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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谛听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住所处,孟尝歪着身子守在旁边一看到他醒来立刻直起了身:“傻子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谛听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晕倒前的回忆奔涌而来,这才清醒了一些,又看了看四周,舔了舔唇问:“他呢?”
孟尝一脸的关怀瞬间转成了恨铁不成钢,努了努嘴道:“死不了,上刀山呢。”
谛听点了点头,起身穿好了衣服,又把一头长发梳理好,挽了个发髻。
孟尝跟在他身后团团转,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欲言又止。
谛听没有闲暇理会她,他在打理好自己后向地藏菩萨的宫殿走去。
帷幔纷飞的宫殿中檀香袅袅,灯火通明,谛听踏着讼经声一步一步走进殿中,坛台上的菩萨不灭金身法相庄严面目如生,高高在上地俯视世间百态,怜悯而宽恕。
谛听撩起衣摆重重跪在地上,道:“菩萨曾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如今尘世众生庸庸无人度,阴司鬼魅攘攘夜啼哭。轮回转世不过是轮一遍善恶反复。郭巨埋子谓之孝,鹏举班师谓之忠,我观世间,不过行恶者享尽天年,执善者不得善终。菩萨安坐于这宝殿之上,目睹十方,耳闻八苦,也不过视而任之,听而不问,可还记得当年身入地狱之豪言?”
满殿灯火无风摇曳,衬着帷幔纷飞,影影绰绰,阴暗森然。
谛听嘴角溢出了血,仍不为所动:“陆家一门四将生前上不愧天地,下不愧黎民,沙场洒血死无全尸,甫一转世,陆大徇私枉法位极人臣,陆三家业散尽命格不清,”他的声音由小而大,铿锵有力,“只是因为陆勉不肯轮回,执意破规坏律,只为与妖怪长相厮守,这世间,遵的是善恶有报!还是罔顾人常的天规律令!”话音刚落,谛听已被凌空而起,狠狠摔在地上,他惨白着一张脸挣扎着起身,再次跪在坛前:“若是律法森严,便刚正到底。那解轶撕毁生死簿,本是罪有应得,只是地府看守不严又为何闭口不言?”惊雷骤起,把谛听击打得皮开肉绽,他咬着牙,强按住喉咙间的腥甜,不肯住口:“呵~一边宽宏大量地死罪可免,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谋害,谋害性命,这公正廉明,扬善惩恶的阴司何时……”血从嘴里喷射而出,溅在坛台之上,触目惊心,“何时也与人间一般,蝇营狗苟,叫人厌弃……”
解轶不知道自己在这刀山上行了多久,放眼望去寒光森森无边无际,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脚迈下时会有清冽的声音响起,有时刀刃透过骨缝刺穿脚面染红刀面,有时运气不那么好刀刃会抵在骨上,钻心的疼。等到抽回脚时又是一阵痛彻肝肠。走得久了落脚前都会害怕,怕那清冽的刀穿血肉的声响,怕那麻木了又依旧的痛楚,只是脚步稍一迟疑后面跟着的鬼差便毫不迟疑地落下一鞭,鞭上的倒刺钉在肉里,轻轻一拉便是一块皮肉分离。
很久以前他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恐惧,后来陆时迁死了他以为这世间除了阴阳相隔再没有值得他恐惧,直到现在他才悲哀地发现这世上让他恐惧的东西如此之多,他恐惧等待,千年的等待把他坚如磐石的心一点点腐蚀成一盘散沙,风吹无痕。他恐惧看到陆时迁的死状,一遍又一遍的剐心之痛让他生意全无。他恐惧这刀山上给他带来的疼痛,停也难受行也难受。他于这尘世不过礨空之在大泽,稊米之在大仓,毫末之在于马体。以前的骄,傲,在如今看来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笑话而已。
解轶在刀山上不好受,谛听趴跪在地上更不好受,他本来就重伤未愈,现在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有些怀疑自己押错了宝,笃定菩萨定不会对自己下狠手,更不会看着自己在他面前奄奄一息,这才孤注一掷跑来这里大义凛然地找死,如果赌输了那可就不是找死,是直接死!想到这里谛听不由暗暗叫苦。转念想到害自己狼狈至此的罪魁祸首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做好人好事不让人知道还算什么好人好事啊!自己在这里受苦那只妖怪又不知道!这笔生意太亏了!
