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音

　　“咦？你不回旅馆吗？”戴茜边开着车边问道。
　　“嗯，我想先去看望奥克教授，这个学期后他就要退休了吧。”商羽望向车外，风景依旧迷人，只是行人似乎更加多了。
　　“我也要去！商老师带我去好不好？”艾力克斯回转身对后座的商羽恳求道。
　　“吕叔叔，你回去医院吧，陪我这么久，当心他们不认你做院长喔。”商羽笑着说道。
　　“你一个人去学校？”
　　“有艾力克斯在啊。”商羽看向期待着自己同意的艾力克斯。
　　“啊！太好了！妈妈，商羽哥哥同意我去了！”艾力克斯手舞足蹈地嚷道。
　　“要叫老师！”戴茜纠正道。
　　“呵呵，没关系的。”商羽宠溺地搔了搔艾力克斯的红发。
　　伦敦大学，音乐学院——
　　“奥克教授，您好吗？”推开古典的木门，商羽捧着一大束的百合花。
　　“哈！是商羽啊，我正想着你呢！”
　　……木门关上了，艾力克斯不敢打扰商羽和教授的谈话，一个人在走廊里乱晃，看到走廊的黑板上贴着一大张海报，是商羽的小提琴独奏会预告。
　　“好棒哦！”艾力克斯笑著称赞道，现在伦敦只要是醒目的地方，都会贴有商羽的海报。
　　大海报旁还贴着一幅小广告，好像是少年芭蕾舞表演赛什么的，艾力克斯稍稍留意了一下，只觉得男孩子要踮起脚跳舞……实在是件痛苦的事啊！
　　一个小时后，商羽告辞出来，有些惊讶戴茜还在等他。
　　“呵呵，商羽，刚才走得太快，忘记了把这个给你。”一封淡蓝色的信放在商羽手中，“是艾梅丽寄来的，恭喜你演出成功。”
　　商羽接过信，“谢谢，我想去一个地方，你先等一下好吗？”
　　“好。”戴茜点点头，知道商羽要去哪里，每次演出回来他一定会去，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那个人。
　　这次艾力克斯没有跟，看着商羽把小提琴放在腿上，然后熟练地操控着轮椅消失在走廊拐角，可他又很想知道商羽究竟去哪里，去做什么，偏偏戴茜每次都不准他去。
　　“吕旭，你可以出来了。”戴茜微笑着说道。
　　一直躲在旁边的吕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你发现了，因为我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毕竟……”
　　毕竟商羽他失去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人，毕竟商羽沉寂了整整两年……回想起那段冰冷日子，吕旭的心仍旧在隐隐作痛。
　　冰冷的，摆设单一的白色病房内，吕旭跪在商羽面前，紧握着那双割得全是血痕的手腕。
　　“商羽！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清醒？！”
　　“我求求你，别再伤害自己好不好，求求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无论吕旭怎么哭泣呐喊，商羽那玻璃一般透明的绿眸一动不动，木然地盯着一处，好像失去灵魂的人偶一般，连呼吸都是死寂的……
　　吕旭好心痛，指甲都嵌入商羽的皮肤里，但是他仍然毫无动静，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在这样下去……商羽会死的！吕旭惊恐地意识到，不行！绝对不可以！
　　“羽，你还活着吗？”
　　吕旭绝望地看着那双如死水一般的眼眸，激动地叫道，“羽！已经两年了……你每天这样折磨自己，莱恩、莱恩他为你做的就毫无意义！”
　　“这样的你根本不值得莱恩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样的你根本不配拥有莱恩的心！”
　　奇迹般地，毫无生气的绿眸突然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滴又一滴的泪，滑过削瘦苍白的脸庞，掉落在吕旭的手背上。
　　“啊！羽！”感觉到商羽无声的哭泣，吕旭反而震惊得不敢相信他的眼泪是真实而非自己的幻觉！
