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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午子彦惨叫一声就要往门口跑去被一个大汉带着一群兵卒堵了回来。
祝兰晥把玩着手里的刀笑意晏晏地看着他一副快要哭的表情,点了一下下巴:“彭二叔,我把他交给你了,务必让他明白,面对那些憎恶的人该怎么做才是正确。”
彭树雄闻言哈哈大笑:“世子,这人交给我老彭你尽管放心!”
说着一把揪起午子彦大步跨出门槛把午子彦扔在了马背上自己也利索地骑了上去。
祝兰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在延关等你会合。”
彭树雄大声应了句是,杀气腾腾地领着一路士卒四处散开捕杀漏网之鱼。
午子彦第一次见识如此直接了当的单方面的屠杀,彭树雄骑术了得身手更是不遑多让,前面还驮着一个人手法却没有感到丝毫阻挠手起刀落就是一条命,温热的血溅在午子彦惨白的脸上热度仿佛还没消退新鲜的血液又覆盖了上来,他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些眼熟的,相识的,不识的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尖叫着逃命最终轻飘飘地倒下心里又是庆幸自己不在他们一列又是生出兔死狐悲的忧伤。
身后的人杀红了眼追逐着那些逃无可逃的蝼蚁发出痛快的笑声,午子彦可以感觉到他胸膛发出的震鸣,落在他的背上震得他难受,他的耳边除了惨叫除了哀嚎还绕着祝兰晥不怀好意的话,“他们死了,因为你死了,你杀了他们。”午子彦迷茫地看看自己发抖的手,又看看彭树雄挥动的大刀,怎么会是我杀了他们呢?明明……明明我什么也没做啊!明明……杀死他们的不是我啊!……
他用力地捂住耳朵,依旧逃不开祝兰晥的声音,他在心里怒吼,辩解,只是无济于事,他满心委屈,明明我只是救了一个人而已。救了一个人,害了一座城。一条人命和无数条人命哪个更重要?没有答案,一条人命便不是命了么?他兀自纠结,可是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听到他心里的疑虑。他们忙于躲过这场杀戮,他们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可是总有尖刀从他们身后突如其来地出现,他们很累了,但是那些叛军可不管他们累不累,明明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怎么要活下去就这么难呢?
四处逃窜的人群里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背着药箱的身影。
午子彦第一反应便是跨腿想下马逃走,不能让他看见我,不能让他发现我在叛军的马上,不能……不能……
他突然升起一种类似于小孩子做错了事明知是错可是第一时间不是想着认错而是逃避的羞耻感。
当然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彭树雄眼明手快地揪住他的衣领目如铜铃的眼瞪了过去把午子彦的动作止在了萌芽:“乱动什么!”
他手足无措地抓住彭树雄的手,指着那个颤颤颠颠的身影道:“不要杀他,不……不要杀他。”
彭树雄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有些了然:“熟人?”
午子彦挣扎了又挣扎,点头:“放过他好不好?”
“不好!”彭树雄一口森森白牙在络腮胡里露了出来,“既然是熟人必须得去打个招呼啊!”
午子彦瞪大了眼睛,翻身就要遛下马,彭树雄早防着他这一套偌大的手擒住午子彦两条胳膊让他不得动弹,施施然地驱马往老大夫的方向走去。
午子彦还不死心,低声下气地跟彭树雄讨价还价,被彭树雄一个刀面狠狠拍了一巴掌后安静了下来,灰败着一张脸呆若木鸡。
老大夫仓皇逃命间回头探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再也顾不上逃命,不逃反迎气势汹汹地冲着午子彦走了过来。中途有不长眼的士卒对着他磨刀霍霍被彭树雄阻止了。身形彪悍的大老粗看着瘦小精明的老大夫不畏生死地上前,在午子彦耳边说句话:“瞧瞧,人家可比你这贪生怕死的废物好太多了。”
午子彦脑子里乱哄哄的全身抖得不像样,不仅仅是羞耻,屈辱,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对着这么一个日暮黄昏的老头子会怕成这样,可他就是害怕。极度慌乱恐怕中他忘了眼下身处境况张嘴对着彭树雄就是一句:“闭嘴!”说完了浑身一颤,惊恐交加地看了彭树雄一眼,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彭树雄难得没有跟他计较,一声嗤笑带过,里面的不屑和藐视连聋子都听得出来。
老大夫年迈但身体还算矫健,几个来回就来到彭树雄马前。前两天他还奇怪怎么午子彦身上的毒已见败绩,竟然渐渐好转不药而愈了,现在看来已经无需解释了。他怒火中烧,气还没喘匀就破口大骂。
“午子彦你好!你好!……枉费林大人为了你劳心劳力你便是这样报答他!”他一张脸憋得通红,痛心疾首的样子让午子彦心里发虚不敢与他对视。
“我原本以为你也只是胆小懦弱,本性不坏!真真盲了我一双招子!你好得很!胆大包天卖主求荣!你这卑鄙小人!无知竖子!”
