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蛊

作者:楚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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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兔子



      三人沉默地行了一路。

      苏依枝一天不曾进食了,肚子饿得直叫。

      骆潇停了下来。

      小桃人小忘性大,早就恢复了过来,他与苏依枝共乘一骑,很快开始叽叽喳喳说话,倒是苏依枝仍是闷闷不乐。

      小桃拉着苏依枝下马,毫不客气的拿出她包里的干粮吃了起来。

      苏依枝也往嘴里塞了两口,便索然无味。

      只见骆潇不知何时钻进了一旁的树林里,不久手上便拎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耳朵走了出来。

      小桃和苏依枝眼前具是一亮,小孩与女人对这种事物最是没有抵抗力。

      “大哥哥,给我看看。”小桃好奇地伸出了手。

      骆潇看了他一眼便将兔子举到了他面前:“想吃肉吗?”

      闻言小桃明白了这只兔子接下去的命运,讪讪地收回了手,马上又想起了什么,使劲点头道:“要的,要的,干粮干巴巴的有什么好吃的,要是能吃点肉就好了,我知道大哥哥炙肉烹调的本领可是一绝。”

      骆潇“嗯”了一声道:“今天就吃这个。”

      小桃有些犹豫,看了眼骆潇手中,犹自天真地蹬着腿的灰兔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咽了咽口水,挣扎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

      他以前是小乞丐,有得吃就很好了,哪里能挑三拣四的,更何况据说兔肉很是美味。

      见苏依枝还在发愣,小桃忍不住戳了戳她,小声道:“还发什么呆,你不想吃啊?”

      苏依枝回过神来,看了看小桃,又看了眼兔子。

      放在平时,就算是只老鼠她都能吃得下去,可是现在,就算是鲍鱼鱼翅放在她面前又有什么滋味?

      骆潇突然对苏依枝道:“你,杀了它洗干净。”

      说完又指向小桃,“你,生火,烤肉。”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苏依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骆潇手上接过这只兔子的耳朵的,浑浑噩噩走到溪边,与兔子大眼瞪着小眼。

      苏依枝这个人,要说手无缚鸡之力未免太小瞧了她,从小跟哥哥们一块长大,又受到岳云楼长老江远博的传授,身手自然比一般人了得,小时候爬树偷个鸟蛋,聚众斗个蛐蛐,这些事都没少做,否则当初也不会被王成败当做男孩抓了起来。

      可要说真的干坏事却一件也没有,她做那些事只图个新鲜好玩有趣,可要是伤害到了别人或者别物,那反倒索然无味了。

      更何况这么一只可爱的兔子,她是杀还是不杀?

      兔子啊兔子,你要看清那个黑衣人,是他将你捉了来,命我杀了你,就算你一会到了阎王殿中,可要申辩仔细,他才是主谋,我顶多是个从犯。

      苏依枝叹了口气,犹自发了会呆,便心一横将兔子整个浸入了水中。

      那懵懂无知的生灵在她手中挣扎得越来越剧烈,这股抵死反抗的力量好似要穿透她的掌心,搅碎她的手臂,她闭上眼睛死死地捏住那双耳朵,什么也不想。

      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又渐渐微弱,她睁开眼摊开手掌,那双灰绒绒的耳朵忽而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张老四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她不由踉跄了一步,兔子也被提出了水面。

      眨了眨眼睛,还好耳朵还是耳朵,活兔子还是活兔子,只不过是一只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的半死不活的活兔子。

      苏依枝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抬头便看到不远处坐在树下抱着胸,冷眼看着她的骆潇,以及另一边已经生好了火,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桃。

      她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将兔子耳朵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努力甩掉脑海中那座尸横遍野的茶馆的场面,怔怔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缓缓贴近了它,微微颤抖手臂却出卖了她。

      她是从来没有杀过活物,可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有哪一样不是活物做成的?

      既然吃得为什么杀不得?既然别人可以杀,为什么她不能杀?

