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

　　三人乘电梯来到商务楼的第十七层。电梯门打开后墙壁上两只硕大的保龄球一如先前般深情的对望着。我们交了押金，在一条球道上轮流打球。一局下来结果没我想象的那么悲惨。米莹莹和我处于差不多的水平，两人都险险地爬上了100分。夏月屏比我们技术高些，打出了160分。

　　没有落入尴尬的境地，这让我渐渐提高了兴致。又打了几局，我和米莹莹互有输赢，夏月屏毫无悬念一直领先。服务柜台没有卖午后红茶，于是我离开商务楼走了五分钟找到便利商店买了三瓶。

　　“跑出去就为了买这个？”米莹莹从我手中接过午后红茶，看了看瓶身上的包装，抬头问我。

　　“嗯。”我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下两口。

　　“味道不错？”米莹莹转头问已经喝了两口的夏月屏。

　　“不错。”她说。

　　米莹莹将信将疑地打开瓶盖，小心翼翼浅尝了一口，“确实过得去，不过也不至于要到特地跑去买的地步吧？”

　　我看了眼悬挂在大厅墙上的大号石英钟，“下午两点半，喝这个最为适合。”

　　“喂喂，别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说话。”夏月屏用擦汗的毛巾打了我下。

　　休息片刻又打了一局，分数跌破三位数。体力已经开始下降，右侧手臂和后肩开始发出黄色警告。

　　夏月屏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诉我们她有事要先走一步。十分钟后传来短信的声音，她看罢和我们告别，走时跟我眨了眨眼，我没能理会其中的意思。一个高个的青年正面迎上了正走出保龄球馆大门的夏月屏，两人在原地站了会儿，随后手挽着手离开了我的视线。

　　“他可是个十足的混蛋。”米莹莹轻声说。

　　“刚才那个？”

　　她点点头，重复着又说一遍，“十足的混蛋。”

　　我们都没有想继续玩保龄球的意思，稍稍坐了会儿后就结账走出了商务楼，手机显示下午三点。
　　“今天不上班？”我问。

　　“还是老样子，四点上班。”

　　我心想不用考虑晚餐的事情了，“接下来可有想去的地方？”

　　“就那么沿街闲逛好了，没有目的的浪费时间感觉也不错。走上半个小时，然后搭乘公交车去上班。”

　　诚如所言，偶尔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确实有着一种难能言喻的舒适感觉。我们用不急不缓的步子向前走，彼此之间聊各种话题，如今两人之间有了夏月屏这一纽带，能谈的话题自然就多了起来。天气已经临近夏日的尾巴，空气中时而响起的蝉鸣听起来已有些势单力薄，徐徐而过的风中暴虐的成分已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的阔达，一个季节又将死亡。

　　“何策，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先看是什么问题。”是关于舒果？我暗自猜测。

　　米莹莹斜着眼睛看着我，“别那么小心翼翼，最烦这样的了。”

　　“好吧，我老实回答。”

　　她用眼神逼视了我数秒，随后开口道：“你喜欢夏月屏吗？”

　　“哪种喜欢？”米莹莹沉默着没有解释，于是我只好继续说道：“喜欢自然是喜欢，人漂亮到这个程度，作为异性若是不喜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况且对人也不错。活到现在还没碰到过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不过喜欢的程度就此为止。”

　　“就此为止是何种程度？”

　　“好友的程度。”我说，“聊天的时候彼此都算做投机，在一起也不会感觉到尴尬，她有困难我会想方设法尽力帮助，况且我们还是小学同学。”

　　“没有心动过？”

　　“没有。”虽然这样回答，但脑海中的思绪却不由分说地回到了月可湖旁的夜晚，夏月屏躺在我身边，把柔软的胸部压在我的背上。

　　米莹莹露出怀疑的神情，“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我说。

　　“怪人。”她说，“就没有产生过什么欲望？”

　　我琢磨了下她所说的“欲望”，然后问：“所谓欲望，可是指想和她上床？”

　　“正是。”米莹莹说着打了个响指。

　　“没有。”我回答。

　　她用更加怀疑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用手指搓了搓我的右侧的肋骨，然后说：“不相信。”

