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你

　　“糖糖，糖糖！”我从马路这边看到在对面长椅上掩面哭泣的你，面对来来往往的车辆不由得着急。
　　就在五分钟前，你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你哭着对我说，“他不要我了。”
　　那时我正在排练舞蹈比赛上要表演的独舞，听到你的话，我跟我的指导老师请了假，不顾阻拦来找你。
　　在我来之前，指导老师对我说，“明天的比赛非常重要，你不能浪费时间哪。”
　　可是，对于我来说，你最重要，没有之一。
　　当我在你身旁坐下，你一边抽泣一边对我诉说着你的痛。
　　从他对你刚开始的关怀到后来的隐瞒，最后到他的冷漠和他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分手吧。”一字一句都像棒槌打在我的心上，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他伤透了你的心，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我对你说，“糖糖，我们回家吧。”
　　你却死活要去吃哈根达斯。
　　我只得陪着你到了冰淇淋店里，然后顺便帮你付钱。
　　我知道，每次都是这样的。
　　你说，“琪琪你真好，全世界你对我最好！”
　　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你说这句话时，我的心里微微抽痛，带着满满的愧疚。
　　你忘记了你的父母，忘记了外公外婆，忘记了爷爷奶奶，却独独记得我。
　　你说过，“琪琪，我就算忘记了全世界也不会忘记你。”
　　你兑现了诺言，还伴随着那些伤痛，那些悲哀。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我6岁的时候，那时你5岁，我们之前一直没有见过面的原因是，我和我的父母一直住在国外。
　　这次的回国，他们是要把我永远地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找到了属于他们各自的幸福，他们谁都不希望有个拖油瓶作为他们通往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被带到外婆家，我并没有哭闹，倒是你，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后，就嚎啕大哭起来。反倒是我这个以后见不到父母的人来安慰你这个和父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人。
　　从此之后，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你总像个野小子一样，整天跑来跑去，这里躲躲，那里藏藏，非得外婆拿出家用必备长棍来，你才肯现身。
　　外婆总说你上辈子是个妖精，非得棒打才肯现身。
　　你也总是笑哈哈地回答，那也肯定是个漂亮的妖精。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该多好。
　　可是，上帝未曾创造出如果来。
　　在你上高一时，有一天，你突然凑到我耳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即使已经17岁了。
　　于是我们两个，在课余时间参考各种恋爱秘籍，你对他的感觉确认无误是喜欢，而我也一直支持你向他表白。
　　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你约他到离家稍远的一个咖啡厅，进行你的心动表白。
　　为此，我拿出了我的全部积蓄用于支持你的爱情事业。
　　你凯旋而归，我的积蓄也分文未花。
　　你跟我说，“幸亏琪琪你一直这么支持我，才让我找到了真爱，真爱啊！”
　　原来，他也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你，他觉得你很阳光，很活泼开朗，令靠近你的人都能感受到太阳般的温暖。
　　或许，我其实不该支持你的。
　　之后的每一天，你都是快乐着的，像被放飞的百灵鸟，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天空放声高歌。
　　第一次三人同行的上学。
　　第一次三人去游乐园。
　　第一次你和他骑二人自行车。
　　第一次你和他吃同一根棉花糖。
　　第一次三人拍大头贴。
　　……
　　你们的很多第一次，都包括了我，你说我是你们的红娘，一定得一起去。
　　你一直很开心，结果导致我错以为你会一直这样下去。
　　在他第一次没有送你回家开始，你就开始哭泣，你说你是没人喜欢的小孩，才这样讨人嫌。
　　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你跟我说，你问他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人了，然后他只是沉默不语，也不辩解。
　　你开始怀疑，开始胡思乱想。
　　“琪琪，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
　　而我总是这样回答：“不会的。他说过，他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是呀，他说过的，他说永远不会抛弃糖糖，他说过他永远爱糖糖，而且只爱糖糖一个人。”你呆呆地自言自语。
　　那天，我等你一起回家，你红着双眼，任凭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肯透露一点点关于这场悲伤的内容。
