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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顾青城见自己竟没有算计到这个人,他本就在情爱方面蠢笨异常,他哪里晓得他燕师弟也并不是真像他自己嘴上讲的那样喜爱喝那盅甜水,而只是因为是他亲自送过来的,他燕师弟才甘之如荠,明明不喜,却脸上欢喜得很。顾青城哪里晓得是因为那样的缘故,只是见他燕师弟脸上神情不若假扮出来的,便当成是真的了,心中怏怏,十分后悔自己跑了这些路过来送了一样叫他喜欢的东西给了他。一早要晓得是这样的,还不如他自己在房中捏了鼻子仰头灌下倒好。
顾青城见他喝完了,便接下那只瓷盅,一面将那瓷盅放进膳盒中,一面跟他燕师弟敷衍道:“喜欢喝就好,那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下午还有事儿呢。你晚上早点回来。”其实这顾青城对他燕师弟关照的每一句,句句都也只是要这人别太上进了,大致尚可便行了,只要是对庄主、对派里有个大致交代,不把事情办坏了,也就可以了,切莫叫别人看着他有多大作为或是太过上进。像是他关照的什么“晚上早点回来”,“别太累”,等等诸如此类,全都是那个意思。哪里知道,全叫他燕师弟误会了去,听在他燕师弟耳里,都像是“你可别太辛苦了,免得我牵肠萦心”又或是“你可要早些回来,也好陪着我”这样的意味。
这事情上面,顾青城与他贴身小厮川儿这主仆二人并一个燕真,这三个人简直是傻作了一团。这大师兄傻乎乎地总是关照些有的没的,暗地里以为自己将别人给算计上了,哪里晓得全叫人听着以为他心里是埋藏了极厚的情谊。而那个燕师弟也是一样地跟着傻,只晓得看他大师兄的好,哪怕是眼见着不好的,都马上在心里面回护他大师兄,给他大师兄找到这又或那的好的解释,回回他大师兄的“不是”也变成了“是”,那他大师兄就总在他心里是没有分毫析厘的不是的人。再有一个川儿,川儿虽是打小跟着这个顾青城,由他一手“教”出来的,平日里看也是个顶聪明的,事事都能想到,可就是从了他主子的那一方面的性子,是个榆木脑袋,不然的话,但凡明白那些情爱事理的,将这几日发生的看在眼睛里,早该提醒他那糊涂少爷一声,不要再给他自个儿一铲子一铲子地掘坑好往里头跳了。
顾青城因自己大老远跑来,害人不成,反倒送了一个殷勤,心里不大爽快,就没大逗留,转身带着川儿回去了。而燕真又因消受了他小美人送来给他的这个恩惠而脸上满是喜乐,回了那处冶铸房,还将喜气挂在脸上,招来他三师兄的问讯,他还不想太张扬,而只简单含糊地应答了两句,便将之前那事给糊弄过去了。
一下午,这两人又恍若回复成了他们各自上午时的做事状态。一个在自己厢房中,一边描画些兵器图谱,一边分心挂腹地想着燕师弟在那头有没有做些什么颇得人心的事情;一个则在冶铸房中,全神专注在冶铸的事情上。
至向晚时分,燕真如言在晚膳传到他们那院前便回到了。一回到就进了他大师兄房中,横竖也是要一桌儿上吃饭的。一进去就见他大师兄正在逗弄那只狗,他便问道:“大师兄,这一日都给它吃了些什么?”他大师兄一面拿手指挠着这狗的下巴,一面答道:“哦,你别看它个儿小小,今儿可啃了一根大骨头,还吃了些别的什么,我也不晓得了,都是川儿讲与我听的。”燕真讲:“嗯,也是了。这狗我看能长得极快,不消半年,就能长这么高。”说着,还拿手比了比。顾青城一看他手比的那个高度,有些不信,便问:“真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答:“我以前住的那个小庄子,庄子外有人家,是些农户,有些家里就有养着这样的狗,小时可小了,好不可怜的样子,可隔了半年再去瞧,一下子就蹿到了人大腿那样高了。”
顾青城口中喃喃说道:“这样啊。”说完了,还去托着那小狗的脸,只对着它讲:“我看你半年后还要不要老是粘到我大腿上坐着了,那时我可吃不消。”那小狗也不晓得他在讲些什么,只知道拿脸蹭他的手。顾青城转向燕真,问:“你那处庄子在来之前就卖了?”燕真答:“没卖。终究是与我父亲住了那好些年的地方,说卖了也舍不得,且也不等着卖庄子的那几个钱使,当时就想着不如留下不卖。将一部分庄上的地变作田地租与临近的一家农户,让他家在种地的闲暇顺带着也看管一下小庄子里的屋舍。”顾青城便问他,可是要哪一日终是想着要回去的,不过燕真回他说倒没有想过。
之后两人便一道用了晚膳,燕真也说了一些他今日于那处冶铸房中遇上的事情,顾青城只一路听他讲着,于心中暗自留意一些他认为是要紧的事情。膳毕,燕真回了他那房,顾青城张罗着让川儿唤人去烧热水好给燕真泡澡。
在这之后的近一个月里,青城山庄里一直无甚大事发生。也就是燕师弟督造的四节镗被三山派的验收了后,轻巧便利,灵动自如,还有杀伤力,三山派就又向他们青城派续订了八百件。跟着,燕真便感受到了大规模打制兵器的做法与他以往一小件一小件地打制之间的区别,他见一个兵器的样子,由这么多人分工协作,短短十数天,就是几百件一式一样的出炉,他就觉得相当有兴味,比他往日那样慢地独立打造兵器要来得有意思得多。他便在这些时日里将他自己的精力全转移到了描画各式兵器图谱与分割匠人们的协同作业任务上面去了,并将在青城派冶铸房中见到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倒也不是他有意在记些什么、或是想偷师,也只是他本就记性好,见到什么也就自然那样记了下来了。