　　自从商羽从病床上醒来，大家都欣喜地看着他，因为心脏移植手术做得很成功，但是……商羽一醒来，眼神就是麻木氤氲的，大家很快就发现到，无论是谁叫商羽的名字，无论做何种检查，他都毫无反应，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商羽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每个人都很诧异，因为并没有人告诉过商羽，他们从五楼坠下后，莱恩伤势过重，所以他把自己的心脏给了商羽……
　　心理医生认为商羽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不肯承认现状，才会有这种呈植物人状态的假死反应，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真相的，恐怕是恋人间相通的心声吧。
　　扑通！商羽颤巍巍地身子摔倒在地，轮椅亦翻侧一边，吕旭立刻回过神，“商羽！你还不可以……”
　　商羽艰难地向前爬着，似乎没有在意到他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吕旭扶起商羽，焦急地检查着，“有没有摔伤？！”
　　商羽没有反抗，任由吕旭抓着自己的双臂，拍去病服上的灰迹。
　　“莱恩……”泪水不断地流着，商羽像个婴儿般无助地呼唤着，“我的身体……里……”
　　由于长期没有开口说话，商羽的嗓音不仅嘶哑，而且模糊不清，吕旭听了好几骗才明白他所说的话。
　　“不是的！羽！”心疼地紧抱紧商羽，吕旭哭了，耳边仍旧响着商羽喃喃地低语。
　　“我不该……救她……莉奥娜，如果我……没有救她……莱恩就不会……是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商羽！”
　　吕旭颤抖地说道，“你正是为了莱恩才去救她的啊，你不想莱恩为此悔恨一辈子，为此活在痛苦之中，就算掉下去也无所谓，你当时是这么打算的吧。”
　　“羽……你好傻，因为自己是快死的人，所以只要莱恩幸福，只要能保护莱恩，可莱恩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啊！只要羽你能幸福，只要羽你能活下去……”
　　“羽你感觉到吗？你跳动着的心脏，莱恩的心脏……无时不刻地倾诉着对你的爱，你忍心就这样折磨自己，折磨莱恩的心吗？！”
　　“不……我……是我，”商羽颤栗的双手紧紧抓着左胸，淡蓝色的衣领被揪成了一团，“呜呜……莱恩……莱恩！”
　　商羽哭泣着，感觉心脏正富有节奏的跳动着，模糊的绿眸前浮现出莱恩迷人的笑容，那有力的臂膀左右展开着，低沈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不断地重复呼唤。
　　‘羽，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喔，呵呵，我会保护你……直到永远……’
　　“莱恩……为什么？如果你摊开着双臂是为了迎接我，”商羽意识朦胧地想到，“为何你却在一点点地消失，莱恩……！
　　“羽！”吕旭发现商羽昏了过去。
　　自从那天以后，商羽就开始一天天的恢复过来，速度之快让人感到惊讶和欣喜，甚至封尘了两年的小提琴也开始再次发出夺目的光辉！
　　“商羽他真的好坚强。”戴茜打断了吕旭的沈思，微笑道，“他脸上总是洋溢着温柔的笑容。”
　　“嗯，确实是。”吕旭笑了笑说道，“但是……”
　　吕旭褐色的眼眸凝视着窗外沙沙作响的粗大枝丫，他没有忘记在维也纳的时候，商羽看到一个和莱恩极为相似的背影，疯狂地追了好几条街，他的手全给轮椅磨破了皮，终于追到了他。
　　对方惊讶地看着商羽，友好地拉起他破皮的手，想用纸巾擦掉血迹，但是商羽缩回了手，绿色的眼眸透着哀伤与冷漠……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
　　对方笑了笑后离开了，商羽仍久久停留在原地，行人不断地匆匆而过，商羽的沈寂显得异常突兀，不少人都望着商羽，想要帮助他，可最终都没有伸出手。
　　因为商羽散发着让人实在无法靠近的冰冷气息……直到自己走过去，轻推着他离开那里……。