      锋利的刀尖在这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身上游走,太阳渐渐落山,灰色的毛发染上了一丝猩红。

      兔子啊兔子,你本来快活地在这林间生活,不用背什么四书五经、女戒内训,没有夫子打你的手心,没有讨厌的人笑你痴人说梦,一家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多么潇洒自由,可如今却又为什么困于我这双掌之中,瑟瑟发抖?

      快了快了,只要那么一下,便什么都解决了,快乐也好,痛苦也好,什么都消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苏依枝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了匕首。

      小桃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匕首离兔子只有一寸的距离,它缓缓张开了那双无辜的血红的眼睛,动了动,缓缓溢出了几滴液体。

      苏依枝清楚地看见,那又大又圆的眼仁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赤红的双眼,狰狞的面目,像个杀人凶手一般。

      她终于脱力地跌坐在地,匕首应声而落。

      小桃跑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兔子,犹豫道:“还是我来吧,不就杀一只兔子吗,那有什么难的,你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一会我吃的时候可没你的份!”

      “慢着,”骆潇缓缓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了小桃,“你,去洗干净,兔子给我。”

      小桃愣愣地接过匕首,左右没看出哪里脏来,却碍于骆潇骇人的眼神,便只好将兔子递给他,接过匕首走到了另一边。

      接着苏依枝便眼睁睁看着骆潇怎么手起刀落,怎么血溅三尺,怎么开膛破肚……

      直到最后骆潇用树枝将兔肉串起来架在火上。

      小桃饱餐了一顿之后,摸着肚子,靠着苏依枝睡着了。

      月明星稀,篝火,炙肉,小孩,骆潇……

      多像六年前的情景。

      苏依枝看着骆潇沉静的侧脸,他似乎还是那个样子,从来不会让小孩看到什么血腥的画面,比如六年前的自己,比如六年后的小桃。

      可他这淡漠的表情,收敛的眉目,哪里还有六年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为何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就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看透了。

      是了,六年后的现在,苏依枝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骆潇也不会像对小桃那样待她。

      她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目睹有人死去,况且是这么诡异的死法,如今仍心有余悸。

      可这对骆潇来说也许是很平常的事情,自己的反应还不如小桃这个小屁孩,难怪骆潇对她如此冷淡,她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

      她从方才开始便一句话都没说,虽然小桃偷偷塞给她一只兔腿,她也吃了……

      此刻像是忽而想通了一般,将小桃的头靠在了树干上,小心翼翼挪到了骆潇身边。

      “那个……这是什么?”

      苏依枝正要说话,便瞧见骆潇手上握着一根竹竿,串着一排白白的,一根一根像糯米条一样的东西,放在火上烤。

      骆潇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将其中一根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苏依枝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将嘴凑了过去。

      外皮脆脆的,闻着有一股竹子的清香,一咬破,满嘴又甜又腻的汁液。

      苏依枝嚼了两下,一口咽了下去,说不上来什么滋味,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这什么?”

      骆潇哪知道她会直接就着他手吃了,也没说什么,收回手,淡淡道:“竹虫。”

      “什么?”

      骆潇将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放着的一个竹节扔了过来。

      苏依枝狐疑地捡起,定睛一看,吓得她连忙丢出去好远。

      竹节晃了两下,便不动了,里面爬着几只又白又胖,一指来粗的虫子,不停蠕动。

      “你……你是说,说……”苏依枝整个脸先是变白再是变红,又转而一片苍白,一变再变,最后,上下嘴唇抖了抖,终于道,“刚才给我吃的是,是……”

      话没说完,她就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察觉失仪,尴尬地直起身,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个……”

      抬头一看,却见骆潇手上把玩着一只墨绿的锦囊,原来方才苏依枝俯身之时,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

      苏依枝一愣:“你认得这个锦囊?”

      骆潇将锦囊上下查看,又捏在了手中:“哪来的?”

      “我二哥给的。”这一路走来,苏依枝从未见过骆潇对什么事物感兴趣过,她顿了顿,又道,“怎么,这锦囊有什么问题?”

      “易柯……?”

      “苏易柯。”苏依枝奇道,“你认识我二哥?”

