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

　　我把威士忌含在口中，待到温热后才一口吞下。我打量酒吧中的顾客，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子坐在灯光边上认真研究一份报纸，两个把衬衫塞入裤子中的男子一边抽烟一边激烈地谈论着。洗手间里走出一个身穿紫色T恤的二十七八岁光景的女子，脚步声听起来并没有穿高跟鞋，猜不出职业。她低着头径直走出酒吧，我心想说不定仅是进来上厕所而已。

　　“路凯，你说有人会特意跑进酒吧来上厕所么？”我晃动着杯里的冰块说道。

　　“还没听说过这类强迫症的，特地要挑酒吧去上厕所。”

　　“不是。”我说，“是感觉内急，然后跑进酒吧来上厕所。”

　　“哦。那倒是有可能。”路凯把啤酒放在吧台上，用手支着下巴，把脸朝向我。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放下杯子，用手拖下巴，面朝着他。若是一男一女，这姿势在他人眼中必定定义为一对情侣。“你可曾特意跑进酒吧去解手过？”

　　他摇摇头，“不过真正内急的时候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这倒是。”我敷衍的应和道，想了想后招手叫来服务员问他刚才走出酒吧的那位女子有没有在店内消费。服务员摇摇头，说那人急匆匆走进酒吧后就直奔厕所。看来路凯所言不差。

　　“我说何策，难道你内急还会特地挑选地方？”路凯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反正不会跑进酒吧去上厕所，一般的话会找大型的商场，要不就是肯德基。”我想了想后说。

　　“为什么选肯德基？”

　　“大概是小时候养成的一种习惯。”我说，“小时候十分喜欢吃肯德基来着，不过那时候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父母十分难得才会带我去一趟。原因大概是肯德基价格昂贵，那个时候父母的收入还相当有限。所以路过肯德基的店时，我都会跟爸妈说我不吃，只是进去小个便。”说着说着我自己笑了起来。

　　路凯也笑出了声，“进去真是去小便？”

　　“对呀，说了不吃，只是小便嘛。走进肯德基，狠狠闻一闻肯德基那特有的香味，然后钻进厕所。反正小便这种东西随时随地都有，小便完了出来洗手，肯德基厕所的龙头出水相当慷慨，要知道那个时候公共厕所里基本没一个水龙头能出水的，偶尔有个能用的出的水也跟得了前列腺炎似的。”

　　“哈哈，有趣有趣。”路凯啪嗒啪嗒拍起手来。“现在还喜欢吃？”

　　“谈不上喜欢，离上一次吃大概也有一年多了，现在已经司空见惯，好吃的东西那么多，肯德基早已没了那种魅力。不过走在路上要上厕所的话，第一考虑的就是周边有没有肯德基。”

　　“那若是没有肯德基和大型商场的话就憋着喽？”

　　“那倒不至于。内急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过程持续的时间内总能找到解决的地点。突如其来的肚子痛也会有，但在能容忍范围内的话，肯德基和大型商场是首选，若实在没有办法大概也会闯进酒吧借用厕所。”

　　我喝完了杯中的威士忌，又要了一杯，路凯也要了第二瓶啤酒。酒吧内多了几个人，一个画着浓妆涂着指甲油的女子坐在不远处，一个人抽着细长的女士烟。她是在等约好的人？还是在等有人前去约她？亦或她仅仅就是在那等着，等着时间过去，等着那些该落到她头上的事情准确无误地落到她的头上。她让我想起了夏月屏，不知道两个月过去她是否走出了悲伤。

　　我掏出手机给夏月屏打去电话，电话不通。再次看手机屏幕时才发现自己刚刚竟搞错了名字，拨通的是舒果的号码。我把号码翻到夏月屏，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最终关上手机放回袋中，开始思考通讯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为什么在这个只需要一通电话一封电子邮件就能和他人取得联系的今天还存在着那么多的问题？有人独自坐着默默抽烟，有人拨错电话，有人暗自神伤，有人从生活中消失。我们能越来越方便的与人交谈，但为什么越来越没有话可说？为什么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还都是错。

　　独自思考的时间里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路凯从身边的位置上消失了。我环顾四周没能找到他的身影，几分钟后他从厕所走出回到位置上坐下要了第三瓶啤酒，我问服务员有没麒麟牌的午后红茶，他露出抱歉的表情，于是我只好要了一杯苏打水，再叫他往里面丢了一片柠檬。

　　第三瓶啤酒喝到一半时路凯开口，“何策，我还是那个意思，有些事情避不得，解决的方法一定在某处，你得去寻找才行。况且像你这样的人，脑子完全不笨，为人也算地道，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

　　“知道了。”我应道，“会想办法的。”

　　“对了，上次跟我提过的那个女孩找到了没？”

