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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女的消失
“三个月亮?”夏月屏发出惊叹声。
“雪女是那么说的,不过我没能看到,一个月亮都没能看到。”
“说不定那的月亮是粉红色的。”我开玩笑说。
梁疏浅把一只手搭到我的肩上,“不,不。一个的时候也好,三个的时候也好,月亮都是淡蓝色的。”说到这里他咂了下嘴,“特地问了的。”我想象着淡蓝色的三个月亮悬于夜空,感觉那情形一定很美。
“那月亮有多大呢?”夏月屏问。
“这个我倒是没问。”
“喂喂,何策,三个月亮的话一定漂亮的很,况且还是淡蓝色。”
我点点头,“美妙的国度。”
梁疏浅露出一种莫可言语的表情,用一种颇为无奈的声音说:“可惜处于战争之中。”
雪女要我讲春天,于是我桃花、柳絮、春雷的没头没脑瞎讲了一通。我看她听得意犹未尽,于是接下去开始讲夏天,说西瓜、游泳和冰激凌什么的。既然已经讲了春夏,那么索性也就柿子、麦芒之类地简单叙述了秋天。雪女坐在我面前两眼放光,像是海盗找到了绝世宝藏似的。她说这是第一次亲口听人说春天的样子,她要把我说的记下来,这些内容可以起到鼓舞军心的效果。
雪女坐在桌前开始伏案写字,我盯着她的背影渐渐睡了过去,在梦刚刚要开始的时候我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所惊醒。我睁开眼睛,雪女正慌忙把桌上的纸夹入前一晚我所见过的那本大部头的书中,然后原地深呼吸了一口,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两个穿着深黑色制服的男子。虽然听不懂他们俩说的意思,但就声音本身来说简直如铁一般硬。三人在门口说了没几句话,其中一个男子皱着眉伸手推开雪女走进屋内。我从床上站起,另一个男子跑到我跟前,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正对着我的鼻尖,大声喊了句什么,喊完后意识到我没法听懂,于是重喊了遍让我坐下。我看了眼雪女,她用眼神告诉我不要反抗。我坐在床上,拿刀的男子让雪女也一同坐到床上,另一个男子则开始搜查屋内。
我低垂着眼帘,不时用余光去瞥那本大部头的书。搜查的男子随意翻了几个抽屉之后把注意力移到了书上,拿起后抖了抖,那几张纸顺势从书中落了出来。我感觉到身边的雪女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故作镇定。男子拿起纸张用眼神扫了扫,随后又用审查的目光看了看我和雪女,把纸放到了桌上。男子随后又检查了储物柜,还拔出佩刀用刀柄逐一敲打墙壁确认是否有暗格。检查完毕后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进行了简单的盘问,随后问纸上所描写的内容是否出自我口。我一一做了平庸的回答。两个男子交头接耳了一番,先前拿刀指着我的男子走到书桌前翻看那几张纸。我能感觉到雪女再一次紧张起来,甚至能隐隐听见她平静胸膛下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那纸中一定有着能暴露她身份的信息。
两个男子不时用轻松的语气交谈几句,站在书桌前那个男子还经常把眼神落到我身上。看完后,那人走到面前,两人一同用手摘下帽子微微向我们欠身。雪女站起身说了句什么,我也站了起来露出微笑。两个男子戴上帽子走向门口,我听到雪女轻轻地吐出了口气。就在这时那个曾拿刀指着我的男子停下了脚步,大喊了一句,转身直奔桌前。另一个男子转瞬明白了过来,拔出腰间的刀站在了门口。我一惊,转头看雪女,她的脸变成了死灰色。我意识到雪女的身份一定是败露了,于是向前跨了一步挡在她身前。冲到桌前的男子在纸上确认了下,捏着纸走到我面前大吼了一句拔出了刀,站在门口的那人也慢步挪了过来,一手抓住我的脖子,然后用膝盖猛顶了下我的小腹。我想反抗,但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
两个男子用绳子反绑了我们,然后押着我们走进了雪地。天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我们在雪地里走了很久,雪从颈部的空隙落在皮肤上,凉意爬上了脊椎。最终我们被押送进了一个壁垒森严的建筑,顺着石阶走进了地下室。我和雪女在地下室被分开,我被关入了仅有一盏灯的长方形小屋。
我在小屋中想自己会被如何处置,也想他们会对雪女做出什么裁决。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了我。不久后小屋的门被打开,我被带到一个审问室,隔桌坐着一个八字胡中已有了白须的男人。雪女写的那几张纸被他平展展地摊在桌面上。我们四目相视对坐了会儿,问我是否真有春天存在。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他站了起来给我解开了手上的绑绳,再次问我雪女所记录下来的事情是否属实。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恶意,于是点头承认。男人又问我春天是不是比冬天好。我思考了会儿,再次点头承认。他没再问什么,叫人把我带到了一间设备齐全的房间,让我安心住下。
“那雪女呢?”夏月屏出声打断了叙述。