　　确实，我自己也不相信。

　　第二天夏月屏给我打电话，问我觉得米莹莹如何。我做了含糊其辞的回答。她问要不要再给我介绍别的女孩子，我说暂时不用。挂下电话后我站在寝室阳台想米莹莹这人怎样，但脑子却无法给出一个定性的答案。

　　既然纽带换成了夏月屏，我和米莹莹之间开始了每周一到两次的约会。约会的时间都是从中午到她上班之间，有时候一同吃午餐，有时候则是各自解决了午餐才见面。约会的内容不一而足：打保龄球、喝咖啡、爬山、去超市购物……总之没什么能特地拿出来称赞的节目。两人算得上合拍，无论谁讲笑话都不会冷场，在对方身上也找不到无法容忍的缺点，吃饭时她把偶尔作为配菜出现的洋葱和西芹拨入我的碗中，我则把并不是太喜欢的香菇给她吃。我们彼此在对方身上浅尝辄止地获取一些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生活，自律且谨慎。

　　秋日的前奏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日日走来，世界每天都在变换模样。在夏日肆意绽放的生命力开始收敛，空气中张狂的气息不复存在。我换上了长袖的T恤，早晚偶尔还会加一件薄薄的外套。当然不加外套也不至于很冷，但已经到了外套出场的季节。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时常掏出舒果的信来看。信的内容已经一字不差地记入脑中，但是唯有看到她亲笔写的字体，才能感觉到在记忆中她的气息。她此刻一定和我身处在同一个城市，看着同一片天空。说不定我们相继遁入睡眠，又在同一刻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说不定我们走过同一条街道，因为隔着一辆公交车而没有注意到对方。说不定我在想念她的时候她也在一盏灯下想念着我。

　　先前生病的室友在一次大幅度的降温后再次倒在了键盘上，我和另一个室友如同镜头重放一般把他拖到医务室。不过这次他没能在次日就回到战线前，而是到正规医院躺了四天才回到寝室。整个学校被病毒性感冒所袭击，走在校园内随时可以听见咳嗽声和擤鼻涕的声音。为了增强体质，我每周去酒店顶层游泳两回。并在宣传单的怂恿之下坐公交车绕了大半个廖市去无偿献血。

　　九月过去，十月到来。风把秋天吹进了每一寸土地之中。仿佛仅仅是一夜的时间，树上的叶子都变黄了。我从行李箱中掏出了两用衫穿在身上，袜子也换了较厚的一批，洗澡的频率减为两天一次，内裤也没夏天换得那么勤快了。

　　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个大二女生，我正要跟她打招呼，她却低头掏出手机跟我擦肩而过。我呆立在座位旁边，有一种被栗子哽住喉咙的感觉。女生在走过一排书架后右转离开了视线，我坐回到位置上自我检讨，究竟是因为彼此缘分已尽还是上次在食堂吃饭时我的表现实在糟糕，或许她真的是因为要掏出手机而没有发觉我的存在。我很想抓过那个女生当面问个清楚。当然，想想而已。

　　十月中旬的一个周四下午米莹莹给我打来电话，我从教室的后门走到走廊，按下通话键。

　　“何策，明天可以约你吗？”电话那头米莹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不知为何，每当通过无线电的传输，她的声音就会平添几分魅力。

　　“明天下午有两小时的课。”我说。

　　她嗫嚅了会儿，用期盼的语气说：“难道不能逃课？”

　　明天的课上并没有测验，于是说：“逃是可以逃，不过是要去做什么？”

　　“明天我整天休息哦。我们去赏枫怎么样，听别人说了个地方，现在枫叶漂亮的很呢。”

　　我从走廊的窗口向下眺望，学校的绿化带中正有一棵枫树顶着火红的枫叶映入眼帘。“那就去赏枫好了。”我说，“需要带些零食么？我可以准备。”

　　“啊，那再好不过了，交给你了哦。”米莹莹兴奋地说。“对了，若是可以的话买点牛肉干可以吗？最喜欢吃那个了。”

