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鱼

　　入夜，风凉入窗，清云头咳嗽又发作了。小平宇担忧，顺着清云的背，皱着眉头问：“姑姑，您是不是又把药给倒了。”清云瞧着小平宇面色不虞，又咳了一下，目视着小平宇：“没有啊，我都喝完了。”

　　清云每次说谎都会睁大眼睛盯着对方说话，恐怕对方不相信似的，小平宇暗叹一口气，也不揭穿她，放在清云背上的手暗暗发功。

　　清云只感觉一股温润缓缓流入身体，舒适畅达，咳意也缓解不发了。

　　外面寒意撞门，本该安静的夜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然后变得热闹，熙熙攘攘扰人清梦，清云皱眉，本想让小平宇去看看，小平宇却皱起眉头，尽量语气平缓的对清云说：“姑姑，可能要打仗了，你去收拾东西。”

　　“什么？打仗？”清云不敢置信，明明她们身处远离繁华的偏远边境地区。

　　“对，来不及解释，您先收拾，我去去就回。”

　　清云也不含糊，只挑拣一些实用方便携带的东西，快速地收拾好了。却在转身出门瞬间，感觉头痛欲裂，精神晃了一下，一股咳意涌上来，直咳得脑子发热，满脸通红。

　　来得快，去的也快，咳着咳着，就缓解了。但是清云却感觉胸中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难受异常。“姑姑。”小平宇的声音传来，清云深呼吸一口气，胸中却传来一阵痛意，眉头一皱，清云怕小平宇担心，顺着感觉问：“外面如何了？”

　　小平宇以为她担心打仗的事情，安慰她，语气稳定，让人心安：“姑姑，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好。”清云莞尔，清亮的声音，与院子外的拥挤吵闹相比格格不入。小平宇看着清云眉眼上扬，不自觉地也勾起一抹笑，仿佛看着她，这个世界便不会乱，这个世界便会多出一抹温暖。

　　感受到小平宇的视线，清云看过去，她才发现，原来初见时瘦弱矮小的小男孩已经快与自己同高了，穿着白袍深衣的粗麻衫，隐隐透出一股自信，竟然有种清风淡雅的气质，临危不惧的担当。

　　清云侧头咳了几下，心中有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即视感，以前一直把他当成要保护的小弱鸡，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却不知道羽翼下的小鸡其实是雄鹰，可以展翅高飞了。

　　清云突然想起在茶馆遇到的那个穿着灰色的寺庙的服饰的中年男人，想起他说的那四个字：缘起缘落。她想起她答应陪着小平宇的誓言，她说她会陪着他长大，直到他有能力可以在这乱世间独立的活下去。缘起誓言，缘落誓言。现在他已经有了担当，现在他已俨然变成了雄鹰，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姑姑，我们走吧。”小平宇不知何时手里已经拿着清云收拾好的包袱，拉着清云的手抬步离开。门缓缓关闭。寒风吹过，世间的物体紧了紧，风撞过物体，带着呼啸的呻、吟，院子里不知名的树摇曳着，秋千晃荡着。

　　逃难的人很多，夜色暗，看不清路，人又挤着人，推推搡搡，前路十分难行。天色渐渐亮，却因为入冬，亮得却不是很明显，也很慢。阴阳交接，却是更加寒冷。

　　清云二人好不容易走到了郊外，山野林间，面积也宽敞了许多，而逃难的人们却是在这里犯了迷糊，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走为好，只能跟随着大流走。

　　清云的方向感不强，问小平宇：“他们这是逃去哪里？”清云和小平宇二人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下休憩，看着成群结队的人们一脸麻木，战争，苦的是百姓。

　　“他们往北逃，北方，周国的方向。”小平宇面色平静，拿过水壶，暗自发了内力，待水有些暖了递给清云。

　　“我们也往那吗？大强和王大叔呢？”清云问，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口。

　　“我们往东走，去通城。大强他们已经离开了，王大叔不走。”

　　清云奇怪，嘀咕：“水怎么是温的？” 小平宇笑而不语。清云想着小平宇的回答，想着那个和自己同一个职业的王大叔，在那里他有倾尽生命要守护的东西，不走，便是他的选择。

　　“通城不是楚国的国都吗？”楚国的国都啊，清云听说这次的战争是楚国和量国的战争，不知道以小平宇的身份去通城，是福还是祸。

　　“姑姑放心。”小平宇从容淡定，心中有数。

　　“可归矣……可归矣……”远方有声声木鱼敲击传来，声音熟悉，却不见人影。声音环绕在树林里，有几分天外来音的意味。

　　清云突然感觉胸闷得难受，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胸闷得似乎有一块叠着一块的石头压上来，她都快喘不上气了。