梁疏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一种忧伤的气氛在三人之间默默扎根。“我被安排在了那个住处,到了吃饭的时间有人会送来丰盛的饭菜,门外有着卫兵把守,我无法出门。一日之后先前的男人在午饭过后来看我,我们走出屋子沿着一堵城墙向前走。城墙很古旧,硬绷绷的。我问他雪女会怎样,他没有回答。”夏月屏刚欲启齿,我伸手示意她不要打断。“我们走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问我想不想再见雪女。我点头。他带我走上城墙继续向前走。我看着城墙外白茫茫的世界,天边的云压得很低很低。走到城门口时他停了下来,转身向外眺望。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地中有两个跟那夜闯入雪女屋里一样穿着的男子正在缓缓前行,两人之间有着一个仅穿着白色薄衣的人。我知道那是雪女。三人走到离城门百米开外后两个男子踅身转回,仅留雪女一人站在雪地中。我转头向男人投去询问的目光,但他并不理睬我。我转过视线紧紧盯着雪女,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雪中。我扯开喉咙大叫她,她依旧毫无反应。男人摇了摇头,但并未制止我的呼喊。当我最后的一声呼喊被广阔的空间吸走后,我似乎看见雪女原地转了一个圈,再次定睛看时,雪地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仅剩下落寞的几串脚印。”说到这里梁疏浅咽了一口唾沫,“我问男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依旧不言不语,不知不觉间额头上感觉到了一丝冰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男人呆立了会儿后迈开脚步往回走,我只好默默跟着他。回到住处时他跟我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去,之后他未再出现过。我在住处住了两个日夜,然后记忆定格在了一个早晨。那天我吃罢早餐后坐在窗前,喝着卫兵送来的暖茶,窗外的大雪几天来都没停过。记忆的下一刻我从地上爬起,周围聚集了四五个中年男女,我回到了那日和AB敲诈大学生的巷子。”说完整个事件,梁疏浅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和夏月屏没有出声,三人就这样静默地沿湖走了大约十分钟。轻柔的晚风中带着一种安慰的情绪。
“那雪女是……”夏月屏像是自言自语道。
“我……不知道。”
“应该是死了吧。”我说。
梁疏浅沉默了半饷,“应该吧。”说完掏出了烟皱着眉低头点燃。
“那回来的原因?”我问。
“大概是因为雪化了的缘故,醒来时是第二日的下午,前一日下的雪都化了。雪国和我们世界的纽带被切断,我便自然而然回到了这里。”
三人回到住处,我和夏月屏在中庭和梁疏浅道了晚安,随即上楼。
躺在床上确认时间,刚刚十点。夏月屏回屋后有点沉默,于是我们自顾自默默地喝啤酒。
“喂喂,何策,你相信么?”我用牙齿咬开第二瓶啤酒的瓶盖时她问我。
“说不清楚。”我想了想后回答,“不过故事挺喜欢。”
再无下文。我把第二瓶啤酒灌下肚子后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关了床头灯把身子缩进被里。血管里流淌着淡淡的酒精,被子在皮肤上的触感被放大了数倍传入脑中,整个人像是被温暖的水流所包围。
睡到半夜醒来。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醒来,没有尿意,也不是惊醒,睡意一丝不剩,神智清醒无比。我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地躺了会,然后发现夏月屏并不在床上。我打开灯从床上坐起,屋内空空,阳台也没有人影。数了下空啤酒瓶,她喝完了五瓶。我站起身,检查了浴室,然后回到床上坐下再次数啤酒瓶,总数缺一,想来是被带在了身边。我想了想穿上了衣裤,打开门走进了夜色。
夜晚视野有限,数十米开外就很难辨清事物。沿湖走了一圈,没能找到夏月屏,双脚被草间的露水沾得湿漉漉的,感觉像是被一只巨大的蛞蝓顺着脚面爬过。星和月在天上和水上都清晰无比,因为太静的缘故,脚步声听起来有点失真,有点像一只大象在沙漠中蹬蹄的感觉。
回到住处查看了下,她没有回来过的迹象。反正毫无睡意,我重新走回到天地间。这次我沿着来时的路走进了林子。林中树影幢幢,月亮微弱的光亮在这里被削弱到了仅能辨清数米之外事物的地步。我试着喊她的名字,但换来的却是鸟儿扑棱扑棱振翅飞走的声音。
大概在树林里逛了二十分钟,我远远感觉到前方有谁在那里。眼帘里并没有印入谁走动的身影,耳朵也没捕捉的话语,但却感觉有谁就在前方。向前走了不足一分钟,耳畔传来时断时续的哭泣声。我放慢了脚步,心中踟躇究竟该不该继续走向前去。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哭泣声却戛然而止,我站在原地竖起耳朵等了会儿,空气中只有沉默。
我想大概是她察觉到了我,于是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发现了倚着树干坐在地上的夏月屏。
“喂喂,原来是你。”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吓死我了,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靠近她嗅了嗅,看样子第六瓶啤酒也已喝入肚中。“又睡不着?”我问。
“完全没有睡意。”她一面抽着鼻涕一面说,“脑子像是从井水里刚打来上似的。”
我用手扶着她微微有些摇晃的身子,“一个人黑灯瞎火走进林子不害怕?”
“不。”她摇头,摇着摇着前身一冲,倚在了我身上。
我暗叹一声,用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回去吧。”
走出林子后她说想休息会儿,我们在湖边坐下。她把头埋入两膝之中久久不动,我坐在一旁静静望着湖面。我没想到一个赵轲竟然能让她伤心到如此。不不,这样的伤心绝非仅是对于赵轲,离开她的也不仅仅是赵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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