　　我想，你一定是伤透了心，才会悲伤到封住了口。
　　第二天，学校里，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你始终一言不发。
　　他跟你说分手，是在你们在相遇后的第二个月零三天，一千五百三十六个小时后。
　　那天你下课后到他的教室门前等他，他和一个女孩坐在一起，他也看见了你，他起身，向你走来，对你说，“我已经有她了。分手吧。”
　　你仍不死心，只呆立在教室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低下头来亲吻她的左脸颊。
　　你不语，默默承受，我却不能容忍。特别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
　　我在同学那里知道了他家的地址。
　　于是，我第一次，瞒着你，干了一件事，在你们分手的一个月之后。
　　到了他家，从他妈妈哽咽的言语中，我才真正了解了整个故事。
　　他的父母都常年在国外工作，家里有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有人给他煮美味的饭菜可口的食物，但却没人可以陪着他吃一顿饭。从小，他就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后来他遇见了你，你是唯一一个带给他温暖阳光的女孩。
　　“他现在在医院里。你要去见见他吗？”他的妈妈小心翼翼地问我。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从他妈妈口中得知，半个月前，家里的佣人发现他的异常，经常吃不下饭，到医院体检时才发现他得了胃癌，而且，还是晚期。
　　他不希望你知道，所以拜托那个女孩帮助他排演了这样一出戏。
　　我轻推开病房的门，他正躺在病床上，输着营养液。他这一个月来一直只能靠营养液来维持他即将凋零的生命。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嘴唇在颤动，像是在对我说着什么。
　　他妈妈告诉我他的唇语——“替我好好照顾糖糖，不要告诉她。”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我突然间鼻子一酸，他都病成这样了，心里还挂念着糖糖，也许，这就是糖糖这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吧。
　　这样一个帅气温柔的男孩，在他花一般的年华，遇见了一个花一般的女孩，最后却要凋零离去。
　　这件事我没敢跟你提起，你也再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他。
　　就像，他从未曾出现过。
　　我总抽空去看望他，一如你当初待他的好。不能让你知道、不能让你承受的事，就让我来帮你承受吧。
　　那个男孩，在一个冬阳高照的下午，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做天堂。那是一个有你和他的美好回忆的地方。
　　我哭了，不仅仅是为了他，还为了你和他这段来不及言爱就结束的感情。
　　我从医院里走出来，你给我打来一通电话。
　　你说，你要我陪你去吃哈根达斯。
　　我第一次拒绝了你的要求。
　　你问我为什么。
　　我只是哭，只是哭。
　　你说，我跟他一样，都不要你了。
　　我知道，你不知道真相，你不知道整件事情。
　　可我，当时却愤怒地对你吼——他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
　　当时的你正站在马路中央，因为我的一声怒吼，你呆立在那里。
　　然后，一辆疾驰的汽车向你驶来，你失去了知觉。
　　我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满身是血的你。
　　染红的衣摆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对你说，糖糖，我们能不能不玩了。
　　糖糖，你醒醒好不好？
　　糖糖，你别睡了，快起来！
　　……
　　糖糖，糖糖，糖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到护士拉开了我的手，把你架上了担架。
　　有人说，那个人是不是疯了。
　　那个人半成是个疯婆子。
　　……
　　我也在想，也许我真的疯了。
　　是我疯了，才会告诉你。
　　是我疯了，才会没有遵守对他许下的诺言。
　　是我疯了，才会害了你。
　　糖糖，你还好吗？
　　我知道，你不好。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月了，你还是那样安然的躺在病床上。
　　糖糖，你醒醒好不好？
　　糖糖，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糖糖，你原谅我好不好？
　　糖糖，你醒过来我请你吃哈根达斯好不好？
　　糖糖……
　　不知道是上天听到我的呼唤，还是哈根达斯特有的魅力，你终于醒了。
　　在你昏迷了两个月之后，你终于醒了。
　　我幻想过无数次你醒来的镜头——
　　你睁开双眼，小声嘟囔：“这是在哪里？”我会回答你：“糖糖你终于醒了，这里是医院啊！”
　　你的手指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护士小姐正在给你打点滴。
　　我坐在床边，你突然醒来，调皮地拉拉我的衣角，昭告你醒来的这个秘密。
　　我却没想到，当你真正醒过来时，看到一旁的你的妈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居然是——“你是谁？”
