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妖王的宫殿，王的寝室只有几个守着的侍从，狐烨吩咐他们去处理其他事务，然后差人守在寝殿门前，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待殿中只剩下他和秋清若两个人，他才安心地揭开披风，坐在桌边拿出了一卷金纸。

　　金纸还未被摊平，秋清若先他一步开口问：“怎么？到如今他们还在逼你？”不用看内容她也猜得到，只有长老级别的妖族才能以金纸上奏，所言无非是说她违背祖制，滥用职权。

　　早在几十年前，零零碎碎的弹劾就没停过。那时候狐烨还没坐稳王的位置，他们一帮人倚老卖老，恨不得立刻把秋清若逐出去。但即便是那时候，这些东西也不曾让新王真正为难。

　　但这一次，狐烨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凝重，他思量在三还是决定劝一劝。他拧着眉头说：“你这次做的事情被太多人发现了，他们联合其他族氏，铁了心要将你绳之以法。以我的实力，这次恐怕很难保全你。惑，要不你服一下软，只要让他们满意，之后的事情我来摆平。”

　　果不其然，这话还没说完，秋清若就冷冷地刮了他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真巧，我也讨厌他们很久了。”她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却透出一股寒意，夹杂着道不明的杀机。

　　狐烨认真地看着她，心中了然，她是认真的。但这次的事情确实非同小可，他还想试试，“惑，你长久不在妖界，不清楚眼下的状况，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了。你若是想动手，等这件事情平息，我总能找到时机一个个帮你了结。你就……”

　　他话说了半句，对方莫名其妙地笑了，秋清若的笑容总是带着几分妩媚，然而熟悉她的人明白，妩媚之下藏着的是无法抚平的怒意。狐烨住了嘴，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清楚。”在秋清若回去自己的住处前，他这样说道。

　　对方留给他一个简单的背影，毫无情面地离开。

　　三日后，在得知秋清若已回的消息，蛰伏的妖族终于按捺不住，一齐攻入她的殿室。狐烨心急，却还是按兵不动，放任他们的行动。

　　本以为是一场注定胜算在握的讨伐，却不料成了屠杀盛宴。

　　根据幸存者的描述，那日的秋清若仅凭一人之力，将入殿的所有妖族斩杀殆尽。她手段极为狠毒，招招毙命，元气和灵气夹杂着出手，整个殿室成了她的个人空间。浓郁的灵气扭曲了空间，有些人还没到她面前就被生生撕成两半。

　　地面上除了鲜血就是尸首，而位于中央的秋清若一尘不染，连裙摆都没沾上一滴血。她杀红了眼，根本不分阵营，凡是挡路者，皆杀无赦。

　　活下来的人中，有一些被吓得几天都不敢出门，直到听说这位杀神被逼出了妖界，靠着封印的权限去了人界，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生活。哪怕现在，一听到跟秋清若有关的事情，还是会全身发软。

　　预谋告破的几位长老把愤怒转嫁到妖王的身上。狐烨虽然继任了妖王之位，但是几十年来修为没有任何长进，又与秋清若走的如此之近，在他们看来早就不是王的最佳人选。面对诸位的声讨，新王无力反抗，被软禁于宫殿。

　　狐王烨于三年后薨于妖王殿内，几大妖族纷纷争抢妖王的位置，自此妖界开始长达十余年的纷乱。

　　直至狼王继位。

　　冷冽的风卷着漫天的黄沙扑面而来，满头银丝的老翁颤颤巍巍地指着一个简陋的坟冢，给面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看。坟前立着一块被风侵蚀过的石碑，碑刻已经被磨平，只留下凹凸不平的纹路。

　　姑娘顺着看过去，轻易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向老翁道过别后，她蒙起掩面的纱巾，缓缓向坟冢走去。

　　布鞋踩在沙地上，一不当心就会陷下去，她却如履平地，仔细看才会发现她踩的地方，似乎被加固过，连脚印都未曾留下。她走了很久，才抵达了那个地方。碑上坑坑洼洼的，模糊的字迹需要极大耐心才能辨认出一两个字。

