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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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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儿跟着那宫女到偏殿做交接,顺利熟悉了差事。几天后的早晨,她拿着扫帚开始打扫院落,没多久竟撞见了被她告发的李尚宫。
李尚宫却没注意到她,正满脸殷勤地往主室赶,后来又一脸衰相地走出来。往后一旬,她有六日都赶着来珠镜殿,身后还有个小丫头帮着提礼盒。
李尚宫来珠镜殿的次数变勤了,她以前更巴结崔婕妤的。这次却被刘容拿到了错处。
但垂儿始终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明白得很。李尚宫身后提礼盒的那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以前是她的同屋,叫秀儿,她们曾要好到了难以言喻的程度,她这一走,她肯定是受到迁怒了。
垂儿在心里慢慢盘算起了主意,几日后趁着下午休憩,便和去送衣裳的丫头一道出了殿门,经别人一打听,才知秀儿如今给调到了藏书阁。这份差使表面清闲,可当垂儿再次见到秀儿时,却发现只她一个人在抱着一摞书在院子里晒,那沓书又高又重,压得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书上积的灰尘使她不断打喷嚏,没走几步便摔倒了。
垂儿上前把她扶起来,秀儿一见到来人,眼圈立马就红了。
垂儿道:“我知你过得不好。”
“这哪里是晒书,分明就在晒人。”太阳底下秀儿的脸已经被晒伤,她说这话时,声儿都带着哭音,那双动人怜爱的眼睛看着人,能把人看到羞愧,“垂儿,自打你走了,我真是很辛苦。”
垂儿勉强挤出笑:“好了,你不必这样作态,也别怨我。若不是你夜盲,我便不会替你去续烛,那时被折磨的人也是你了。你现在这样做,真叫我难堪。”
秀儿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好了……不要哭,私底下你不知道我有多恶心你这副作态。”垂儿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感恩,是让你明白这只是同屋间的互助……现在我帮不了你了,以后,也是。”
“你就不能说些好话让我活得有点儿盼头?”
垂儿浑身有些僵硬,仍无情地回她:“你回去后向李莲献个殷勤,把我往坏里说,把她往高里捧,她不会为难你太久。”
“不对,”秀儿蹲在地上扯了扯她衣袖,哑声摇头,“不是这样。你该说,‘好秀儿,好宝贝儿,你一定要撑住。’”
“……你被晒傻了,在说什么胡话呢。”
垂儿甩开她,转身没走两步,自己就先滚下两行泪来。她想起刚入宫时教导嬷嬷说过的话,你们都是奴才,除了活命,还敢有什么盼头?
垂儿抹完泪,敛下神色,忽然转过身弯腰替她擦泪:“好秀儿,好宝贝儿,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撑住。”她话里已经含着诀别的意思。
秀儿如愿听到这句话,痴愣地看着她,点点头。
垂儿理完最后一个人情,正要起身离开,一回头,却发现在不远处的石榴树下,李尚宫也正阴测测地往这边看。这婆子微微佝偻着背,眯着眼睛怪笑,垂儿想到她脂粉下蜡黄的脸,渗人极了。
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看了一眼秀儿,对方眼神躲闪。
垂儿心头一沉,仍恭恭敬敬地行礼:“尚宫嬷嬷好。”
“刘娘娘的差使好清闲,轮得到你把手伸出珠镜殿找对食?”李尚宫阴阳怪气地说。
“今日我自会去向娘娘领罪,嬷嬷可别拿这等腌臜事儿冤枉我。”
“那你问问她,我有多冤枉了你。”李尚宫笑道,说完看了眼秀儿,“你瞧见了吧?她为了撇清你什么话都敢讲。”
秀儿只是在哭,像被欺负一样哭得可怜。
垂儿心跳到了嗓子眼,就怕她把话全交代了,强笑道:“嬷嬷这是什么意思,时候不早,送衣裳的碧月姐姐还在院门口等我,我该回了。”
“站住!”李尚宫喝道,命院门口的几个粗使宫女,“给我拦住她、给我绑了!”
“李尚宫又在这里发落丫头呀?”
就在垂儿心死之际,忽然从藏书阁传来笑声,里面施施然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刘容。
刘容慢声问:“她不是我宫里的么?”
“回娘娘,这贱婢心术不正,老奴怕她有辱视听,便做主将她发落了。”
刘容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事?”
“是……”李尚宫和垂儿同时开口。
刘容摆了摆手,她指了旁边的秀儿:“你来说。”
秀儿不知什么时候止住哭声,不断磕头哽咽道:“回娘娘,没什么事儿,垂儿以前和奴婢同屋,今儿送衣裳路过这里,便同奴婢问候了几句。”
垂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直到刘容发落完李尚宫,她就跟在她身后走了。
“谢娘娘再次救了我。”回宫路上,垂儿忍不住开口。
刘容语气淡淡地:“回去领罚罢。”
垂儿诶了一声,仍是感念,便存心厚着脸皮逗她开心:“娘娘,方才见着您时,奴婢想到了一个俗语。”
“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娘娘真是睿智英明。”
刘容面无表情:“奉承的话,你该和明月学学。”
看着她这副样子,垂儿却没退缩,大概有些人脾性天生就是相合的。她反而大大方方,煞有介事地说:“娘娘,也是方才见着您,奴婢还想到了一个俗语。”
“你说。”
“您持着书卷往那一站,奴婢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不假。”
刘容寻着她的话这么一思索,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所以嘛,碰到书中仙人,奴婢差点忘记该怎么回话了。”
“不识抬举。”刘容哼笑道。
垂儿也随着她笑起来,心说夸你聪明不行,偏偏还得夸你美。两人就这么一路走着,宫道很长,宫墙很高,日子都已经这样难,可垂儿发现她竟还有力气微笑,她偷偷瞟了眼刘容,这近在咫尺的一颦一笑忽然让她觉得可爱可亲起来。那些以前听过的关于刘容的坏话全部抛之脑后了。
谁没有逆鳞呢?谁都有发脾气的时候。
垂儿这样想着,安然度过了一个夏季。只日后当差每逢刘容行过,她眼睛的余光里全是她穿着华服,娇花一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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