　　“艾力克斯呢？”戴茜发现刚才还在身边转悠的儿子一眨眼就不见了，“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呵呵，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精力旺盛的。”吕旭看着黯淡下来的天色说道，“不用担心，我请你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啊，我听说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顺便给我讲讲你们这次维也纳之行吧，对了！商夫人最近好吗？听说商夫人她正在某所福利院当老师是吗？”
　　“是啊，她很有爱心，非常适合这份工作，至于维也纳之行，呵呵，商羽比我想象中的更受欢迎……他……”吕旭边说着边和戴茜往咖啡馆走去。
　　※ ※ ※
　　“嘿嘿，妈妈一定发现我又偷溜，”艾力克斯红色的头发，随着主人灵活的跳跃而飞起。
　　“可我真的很好奇，商羽哥哥是要去哪里呢？”在花坛和树丛中闪躲着，艾力克斯发觉商羽已经走到伦敦校园里非常偏僻的地带。
　　“这里是东角？还是西面？”还真有点担心自己会迷路。
　　“啊！商羽哥哥呢？！”稍一走神，商羽竟然消失了！
　　“糟糕！”天色越来越暗，艾力克斯在一堵高高的爬满长春藤的围墙前，来回地跑了好几趟。
　　“奇怪，明明是到这里……”
　　重新抬头审视围墙，艾力克斯意外地发现密匝匝的长春藤叶片间，有一条缝隙，再靠近些，赫然发现那是一道未被关紧的生锈铁门，门的围栏上攀绕着长春藤。
　　艾力克斯小心地打开门，潜入围墙里……啊，好美！艾力克斯不由赞叹道，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和不知名的黄色花朵，铺满这奇异的空间。
　　没想到这么古老的墙内，竟然有如此优美迷人的风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玫瑰花的香味，追随着香味，艾力克斯看到商羽，在一座好像是小天使的青铜雕像前，不，是更偏左一些。
　　为了不让商羽发现，艾力克斯四下察看，很快发现最好的藏匿场所，一大棵柏木直立在微高的小山坡上。
　　只是小山坡正好位于雕像的侧面，艾力克斯屏住气息，从商羽的身侧尽量远距离绕过，柔软的草地很好的消去了脚步的杂音，他躲入大柏树下……
　　艾力克斯这才看清，那确实是天使的青铜雕像，一个肥嘟嘟的小天使欢快地拉着小提琴，雕像后是一大片的野玫瑰丛。
　　但是商羽的目光似乎不在这些上，一座青铜的十字架，竖在一块隆起的草地上。
　　“谁？是谁安眠于此？”艾力克斯疑问着，想到莱恩哥哥，但是……莱恩哥哥的墓地不是在法国的家乡吗？
　　“莱恩……”久久的凝视之后，商羽终于开口道，手中摊开着一封信，优美的法文洋洋洒洒地写满了整张信纸。
　　“艾梅丽又来信了，你想听听看吗？信的内容……”
　　商羽微笑着，轻声念道，“……亲爱的商羽，你敢相信吗？我现在正在埃及金字塔内部，法老的墓穴中给你写信耶！”
　　“老教授他一个劲地讲解我早已熟透的古埃及图文，自从我来到开罗大学，立刻感受到这里与法国的浪漫气息完全不同，在这里每一天都很新鲜刺激……还有，我遇到一个跟商羽一样拥有着绿色眼眸的男孩，但是他的脾气可比羽你可差太多了……”
　　读到这里，商羽轻声的笑了笑，继续念下去，“萨琳姐和霍格医生终于结婚了，就在你去维也纳举行独奏会的期间，萨琳姐在抱怨你我都没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呵，没办法嘛，那时我正好进行期末考试呀……”
　　“最后，祖母让我告诉你，她很想你和莱恩哥哥，对了！原来父母一直知道莱恩哥哥并没有安眠在家族墓地中，我以为祖母亲手设计的墓碑可以迷惑他们呢。”
　　“……但是羽你放心，他们没有生气，并说你会好好照顾好哥哥的，呀……糟糕！老教授发现我开小差，我要停笔了，期待你下次的音乐会！真的很好听哟……”
　　等读完信，苍穹中已是繁星点点，商羽抬起头看了看空中明月，微笑着打开了提琴盒。
　　深棕色的琴身在月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手指轻轻撩过琴颈一侧，那里刻着爱人的名字。
　　“这次我写了一首新曲子，莱恩，我有特别注意曲调的升降喔。”
　　微微一笑后，商羽优雅地拉起小提琴，抑郁顿挫，时而回旋，时而流畅的小提琴乐曲，立刻从商羽深情的演绎中升华而起！
　　骨节分明的右手轻巧地操控着琴弓，银色的指环闪闪发亮，就如闪烁的星辰一般，辉映着握住琴颈的左手上，那枚同样迷人的银色戒指……