　　“没问题。”我说，“可有牌子的要求？”

　　“只要是牛肉干便成。”

　　“好好。”我答应道。

　　“路线我已经查好了，但我不知道从你学校过去怎么方便，要不我们还是在山秀谷见面吧。早晨九点如何？会不会太早了？”

　　我用先前一样的语调回答，“好好。”

　　挂下电话我再瞥了一眼窗外的枫树，走回教室。讲台前的讲师像是进入了一种既定的模式，按着节奏一板一眼地传授着所谓的知识。我坐在位置上听了五分钟，突然觉得这样的课不听也罢，于是整理了下随身带来的资料，和身边一个认识的朋友打了声招呼，起身又走出课堂。

　　在寝室小憩了会儿后，来到超市做采购。走到挂有牛肉干的货架前，第一次注意到牛肉干的品牌竟有如此多种，我仔细数了下，足足三十六款。我不由感叹：这就是市场经济，连牛肉干的款式都能达到三十六种，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经济体制。我随便挑选了三款丢入购物篮。虽说是随便挑选，但做出决定时实在有些困难。上一次买牛肉干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几年不看电视脑子里早没了关于牛肉干的广告，于是只好按照包装和口味选择了较为钟意的。不过不管是哪款牛肉干价格都不便宜，当然较之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来说牛肉干怎么也算不上是昂贵，但就包装袋中那一小撮肉条来说，怎么都无法和标签上的价格相匹配。果真是妙不可言的市场经济。

　　赏枫的时候适合吃什么零食？我一边慢悠悠地踱步在一排排货架之间，一边思考还该买些什么。半个小时过去，购物篮中依旧只躺着三包牛肉干。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士推车购物车跟我擦身而过，购物车中被堆得满满的食物无不嘲笑地向我投来目光。我站在原地有些懊恼，女士高跟鞋踩地的咔咔声消失在身后。我掏出手机，拨通米莹莹的电话。

　　“不会是反悔了吧？”她一接起电话就问我。

　　“没有没有。”我宽慰地否定道，“现在在超市，除了牛肉干还有别的什么想吃的吗？”

　　她在电话那头舒了口气，“别的话你自己定就可以了。”

　　“问题就是我想不出应该还要买什么。”

　　“买零食都不会？”她带着嘲笑的口吻问。我沉默，心中默默为自己开脱。这不是我的问题，问题在于市场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了过多的可能性和选择性，而我只是一只迷途的小羔羊，一不小心落入了这些可能性和选择性所织就的迷宫之中。想想，小时候哪有那么多东西可以选择，在有限的选择中我们往往能保证目标明确。但如今连个牛肉干都有三十六种款式，想要选出最喜欢吃的口味莫不成得把三十六款依次吃上一遍？荒唐！“零食嘛，没什么应该买的，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我们是去赏枫，所以尽量选择方便携带方便食用的。”

　　“那你说吧，我买就是，现在脑子被弄得晕乎乎的。”

　　“身体不舒服？”她关切地问。

　　“不不，身体好的很。”我说，“说吧，还买些什么。”

　　米莹莹陷入思考的沉默，我从货架上拿下一包奥利奥饼干寻找包装上的保质日期。“薯片和话梅，你觉得怎样？”片刻后她开口问。

　　“不错。”我一边答应一边将奥利奥放回货架，去寻找薯片。

　　“怕到时候肚子饿，再来点饼干。”她接着说。我马上转身走回到刚才的货架前，把奥利奥饼干丢入购物篮。“然后嘛，再来点果冻好了，就这样如何？”

　　“好好。”我应道。

　　“你还真是的，连买个零食都弄不清楚。”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她无法看到。

　　回到寝室时间还早，想了想后我带上游泳用具去酒店游泳。脑子虽然被搞得晕乎乎的，但身体却精力十足。

　　在游泳池中游到第四个来回时脑子开始渐渐恢复。葡萄牙的首都是哪里？里斯本。《战争与和平》的作者是谁？列夫托尔斯泰。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是谁？朱由检。答案准确无误的出现，脑子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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