而这一个月里的顾青城除了配了些粉子,就是只顾着逗弄他那只体形尚小的狗儿,再不就是被他娘亲逮着机会逼勒着喝下几盅糖水,一会儿要他润燥,一会儿要他清火,吓得他索性尽可能地少地去夫人那院请安,而只一味地呆在他自己那院里,哪儿也不去。且“还怪了”,往常还时有冶铸房或配料房或是模坯房、熔金房、库房的人来请他的示下,问问这要如何做法,那要如何做法,可这一个月里头,倒鲜少见人过来叨扰他这些。他一开始,心里还觉着倒是日子越过越清闲了,可到了后头,总是心里隐隐觉着不对劲,想着定是因燕真在这儿,就没有人再来请他的示下了,自然而然,就都开始问燕真那些事情了。
也真是叫他估摸着了。竟还没等他吩咐川儿到院外去探听清楚虚实,川儿便先带了信回来,说是听说庄子里的各师兄弟、师姐妹并那些专营铸造的匠人们有什么都去问燕师弟,还说有燕师弟在,可比往日要好多了。说往日有什么事要请大师兄的示下,还要再虚等上三、两日才能得到一个准信儿,得了准信儿后也不知能不能信得真,因有时大师兄的示下也是一个错的,听了也是白听了的。可如今就不同了,有了燕师弟在,年纪虽不大,可是是个极靠得住的、稳妥的,还每日都亲身在冶铸房里与匠人们呆在一处,一有什么环节上出了叫人想不明白的或是卡住了的,只需问燕师弟,给出的解决途径都是又快又好的。还说什么这么一来,大家省事儿。
川儿来说这些旁人贫嘴嚼舌的话时,也不敢正眼看着顾青城,只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讲着,不时还抬眼瞄一眼他少爷。顾青城一听完川儿讲的这些,立时心里就怄在那里。一怄还怄了一下午。
他自己这一个月一点不上进也就罢了,这会儿竟还在心里面怨他师弟太长进了,如今拖累了他,害得他被庄上的人拿去与这师弟一同比较。可这哪里又怨得他师弟,只是他自己不喜进那个冶铸房罢了,现在反倒要怪他师弟太勤于冶铸一事,时常呆在那个里头,如今反将他衬得面目无光。他胸中忿忿,就晓得这个师弟的到来,是要改变这庄上的许多事的,且还都是些他不愿见到的改变。
至这日晚膳时分,他自然因怄了一下午而茶饭无心。凭他师弟怎生劝慰他好歹多吃一些,他也是不肯多吃两口。最后还是川儿叫这一院中负责偶尔煮食的小厮在这院里的小火房里开了灶、煮了些粥送与他少爷喝下。燕真终究不明白他大师兄的心思,只是见他那个样子而心中焦急,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跟着,晚上虽见他不大爱说话,也还是在他房中留至三更天,才端着一副仍旧放心不下的样子回去了他自己房中。第二日早膳,顾青城倒在榻上,将身缩在他那床衾褥里,不爱动弹。燕真来问,他就说他不要用早膳。燕真转头看向川儿,要他有个交代,好歹说明白他这主子是怎么回事,昨儿他走时还好好的,昨儿晚上他回来时却变成这副模样了。川儿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哪敢说明原委,这关乎他家少爷的脸面问题,哪能就这样跟这个罪魁说明白的,也因此川儿只是摇摇头,便退出去了。
燕真看他这模样,实在放心不下,就只坐在他榻边,抚了抚他额头,凉凉的,也不见热,不像是有什么病症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了,身子不见病症,可眼中无甚生气。他哪里晓得他大师兄是有一块心病在。像他大师兄这样度量小、心眼又小、见不得别人比他有才干的人,到了眼下这会儿才因心病怄得倒在榻上不想起来,已算是他走运的了。可能之前他庄上没有燕真这号人物,人人也都比不过他,除了他自己的爹才干比他强之外,他那时并没有见什么事或人能怄到他,可这会儿,景况大不相同,来了这样一个人,时时处处,做每一件事都能怄着他,那又叫他怎能不倒下,不有这样一副懒怠动弹的病弱模样。
他是怄着,可燕真是真地心疼。他大师兄这副模样躺着,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冶铸房呆上一天,便留到了辰正二刻也还是没有起身去冶铸房。顾青城只是这样躺着,不知时日过,他也不晓得眼下到了什么时辰,只是那样慵倦地躺着,想着如何才能叫他封了这庄上的悠悠众口。直到川儿进来伺候他稀粥茶水,讶异地问燕真道:“燕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就要巳时了,今日不用去冶铸房吗?”燕真还只顾握着他大师兄一只放在衾褥外的手,讲:“我今儿就不去了,留下来陪着他吧。”顾青城一听都快巳时了,他燕师弟还未去冶铸房,一听他燕师弟今日不打算去冶铸房了,正中己怀,燕师弟不去才好呢,他就立刻反手握住他师弟那只手,讲:“嗯,别去了。留下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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