　　“什么人！”轿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陈百龄整个人一惊，便感到花轿停了下来。外面一片哗然，陈百龄忙竖起耳朵细细听去。
　　轿顶之上突然一震，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在其上。
　　轿外脚步纷乱，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抢亲啦！有人抢亲啦！”
　　陈百龄抿起嘴，倏然感觉到轿帘被掀起，透过盖头垂下的缝隙间，她看到一只细瘦却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下一刻她的腰被环住，被抱在一个她已经有些熟悉的怀抱里，怀抱里有一点淡淡的属于皂角的干净味道。
　　“陈小姐，可久等了？”耳边是带着笑意的发问。“抓紧了啊。”
　　陈百龄抓住方十哉的衣襟，紧紧地靠在她身上，微闭着眼睛，轻声道：“好了。”
　　方十哉带着陈百龄从花轿钻出，迎亲的队伍已经乱成一团，两边看热闹的人越发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打首的新郎官领着手下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赶来，想要拿下这个不应出现在此时此刻黑衣蒙面的家伙。
　　她环住陈百龄的腰，脚尖轻点，灵活地避开伸过来的棍棒，接着足下发力，跃回轿顶，再借力往真州城南方向跃去。
　　方十哉最值得自豪的便是她的轻身功夫，江湖间能追上她的人大约不会超出十个，因此虽然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但摆脱小小迎亲队伍依旧易如反掌，甚至逃跑间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新郎官，那气急的神色叫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声笑声，叫怀里人又再用力抓紧了她的衣襟。

　　逃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方十哉落在了一处僻静小巷，她利落地脱掉黑衣和蒙巾，露出里面的常服出来。她抬眼，发现陈百龄还依旧盖着大红的盖头，呆呆站在一旁，不由有些好笑起来。
　　她伸手，将那盖头一掀，凤冠之下，陈百龄的脸有些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微翘的睫毛轻颤着，竟是十分的楚楚可怜。
　　“新娘子，醒醒啦。”方十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陈百龄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湿气，她看看眼前放大的方十哉的脸，咽了咽口水，才迟疑道：“我们…我们安全了吧。”
　　方十哉笑起来：“还差一点……得脱了你这一身大红喜袍。”
　　陈百龄有些羞赧，手忙脚乱去脱身上的喜服，这喜服穿上去不容易，脱下来也要费一番功夫，她低头努力去解决那些繁琐的襟扣。
　　一只手伸到她的耳边，陈百龄一顿，却是方十哉俯下身来替她解开头上的凤冠，那人靠得极近，唇离她的耳朵只有半只手掌的距离，她都能感到方十哉呼吸间微热的气息。
　　陈百龄脸上薄红，不过时间紧迫，她没有分神，专心脱身上的喜服。
　　在二人合力之下，陈百龄终于清清爽爽地从那一身红里面解脱出来。
　　方十哉看了看手里的精致的金丝盖头，思考片刻，把那红纱塞进怀里，却将喜服珠冠还有那黑衣用力卷在一起，团成一团，随意丢弃在路边。
　　她拉起还在发傻的陈百龄，忍住笑意：“走啦！”她想起刚才拿下凤冠时，看到这人的耳朵，小巧白皙，耳根却是红的，心里越发觉得有趣。
　　两人一路急走，转了五六个小巷，便从巷中来到城中街道上，这街道正正通向城南大门。
　　一列家丁混着官府的官兵，脚步纷乱从她们眼前经过。
　　街头巷尾已然都在讨论刚刚发生的林家独女林风烟成亲当日被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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