然而孟尝向来对他心知肚明,看他气纠纠地往菩萨殿里走去又怎会让他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当下转身往刀山方向走去。
虽说她对陆时迁颇有好感,但天枰另一头是谛听的话自然有所偏颇,她一方面心疼谛听为他费尽心思,一方面存心想叫解轶多吃点苦头,这脚下步履走得是悠哉自得,等到了目的地抬头一看,山上刀刃血迹斑斑一路蜿蜒曲折汇成一道血流源源不断在平地上聚起一洼血水煞是可怖。
孟尝啧啧作声,连鬼魂都耐不住刀山上一半的行程,这解轶怕是已快走完全程了吧。
等到孟尝找到解轶的时候那妖怪已是强弓之末。他脸色惨白似鬼,面目被疼痛拉扯得狰狞可怕,身上蔽体的衣物染满血迹,顺着衣摆源源不绝地往下滴,一双赤足已无半点好肉,像是零零碎碎的肉丝挂在上面,欲掉不掉地随着前进的动作摇晃。然而他的脚步并不停歇,依旧有条不紊地向前迈步,一步一步,有力而沉稳,慷慨赴死的从容不迫。
孟尝心中敬佩,敬他死志,更敬其坚韧不拔。只是现在可容不得他一死。
“忍人所不能忍,解郎君可真令人钦佩,”孟尝啧啧作叹,看着那个不为所动迈步向前的身影笑得妖媚,“只是你一心求死,可惜了某个傻瓜为了你活不分日夜地跪在地藏菩萨殿前苦苦哀求只为了让你免受酷刑留得一命。”
果不其然,那身影停了下来,又被鬼差抽打向前。
孟尝一双媚眼沉了下来,一拂袖把那不长眼的鬼差摔滚在地,若无其事地开口:“你说这世人奇不奇怪?失去的东西总是牢记在心,却掩耳盗铃地不去看如今拥有的,不知等他再失去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解轶张了张口,被烫伤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我一条命,不值得堂堂神兽计较。”
“值不值得可不是旁人能权衡的,你的念念不忘值不值得由你决定,他所做所为值不值得也由他分辨!”孟尝冷笑,“你都能对着一个尸骨无存的陆三情深似海,他怎的就不能为一个有血有肉的解轶情根深种了?”
庄严肃穆的大殿中,谛听跪在坛前的身影已是摇摇欲坠,他可以感觉到所有知觉在抽离,身体和灵魂在点点分解,这副躯体已经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摧折,只是灵台中一点清明反反复复地提醒着他不能倒下,倒下了便前功尽弃了。
他咬牙死撑着,又想着为了解轶把自己折腾成这般光景,将来肯定要加倍偿还给他,想象着要如何欺负解轶,似乎又有了些力气。
双腿已经跪得毫无知觉,只是胸口依旧疼得厉害,似乎胸膛里有一股气正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逼得他冷汗津津,思维被拉扯成好几处,想着解轶有点恼,想着身上伤又委屈,又想到解轶可能永远不会回应自己又忧郁,这杂乱无序的思绪像乱麻一样理不清分不明,扭缠在一块,酸甜苦辣分不出个所以然。
他心中想着,脑里念着,终于抑制不住一口血狠狠喷到地上,轻松之余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最后一丝清明消亡之际,他耳边听到大殿中响起余声相叠的叹息:“痴儿……”
谛听勾起嘴角,笑得恣意张狂,为解轶,我甘当痴儿,又何须旁人置喙?
后带着身心的放松沉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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