　　然后你看到了我，你笑着对我说：“琪琪，这里是哪里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忘记了爸爸妈妈，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忘记了所有人，忘记了他的死，却独独记得我，还有那段充满伤痛的岁月。
　　医生说，你这是选择性失忆，对于一些太过快乐或太过悲伤的回忆都会选择性地忘掉。
　　那我呢？
　　我是你的快乐还是悲伤？
　　夹在两者中间，那只是个无关痛痒的人物吗？
　　我又想起了你对我说的那句承诺——
　　“琪琪，我就算忘记了全世界也不会忘记你。”
　　没想到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兑现你的承诺。
　　距离他的逝世已经差不多有四个月了，我推掉了我的舞蹈训练，现在正坐在冰淇淋店里，陪你吃冰淇淋。而你坐在我的对面，对你面前的冰淇淋一顿猛戳。
　　“琪琪，他为什么要和我说分手？我们明明很幸福地在一起。”你勺了一小勺的冰淇淋，放入嘴里。
　　我也学着你的样子，冰淇淋在口中迅速地融化，刚尝出的甜蜜也瞬间消散。
　　一如，你和他之间的爱情。
　　“糖糖，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是有什么苦衷的呢？”我试着开导你，也为了他最后对你的一片真心。
　　“也许吧。”你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琪琪，我们回家吧。”
　　每次遇到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都是避而不谈的。
　　你醒来后，像没遇到他以前那样生活着，也不会很刻意地去记起一些事情。
　　你对我说：“我只要知道我的爸爸妈妈是谁，我的外公外婆是谁，我的爷爷奶奶是谁，还有——记得你，这样就够了。”
　　你比以前更快乐地活着，高中毕业后，你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念书。
　　听说那个城市四季如春，没有这里冬天的寒冷和大雪纷飞；听说你拿到了这学期的奖学金，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的胡闹任性……
　　听说，你过得很好。
　　在北方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只有我一个人，默默缅怀我和你和他——我们的那段青葱岁月。
　　他去世后，他的父母也回到了国外，他家的那栋漂亮小洋房，也已经卖给了别人。
　　再后来，我从那里经过，看到透明的窗玻璃上，映着一张张如同花一般的笑脸。小花园里种上了漂亮的花草，不再像从前那么的荒芜寂寥。
　　同学聚会时，我跟别人说起他的名字，他们都只是挠挠头说不知道，或者回答忘记了。
　　仿佛，全世界都忘记了那个曾经漂亮温柔又帅气的男孩。全世界里，也包括你。
　　你曾给我寄过一封信。在我生日的前夕，收到了这份来自远方的你的礼物，一张照片，一张你和一个对于我来说很陌生的男生的合影。
　　你说：“生日快乐，琪琪。我和他正步行在映满落日余晖的街头，很甜蜜，是不是？”
　　我心里莫名地感到悲哀，是为他吧。如果现在你的身旁，站着的是他，该多好。
　　不过这样也好，你不用为了他而悲伤，也终于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我大学毕业前夕，你千里迢迢从南方赶回来，就为了给我庆祝一下。
　　毕业大约都是悲伤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我去庆祝的。
　　你却说，这代表我们终于长大了，懂不懂！
　　“长大有什么好庆祝的？再说，我们不是早就已经长大了吗？”我和你肩并肩坐在广场的阶梯上，风从我们的身边呼呼吹过。
　　“不一样的，琪琪，你知道的。成人不代表长大。”你仰起头，我仿佛从你眼中看到了泪光。
　　“琪琪，其实，我都知道的。”你看向我，“一直都知道。”
　　我没有出声。
　　你又重新仰起头。
　　“他的事，我都知道的。”你把长发撩到耳后，我惊讶的表情全数落入你眼里。
　　“那时，我是真的忘记了一切，只记得你。还有关于他说分手之前的一切。”你停了一下，“现在想起来，也算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原来，你在患了选择性失忆症以后，无意间看到了你自己失忆前写的日记，关于家人，我，还有他的一切，都慢慢靠着零散的记忆片段聚集起来，你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我知道，琪琪你很担心我，所以后来我才没有跟你说。”你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像多年前那样，“对不起，琪琪。”
　　你说你已经学会快乐地活着，那些回忆，那些酸甜苦辣，就留着等到老了以后再慢慢体会吧。
　　你笑着离开我的视线，踏上了下一辆通往未来的列车。
　　我想，我也是时候该把那段回忆放下了。
　　我和你，曾经那样在意过对方的感受，那么深刻的友谊，带着亲情，将永远这样下去。
　　我想对他说，你放心，她过得很好。
　　夜渐渐深了。
　　我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一盏一盏逐渐熄灭的灯，按下了开关。
　　我亲爱的表妹，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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