　　她轻轻拂过其中一块地方，认出了这是一个“霍”字。

　　没错就是这。她极快地笑了笑，沿着石碑的地步摸索下去，手指触及到一款凸起的地方。用力掰了一下，坟边裂开一个口子，露出一大段阶梯。这些排布整齐的台阶直通地底，因为被尘封了太久，上面落了很多灰。

　　顺着台阶往下，走到第一个转弯的地方，上面的门自动合上。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道路。

　　再继续往下，通向一个极大的墓室，里面摆着一具棺椁。奇妙的是，在它的正前方，立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半身都插在地下。剑的旁边放着一个金属盒子，一把锁挂在上面，却没有锁住。

　　姑娘的目光在剑上停留了一会儿，遂转向盒子。她略带疑惑地轻启这个盒子，发现里面放着一卷绸布。慢慢打开，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最后跟着一个落款：霍阙。

　　看到这儿，她可以保证自己找对地方了。绸布上写满了这个叫做“霍阙”的人的故事，从少年时期到最后的光阴，很简略但又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下来。通过简单地阅读，她发现这是个生活在混乱时代的一个普通人。

　　但他经历了人妖大战，结识了当时的一代霸主，甚至成了对方的爱人。他为他打造了一把剑，帮助他成了万人之上的皇，然后……拒绝了他的爱意。

　　读到这儿，她发现这是个悲剧。她这辈子见过太多的悲剧，早已对此麻木，所以她把绸布重新放回去，审视起地上的剑。

　　剑柄已经被腐蚀，残缺了一角。剑身上全身暗红的锈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她顺着剑身仔细地看，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这把剑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她咬牙切齿。

　　在剑身的一边，用她才看过的字迹写着“白芷”二字。这把生锈的剑，就是传说中“得之可得天下”的白芷神剑。

　　恐怕世人没有一个会料到，一把掀起无数风云，吞噬掉上千生灵的神剑，如今会落得如此地步。沦落在一个普通人的坟冢里，半身没入地底，被锈迹爬满剑身。

　　她的手指来回地抚摸着这两个字，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剑本身的浑厚的元气。神剑到底是神剑，即使落魄，也不会全然无用。如此想着，她倾注全部的元气，生生把这把剑从地下拔出。剑与地面撞击，发出一声轻微的铮鸣声。

　　被埋在地底的那半段剑依旧银光熠熠，仿佛岁月并未流逝，它还是元帝手中斩尽恶妖的神器。那位姑娘用袖子擦拭半截剑身，狐媚的眸子中藏着沉默的悲伤。她举起剑，半张脸映在银光中。

　　散开盘好的发髻，她用气刃割下身上的一块布料，然后划破手指。衣衫作纸，献血为墨，写下了一切的开端：

　　我这一辈子有很多名字，母亲叫我惑，父亲唤我清若，还有她，叫我祎。

　　……

　　她很认真地写着，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停住了手。看着眼前血红的字，她随手放下这块布，摸上了剑柄。

　　银光映着一抹浅笑，将绝美定格。

　　外面石碑旁又起了风沙，将入口的石板掩住。砂砾随着风离开了这片荒芜之地，飞了很久，才悄然落下。

　　一只手反复不停地拨弄着地上的沙土，手的主人紧皱眉头，快要把这块地挖出一个坑洞。燕洛嘟囔着抱怨道：“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这土连根草都长不出来。我说师父，你买这些种子是准备炒着吃吗？”

　　他身后站着一个黄衣女子，不满地怪怨他说：“我可没答应做你师父。”虽然话语里带着怒气，脸上却异常平和。

　　燕洛知道她没生气，变本加厉地调戏道：“那你是我什么人啊？咱们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不是师徒，就只能是夫妻了啊。”他狡黠地笑着，站起身来慢慢贴近秋瞳，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少。

　　已经习惯他动不动耍小聪明的动作的秋瞳，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他，轻声“哦”道，后退两步转头就走了。落了空的燕洛一脸遗憾地把地里的种子翻来覆去，恨不得吹口仙气让它真的生根发芽。

　　“小花小花，等你长大，我让你娘天天来看你。”他低声道，弯弯的眼中含着化不开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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