      “不认识……”骆潇将锦囊递了回来,别开了目光,又道,“好好收起来,别弄丢了。”

      苏依枝不解地接过锦囊,原来这锦囊上正绣着“易柯”二字,当初二哥给自己时也没细看,正要将它收入怀中,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狼狈不已。

      “抱,抱歉……”苏依枝脸上一红。

      原以为骆潇不会理她了,哪知他忽而又转了过来。

      苏依枝低下了头,结结巴巴道:“我,我从没吃过……额,虫,虫子,所以……”

      “不必向我道歉。” 骆潇淡淡道,黑暗中他的声音又深沉,又冷漠。

      “还有,我没杀过兔子……下次一定,一定……”苏依枝“一定”了半天也没“一定”出个所以然来,他让自己杀兔子,是认为她做得到吧?可她却一样都没做好。

      “你误会了。”

      “……白天,我不该求你救张老四。”

      骆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突然一阵挫败感袭来,苏依枝本以为自己绝非娇滴滴的大小姐,行走江湖必定无所不能,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只见她沉默了半晌,想起了什么,又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一个黑衣人冒充你?”

      “算是吧。”

      苏依枝不解:“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抓住他,为自己澄清?”

      “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苏依枝激动道,“那天在茶馆中想必你也听到了,那些人都是怎么说你的?他们说你忘恩负义,杀人如麻,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爱惜自己羽毛的吗,哪容得了别人说上半句坏话,你怎能毫不在意?”

      骆潇轻笑了一声,只听他忽而冷然道:“你真的以为他们都是在造谣?”

      “什么?”苏依枝一惊。

      “若是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骆潇一字一顿道。

      苏依枝脸色发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本就是一个忘恩负义,满手鲜血的人。”

      苏依枝借着夜色抬头看去,骆潇的脸一半被月光照亮,另一半却被树影吞没,他的眼睛微眯起来,仿佛是在笑的,却又似乎平淡如常。

      “……可是起码,莫长天和今日茶棚里那些人的死,都与你无关。”苏依枝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不免心慌,声音亦弱了下来。

      “是或不是,是一桩还是两桩,又有什么分别?”

      苏依枝一直坚信骆潇的为人,此刻亲耳听到他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难以接受。

      “为,为什么……”苏依枝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总有原因的不是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骆潇冷笑了一声,忽而出手如电地点住了苏依枝和小桃的穴道。

      “你……这是做什么!”苏依枝惊慌失措,“快把我的穴道解开!”

      “你想知道为什么?相信陈端可以告诉你。”骆潇一把将她抱上了小黑马。

      “你不是要买马吗?这匹马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它会带你回到柳桥镇。”

      “不,我不要!”苏依枝身体不能动弹,急得大吼道,“你怎么可以替我做决定,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骆潇将小桃也放了上来。

      “你走吧。”

      “忘了白天答应过张老四什么?”

      苏依枝想起了怀中的银子。

      “在陈端回来找你之前,最好呆在柳桥镇,哪也别去。”

      苏依枝没说话,她浑身僵直地坐在马背上,骆潇抬头看去。

      月色衬得苏依枝一张脸莹白如玉,气愤又使她双颊泛红,那双平日里总是活灵活现的大眼睛此刻却红彤彤的,泪水像连珠一般一颗颗地滑落。

      骆潇那双漆黑的深眸少有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想要瞧出个究竟来。

      她在哭什么?又有什么好哭的……

      这感觉只有那么一瞬,在苏依枝恍惚之间,骆潇忽而像是着魔了一般抬起手,指尖沿着下巴落在了她的眼下,探究地轻轻摩挲。

      “你……”苏依枝一怔,忘记了挣扎。

      骆潇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冷冷道:“连只兔子都杀不了,你还想去哪?”

      说着扬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了小黑马的身上,也抽在了苏依枝心上。

      矫健的小黑马忠心地听从主人的指挥,跑了起来,在黑夜中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

      苏依枝哭得更凶了,大喊大叫道:“不,我不听!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的话?只要我将银子送还,便马上来苗疆找你!我说到做到,骆潇!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可惜马儿跑得太快,她的话很快就消散开了,不知落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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