　　“姑姑，怎么了？”小平宇感受到了清云的不适，温声问。

　　“没事，我们出发吧。”清云摇头。前方往前逃难的百姓却突然引起骚乱，随后全都往回跑，跑到清云这边来。一个小女孩在拥挤中摔倒，无措的只能嗷嗷大哭。清云站起来想要过去救那小女孩，小平宇拉住清云的手，跑了上前。

　　小女孩被救了下来，手在拥挤中踩踏了几脚，只能张着嘴巴，哭声不止，愈发大声，泪水满面。清云抱过她安慰，帮她呼呼手，皱眉问小平宇：“你去问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清云一直软言细语地安慰着小女孩，随后小女孩哭声慢慢缓了下来，止不住地打嗝。清云问她家人，小女孩边打嗝边摇头，清云又连问了女孩子的一些家庭信息，女孩子都摇头表示不知道。清云叹口气，看来这个小女孩是走丢了。

　　小平宇去了许久还未见回来，清云抬头望了望他刚才离开的方向，本来扎堆着人的地方却已经往前挪而变得少人。清云把女孩放在石头上坐着，交代：“小朋友，你就乖乖的坐在这里不要动哦，姑姑去找找大哥哥。”

　　清云离开，往着小平宇的那个方向走去，树林让出的小道，路边枯黄萎靡的野草……

　　清云刚去没多久，小平宇就回来了，看见石头上只有小女孩不见姑姑的身影，小女孩指着刚才清云消失的地方，嘴里说着：“姑姑，找哥哥。”

　　小平宇顺着女孩子指的方向，暗道不好，顺着路也跟着跑了进去。

　　刚才他打听得知是因为前方的树林突然起了大雾，有人在里面突然死了，逃亡的百姓才转移路线。心中对这片树林突起大雾感到疑惑，便上前去探了探，没有想到去的时间久，姑姑去找了他。而姑姑现在去的方向便是那片迷雾……

　　小平宇只感觉胸中难受，加快脚下的步伐，往前寻找清云的身影。

　　而清云在里面走着，越深入林里，越寂静，潮湿阴暗。树根扎在地上，长着青苔连沿到地上的石头，地上打滑，癣叶缠绕着勒紧着树枝粗干，像是条锁命绳，阴森恐怖。

　　林里却突然起了大雾，清云呼吸着，一个穿着灰色的寺庙的服饰中年男人出现在清云面前，他脖颈处挂着佛珠，手里一手捧着木鱼，一手拿着木鱼敲，长发梳得很整齐。

　　“你不就是那天茶馆那个人吗？”清云对他印象十分深刻，一下子就认出他。

　　“施主，你可归矣。”是那个声音。

　　清云突感胸闷而气短了，头也像要炸开一般，清云捂着头，脸色痛得煞白。小平宇像是有感应一般，觉得心痛难忍，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清云双颊被痛得煞白，额鬓满是汗流，垂下头紧抓着双手，指甲深陷，深呼一口气，狠狠地咬着下唇，是他，她的痛源是他造成的！他为何要这般折磨我。清云不明白，但是身上的痛楚浸满了灵魂，缓缓抬头怒瞪着和尚，黑白分明的眼满是恨意……

　　和尚面无表情，深闭着眼睛，双掌合十，念着经文。身上的痛感突然消失了，和尚也不见了，清云突然松了下来，双腿发颤，软倒在地上，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只感觉劫后逢生。

　　再睁开眼时迷蒙的雾也消散了，小平宇身影出现在眼前，清云张开唤他，他却听不见似的，直直地盯着前方，清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一个长得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人躺在那里，仿佛睡在那里一般，微笑着，一声不响。

　　小平宇扑过去，抱起清云的身体，脸上溢满找到姑姑的喜悦，他微笑着轻唤着面前的人:“姑姑”。

　　姑姑她在这啊，清云不明白，走进了一步。

　　才发现小平宇双眸却是呆滞一般，没有焦点，而躺着的清云却没有回应。

　　青苔泥尘粘了他的白袍衣角，不复洁白，凌乱不堪。他拉起清云的手，却拉不住般的，让清云的手滑落离开。他左右扭动着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紧紧抱着清云的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手抓着清云坠落在侧的手，紧握着，又轻唤了声“姑姑”，仿佛在她耳边呢喃。得不到回应的他最终忍不住憋着嘴巴把头埋到清云的颈窝，发出“呜...呜…呜”的哭声，跪在万物间，呜咽传自远方，仿佛无家可归的孩子。

　　清云痛绝，爬过去想要向前一步拥抱他，双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摔倒在地上，清云睁大瞳孔，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爬起来跪在小平宇身侧，伸出手，在空气中不自觉的发颤，顿住了向前的动作，握成拳收了回来，她已经死了，她死了！

　　风在耳边呼啸，刮起树林沙沙作响，仿佛在笑，仿佛在哭。

　　外面一缕阳光透过树枝叶缝间落了下来，落在清云的身上，清云感觉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身体正化成风在消散，散入天地间，留下了一滴泪，打在小平宇的手背上，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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