　　“没。”我喝了一口柠檬味的苏打水，苦涩地笑了下，“根本没去找，没有方向。你当时也说不可能找得到。”

　　路凯点点头，“可还想着她？”

　　“想。刚才喝威士忌的时候还想起过她。不过不是只有喝酒时才会想起她，而是时不时的能想起。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甚至上厕所的时候，她的身影都会从脑海中跑出来。她什么都没留下，所以只有不时的想起她才能保证自己不把她忘记。”

　　“是喜欢还是歉意？”

　　“两者兼有之。”我抿着嘴想了想后说道，“但主要是喜欢，不过那时候搞不清楚自己对她喜欢到何种程度，又有点惧怕被她喜欢所要肩负上的责任。”

　　“现在搞明白了？”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只是清楚了一些，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毕竟不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再浑浑噩噩便会被人唾弃。不过说这些也已晚了，觉悟得太迟，时机早已过去，如今再想要抓住些什么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在酒吧待到大约十点，然后从人满为患的酒吧中挤出，打车回学校。

　　早晨醒来的时候路凯已经准备停当，坐在没有了被褥的床沿上看一份大概是校外一家饭馆的宣传单。

　　“对了，这个给你。”路凯见我醒来掏出皮夹，从中掏出一张对折了的纸递到我面前，“新的住址，接下去的一年都会住在这里，若是无事可做便过来转转，和你聊天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欢畅。”

　　我接过纸，打开看了看，然后从床角拿过脱下的裤子，从兜中翻出皮夹，把纸叠好放入内层。“现在就走？”我问。

　　他点点头，“现在就走。”

　　“反正也要上课，若是闲来无事就回寝室找我。”我一面穿裤子一面说。

　　“好。”路凯答应道，“还有一件事情得麻烦你。”

　　“什么？”

　　“KINO之后就由你来照顾，她实在不喜欢乌龟，这件事情和她商量过，但是没有妥协的余地。若是嫌麻烦的话就上网找一个可靠的人送出去。”

　　“交给我好了。”我说。

　　“那么我就走了，再会。”

　　“我送你。”

　　“不用，又不是不再见面。”路凯走到寝室门口，转过身，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这让我想起了乔治罗梅罗在《活死人之日》中那个名叫BUB的僵尸。

　　路凯离开后不久，两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走进寝室，把留在屋中的行李逐一搬走，最后离开时还礼貌的轻声关上了寝室门。

　　我过上了彻彻底底的单人生活，洗澡、睡觉、去图书馆借书看、去游泳池游泳、去菜市场买小鱼来喂小鳄。几天后另两个室友回到寝室，开始了同两个月前别无二致的生活。接下去领来了大四的课表，最后一年的课程少的可怜，走在寝室楼梯上时常可以听到有人在谈论就业和实习的话题。路凯给我打来过一个电话，详细地告诉了我照顾小鳄所需要的知识，挂电话前说有空就去寝室找我。

　　还没开课，我的生活依旧是三点一线，没事泡在图书馆里看书，看书看累了就去酒店顶层游泳，游累了就回寝室睡觉。有认识的人照面时说我一个夏天黑了不少，我看看自己的手臂，确实黑了。不过游泳我照游不误，而且不换到室内。皮肤黑些或者白些我并不在意。

　　开学前最后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乘公交车去天明路。多云天，太阳偶尔会钻出云层撒下几缕光辉，然后又躲回到云中。我沿着天明路走了一个来回，然后走进山秀谷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两个一条蒜蓉面包。自从舒果消失后，再也没有服务员主动前来给我续杯。

　　我一边随手翻着往期的旅游杂志，一边品尝着味道很普通的卡布奇诺。时间一点点流逝，我静静洋溢在午后温暖的怀抱中。四点时，我从位置上站起，把杂志放回书架，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去吃一回肯德基。倒不是因为口舌之欲，而是想到自己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肯德基，心中不愿再把这个期限加长。

　　走出山秀谷的时候迎面碰到了正来上班的米莹莹，于是我打招呼道：“呦，来上班？”

　　米莹莹露出笑眯眯的神情，“不再多坐一会儿？每次遇见你都是刚要走。”

　　“差不多该去吃晚饭了嘛。”我说。

　　对话到这种程度恰到好处，两人互相点了下头，我走向店外，她走进店内。仅走了不到十米，身后传来米莹莹的叫声。我转身向后望去，她正快步向我走来。

　　“明天可有空？”她走到我面前喘了口气后问我。

　　“有吧。”我模棱两可地说。

　　“若是可以明天想和你见面。”

　　我猜不出她有何用意，于是答应道：“可以，什么时间。”

　　“下午四点还有班，那么午饭过后如何，一点钟在这里等。”

　　“好，没问题。”我说。

　　“那么就这样定了，明天见。”说完她转身快步向店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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