午子彦已经面无人色,青紫的唇一张一合嗫嚅着像是要解释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声。
“你看看这城里,血迹斑斑尸骨累累,妻丧夫,子失母,老逝幼,这都是你造下的孽啊!”老大夫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我费尽心思救你做什么?我该让你死!让你毒发身亡!才不至今日让你小人得志!老头子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啊!”他环顾着周围执刀的一众屠夫,“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乱臣贼子!说什么揭竿起义道什么为民除害!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彭树雄正了脸,眼里杀气弥漫。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屠城屠民!丧尽天良!还妄想振臂一呼攀高封顶!需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天道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他电光火石间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子药往嘴里倒,骂得痛快笑得开怀,“老头子还跑什么?逃什么?横竖都是一个死!死在自己手里总好过死在你们这群灭绝人性的叛逆手里!天道好轮回!黄泉路上老头子我等着你们!”他嘴角泌出了血,腹中剧痛让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呼出一声痛。不多时便去了。
彭树雄下了马,看着老大夫脸上死也不瞑的眼睛还带着满满的恨意和愤怒,直挺挺地盯着,像是要看着他们这群人怎么死怎么亡。彭树雄试了好几次想合上他的眼睛,终究无果,叹了口气道:“把这老头儿好好安葬。”韧骨坚魂在这乱世中已是不易。便是道不同,也是值得钦佩的人物。
他斜了马上的午子彦一眼,连与他同骑也不愿。把一个骑兵从马上赶了下去,自己蹬着马镫上马:“继续杀!当年这城里贱民让世子所受的屈辱与折磨,老子今日要用他们的命来偿!”
整齐划一的应是声直通云霄,激得午子彦清醒过来,他瞄了被士兵抬走的老大夫的尸体,失魂落魄地被步兵牵着马走了。
屠杀还在继续。
午子彦闭着眼睛不敢去看那些垂死的人绝望的眼,却止不住那些哀嚎从耳朵钻进心底。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没有错,这些人的死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尽管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但他愿意这样催眠自己。
怎么敢承认呢?
承认后他的余生将被心里的愧疚囚禁不得解脱,一辈子负上通敌求荣的罪名,活在别人唾弃的眼光里,他甚至希望这些见到他的人全都死绝,再也没人记得他在马上冷眼旁观地看着同城的人一个个死去,这样他就可以粉饰太平,这样他才能自以为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所以你们去死吧!统统去死吧!别怪我,我也只是救了一个人。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什么呢?午子彦不敢说出来,他懦弱,他胆小,他狐假虎威,可是他还是想有一个好的结局。横竖……横竖别人的命不关他的事,他只要把耳朵捂好把眼睛闭好就成了。
他惨白着脸在马上瑟瑟发抖,被彭树雄揪了下来,一睁开眼是在一座府邸的后花园,一个大腹便便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惊恐交加地看着他,额上汗水淋漓,他指着午子彦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午子彦,你……怎么是你……”
彭树雄喝了一声:“又是一个熟人啊——”
对于樊贵这个人午子彦当然熟,熟到恨不得啃他的骨,咬他的肉,便是做鬼午子彦也不会忘了他!
要不是这个人,引诱他去赌博他爹不会气火攻心死在病榻上,要不是这个人包藏祸心设下圈套把他的家产占去他不会至今一无所有,处处被人讥讽嘲笑,要不是这个人!要不是这个人!他变成丧家之犬流落街头这个人却占据他的房屋收纳他的家产兀自逍遥自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没有人指责樊贵恩将仇报,却有大把的人冲着他痛打落水狗,他们笑着,讽着,怜悯着,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用一种慈悲的奚落对他恨铁不成钢地指指点点,他只能躲着避着,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时候舔着脸对他们低声下气。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怒问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一切!凭什么他没有做任何损人利己的事却落得如此下场。没有人给他回答。他自己却先累了。他再也不去苦苦挣扎,他们笑便由他们笑去,他们骂由他们骂去,横竖不痛不痒,甚至他千方百计地躲着樊贵,施害者理直气壮地在阳光下享受用道德换来的财富,被害者反而战战兢兢地在黑暗里苟存,何等荒唐?