　　艾力克斯不知不觉地完全沈醉在商羽的演奏中，甚至闭上眼睛，聆听着那只属于天使的音乐。
　　原来商羽哥哥是来演奏给莱恩哥哥听的，不，应该说商羽哥哥所有的音乐全都是给莱恩哥哥听的，所以商羽哥哥的小提琴演奏才会这样地感人肺腑，引起人们内心深处的共鸣……
　　艾力克斯突然想起商羽有时会自言自语，虽然很短暂，但是那眼神总是凝望着远方，非常地温柔且充满着爱意，他是在和莱恩对话吧，无时不刻地，把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莱恩，死神从来没有真正地分开过他们。
　　咔嘎，生锈的铁门发出略显刺耳的响声，艾力克斯因为太过陶醉在小提琴的余音中，都没发现商羽已经结束了演奏。
　　“哎，原本想给商羽哥哥一个惊喜的。”艾力克斯刚站起身，铁门又咔的一声开启了，吓得他赶紧重新趴倒。
　　他红着脸自问道，“我干嘛躲起来，商羽哥哥又不会生气。”但毕竟未经同意就跟了过来，而且偷看了这么久，艾力克斯还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咦？不是商羽哥哥？”原以为是商羽折返，但没想到进来一个孩子。
　　“男孩子？”
　　艾力克斯好奇地嘟哝着，因为那男孩穿着好奇怪的衣服，好像是歌剧里罗密欧的服饰，银色的月光洒在男孩金色的头发和白皙光洁的脸蛋上。
　　“好美哪……”艾力克斯叹道，而且这男孩步伐轻盈，犹如一匹可以自由飞翔的独角兽，浑身散发着奇异的银色光辉。
　　金发男孩四下看了看，好像在寻找什么，最后目光定格在青铜天使雕像前，他伸手抚摸着雕像，轻声问道，“是你吗？刚才的演奏……”连声音都很优美，艾力克斯心想道。
　　“啊！怎么可能？”突然间，从那优美的嗓音中，哼起商羽刚才演奏的小提琴曲，伴随着音乐节拍飞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大跳跃，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旋转，动作极其优美流畅！
　　艾力克斯惊讶到大张着嘴巴，难道这男孩真的是独角兽的化身吗？常人怎么可以跳出这么轻盈绚丽的舞姿？！
　　艾力克斯甚至看到那银色的身影上，有一双雪白飞翔着的翅膀，震惊之余，他突然想起走廊海报上的——
　　“啊！少年芭蕾舞表演赛！”艾力克斯毫无遮掩地大叫出声，跳舞的男孩立刻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到一个傻乎乎地捂住嘴巴的红发男孩。
　　“你偷看我？”金发男孩似乎非常不快，美丽的大眼睛直瞪着艾力克斯。
　　“才不是，我早就来了。”艾力克斯干脆从小坡上滑了下来，站在了金发男孩面前，金发男孩比自己略矮了些，艾力克斯打量着，但也比从远处看的时候更漂亮。
　　“哼！”金发男孩注意到艾力克斯的头发和身上都粘着落叶，看样子确实来了好一会儿。
　　“你跳舞的样子好美！”艾力克斯坦言道，“我以为男孩子跳芭蕾舞是很困难的事。”
　　“为什么困难？”
　　“踮起脚，不是很痛吗？”艾力克斯低头看了看金发男孩白色的舞蹈鞋说道。
　　“笨蛋，男生是不用踮起脚尖的。”金发男孩突然笑了，可爱的模样，让艾力克斯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
　　“你听到了吗？”金发男孩突然抬头望着天使雕像，说道，“天使深情地演奏爱的音乐，我就是被这动人的琴声吸引过来的。”
　　“哈哈，这雕像才没有演奏哩！”艾力克斯的笑声引起了金发男孩的不快，“别生气啦！我知道天使是真的存在的哦。”
　　“嗯？”
　　“我认识他，用音乐表达爱意的天使，不过……”
　　艾力克斯学着金发男孩的样子，摸了摸天使雕像，肯定地说道：”我也相信这座雕像会传达爱的音乐，呵呵，我叫艾力克斯，你的名字呢？”
　　“嗯……我是……”
　　晚风吹起玫瑰花丛中掉落的花瓣，悠悠荡荡地飘过嬉笑着的小小身影，飘过十字架的顶端……追逐着从高大柏树上飘落的树叶，飞舞着，最后盘旋在天使雕像那永不停歇的小提琴上，犹如音符般跳跃着，直至飞上闪烁的星空，传达着……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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