他任由自己在这样的破罐破摔中堕落,已经没有人会来管他了,他爹已经死了,他自己也就这样了。解轶来得太晚,他一直这样想,如果这个强势倨傲的人来得再早些,也许他还是有救的,不至于今日……不至于今日……
往事无法如烟如风,反而堆垒在一起聚起厚厚尘埃在今时今日像决堤的江河汹涌澎湃。他恨,他气,上下牙齿因为情绪起伏跌宕控制不住地打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要脱眶而出。
午子彦这样子太可恐,看得樊贵肥腻的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他环视了一下一干气势汹汹的叛军,一双被肥肉挤得更加小的眼睛转了转,多年的经商经验让他目光毒辣,看出这群人里只有一个午子彦最好打发,又加之一贯知己知彼,当下咽了口水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可见下跪力度之大,他往前扑了扑抱住午子彦的腿开始哭嚎:“午公子,午公子我错了!我不该一时鬼迷心窍,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悔恨中想找你又怕你不肯原谅我,我悔不当初啊——”
午子彦被他突然抱住摇晃了一下,抬腿想踢又被樊贵一双硕大的手臂抱得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看向彭树雄。
彭树雄咧嘴一笑,从旁边的小卒刀鞘中抽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刀缓慢踱步走过去。
樊贵挤出几滴眼泪嚎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卖力演出:“午公子你相信我,我天天吃不下睡不着整日就想着要怎么跟你认错让你回来……”在他眼里午子彦还是那个任由他搓圆捏扁的废物,耳根子软又经不起唬弄,只要他随意哄几句话编一个谎便会乖乖任他拿捏,看看这午公子被他赶出家门占了家产后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么?就连见到他都要避着走,就这废物能拿他如何?
他心里一边鄙视着午子彦一边盘算着等逃过这一劫后怎么东山再起。
却忽略了这只窝囊废的狐狸借着威风的那只老虎是否愿意让他如愿以偿。
握在彭树雄手里的刀被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震住了一腔恨意无处发泄正六神无主的午子彦也震得那个演戏演得无法自拔的老狐狸连哭嚎都断了音。
彭树雄扯着粗硬的大嗓门道:“那么恨他就一刀杀了呗,唧唧歪歪的像什么爷们。”
“杀……杀了他?”午子彦有些愣忡。
樊贵反应了过来嚎啕大哭:“公子公子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呀!老爷生前让你要做个品行端正的人,就算为了老爷你也不能这样对小人我呀!”
彭树雄晃荡着一只脚一脸不耐:“呸!以下犯上的背主家奴还有脸说着话!午子彦我告儿你就算为了你爹你也不能放过这人!”
午子彦魂不附体地看看地上的刀又看看哭得鼻涕眼泪混一块的樊贵,惨白的脸上又是迷茫又是呆愣。他慢慢弯腰捡起那把刀,双手紧紧地握着,刃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整颗心定了定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栗,那是一种兴奋快意的颤栗,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喜欢这种象征着杀戮力量的兵器,他的心似乎在跟这把刀产生震鸣。想要挥动它想看鲜血在他的手下绽放,那一定很美。
彭树雄还在说着:“怎么?不敢啊?看看他的所作所为,想想这些年你过得捉襟见肘,他自个儿吃喝玩乐逍遥自在得很。你连报仇都不敢,只能窝在角落里挣扎。啧啧,想想我都替你不值。”
午子彦握着刀柄的手很是用力,青筋暴起。
樊贵这下顾不得鄙视了,他看得清楚,午子彦这是在暴走的边缘了,只要有人轻轻推他一把自己这条命就算交待在这儿了。
彭树雄还在嚷嚷:“怪不得人家对不起你了还有恃无恐地在你面前晃悠,就你这幅熊样,说你是男人都对不起男人。你这废物,窝囊废,什么都做不了,连杀个人都不敢。”他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跟着哈哈大笑。
一片哄笑声中午子彦仿佛回到了以前解轶还没出现的时候,是个人都对着他吐口水,在他身上泄愤,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他们作践。就连小孩也不怕他,在大人的耳濡目染下对着他扔石头。
“别说了!”他突然暴吼一声。
单薄的声音很快被阵阵笑声掩盖。
樊贵心知大事不好,再不跑他命休矣,他转了转眼睛衡量着周围形势慢慢把屁股往后蹭,蹭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动作迅速地起身拔腿就跑。
他不跑也就算了,一跑立刻引起午子彦的注意,处在崩溃边缘的人下意识就挥起刀向他追去。
樊贵没有跑多远就被彭树雄的人拌住脚摔滚起来,刚用手撑住背后就被追赶来的午子彦一刀劈了下去,鲜血四溅。
他不敢置信地转身盯着午子彦,像是要把这张脸记在脑海里,眼神渐渐散涣,终于重重地倒在地上,命赴阴司。
哄然大笑的声音截然而止静了一下又复响起来。
彭树雄满意地拍了拍午子彦的肩膀:“总算你还有一丝血性!”开怀大笑。
午子彦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手里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砍入血肉时的感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跟宰了只猪砍了只鸡一样,杀人也不过如此,他有些后悔,他不该这么一刀结果了樊贵的,太便宜他了,该把他绑起来,慢慢地折磨他,让他体验这么多年他被人侮辱践踏的滋味,再一点一点地杀死他,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又兴奋又战栗,被理智压抑多年的猛兽终于被释放出来,他只觉得通体舒适,心满意足得很。连带着僵硬的脸也咧开了嘴,傻愣愣地跟着彭树雄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午子彦突然瞥到一个浑身裹在黑衣里的身影,一时间遍体生寒汗如雨下,手里的刀也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把他从扭曲的快意里惊醒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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