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各自安

作者:瀚子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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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那是舒圆多年前避雨时找到的,已经废弃多年,她一看无人居住便臭不要脸地占为己有了。兴致来时便在里面住上几天,现今刚好派上用场。

      舒圆把人拖到竹床上,气喘吁吁地呼着气,刚缓过来便一边红着脸一边把人衣服扒了,拿清水一点一点地给他擦拭,他的双腿已经无力回天,更兼糜烂的部位开始往上移,不及时医治的话命都会没了。舒圆看过一本奇书,讲的是伤口蔓延无法医治的话只能把火烧过的利刃把腿锯了再行抱扎,舒圆反复拿手在他腿上衡量着,一咬牙,往隔壁屋里翻刀子去。

      她想趁着假死的药药效未退把孙长孺双腿锯了免得他清醒过来太痛,又备了可以麻痹痛感的药,防止中途他醒来。止血,绑带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都一一备好,用烛火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烧得火红,用白酒一浇吱喇直冒烟。舒圆流着豆大的汗开始了她鼠生以来第一次救人。

      窗外日月更替,不知过了多久,舒圆用绑带一圈圈地把双腿的断截面绑了个扭七扭八的蝴蝶结,这才重重地呼了口气。

      她把视线移到满脸络腮胡的人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还在昏睡的人,一时好奇把他的胡子揪了一下,硬硬的有些刺手,她小孩心性一来直接跨坐在孙长孺身上,拿匕首一点一点地把他胡子刮掉,随着地上的毛发越来越多,一张清秀俊逸的脸暴露在舒圆眼前,她一边心情很好地哼着曲儿,一边在心里大声尖叫,赚到了赚到了,我男人好俊好俊啊啊啊啊!

      等孙长孺醒来睁眼便看到一双圆溜溜的发着光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眼睛的主人还坐在自己身上?

      舒圆猝不及防之下看到原本紧闭的眼睛條然睁开,微愣过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惊叫一声急忙往地上爬,把自己摔疼了才记起她现在是人形,皱着鼻子站起来因为疼痛一双眼睛蒙上一层薄雾。

      孙长孺看出她的窘迫开口道:“是姑娘救了我?”

      因为熟睡而导致有些低哑的声音听得舒圆整只鼠都醉了忙不迭地地点头邀功:“对呀对呀!我还把你腿锯了。”

      孙长孺:“……”

      “你那腿再不锯你命就没了。”舒圆见他脸色不虞小心翼翼地解释。

      “多谢姑娘了,在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孙长孺么!”舒圆已经想起这个名字为什么那么耳熟了,因为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讨论他。孙军师真是好本事,不费一兵一卒便把别人攻了数月还未拿下的城池给不战而降了。我看呐,要不是孙军师当今皇帝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坐上那个位置。孙军师年纪轻轻便病逝莫不是天妒英才?只是没有人想到,孙军师并没有死,只是被那个过河拆桥的皇帝关进了地牢,毁了一双腿,折煞了一腔雄心壮志。

      “你也不用来世结草衔环报恩情了,干脆以身相许吧!”

      在听到面前的人直言不讳地把他名字报出来后脸色变化莫测的孙长孺在听清后半句话后哭笑不得。

      孙长孺的腿伤经过三个月静养后结成光滑的肉包,舒圆找木匠刨了两只假肢装在断截处让他可以撑着拐子走路。

      本来孙长孺在床上躺着时都是舒圆把饭菜放在床头让他吃,现在他现在到处走动自然两人在同一张桌上吃饭。舒圆苦不堪言,她总是忘了她是人形,下意识地拿嘴去拱桌上吃食,她虽然是只妖怪骨子里天性未改一只野猫在叫都把她吓得腿软,孙长孺喊她的时候她猛地俯身就要手脚并用地窜过去。有时候她都觉得孙长孺已经看出来了,因为他总是趁她不注意便喊一嗓子风絮,她立时想转过头去转了一半僵硬着又转了回来,然后听孙长孺用怀念的语气说他想念牢房里那只白毛老鼠了。舒圆几乎想立刻跟他说是我是我你不用想我在你面前。关键时刻理智又出现了,想一只老鼠和想一只妖怪是不一样的。舒圆深深地忧伤了。而且自从她上次趁他睡时偷偷亲了他一下后他的行为举止越发生疏有礼,舒圆觉得他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说,她没法开口问。

      舒圆把下巴搭在椅背上手不停地挠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孙长孺在她身后无奈地笑,实在听不下去了只能开口:“来玩一个游戏么?”

      他难得主动开口,舒圆立刻蹦了起来,生龙活虎地叠声答应:“好呀好呀。”

      “我赢了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输了如是。”

      舒圆应得干脆,满脑子想着要问他什么问题。只是孙长孺人世浮沉这么多年运筹帷幄老道,揣测人心的本事也不遑多让,轻而易举便赢得舒圆节节败退。

      “你是风絮?”

      他的第一个问题便让舒圆语滞,她纠结了一下乖乖点头。仔细想来其实她心底是不想瞒着孙长孺的,才会伪装得如此漏洞百出,如果她有心隐瞒孙长孺也不会这么容易便猜出她的身份。

      “是精怪还是妖物?”

      开诚布公了之后舒圆答得很是顺畅:“我是一只六百年的小鼠精。”

      孙长孺点头,继续追问:“是你帮我逃出生天?”

      舒圆不喜欢他这么咄咄逼人的模样,一双眼睛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像可怕的蛇一样,但还是乖乖地点头。

      终于有一次,舒圆时来运转,或者说是孙长孺有意放水,舒圆赢了一次。她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喜不喜欢我?”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明明很是在意偏偏又装出一幅浑不在意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孙长孺注意到了,他低下眼帘,不去看那张肉嘟嘟的脸庞,说出的话寒风凛冽冻得舒圆终日红扑扑的脸迅速惨白:“不喜欢。”

      舒圆努力地睁大眼睛,笑得辛苦:“为什么?”

      “人妖殊途。”

      舒圆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往屋外跑去,没跑多远又想起孙长孺还没吃饭呢,又提着裙子跑了回去,手刚碰到门就听到里面孙长孺的声音:“我只有区区几十年,妖的岁月那么漫长,难不成,我百年之后留你在这世上伶仃孤苦么?”

      她一颗心又是喜又是疼,一把推开门冲到他面前:“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看到孙长孺错愕的表情,她扭捏了起来,用脚尖一点一点地踩着地,声小如蚊,“大不了你死后我就用一年的时间来回忆与你在一起的一天,我们就算你还能活五十年,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这样我还能想你一万八千二百五十年。多好啊!再说我法力低微,指不定哪天遇到哪个道士啊和尚的我就灰飞烟灭了到时候你都投胎了你不记得我我没法记得你,多好啊!”

      “万一我活不了那么久呢?”

      “那等万一再说呀!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值得吗?我只是个余生要靠着拐子过活的废物。”

      “你废了才好啊!”舒圆歪着脑袋认真地反驳他,“你看啊,他们都说你天纵奇才,连皇帝的江山都是你打下的,又学富五车又才高八斗,脸还这么俊,要是你还双脚健全你还能看得上我吗?”舒圆往自己圆润的身体比划着,“所以呀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这样呢,这样我可以照顾你还不用担心你哪天就跟你跑了。你现在这样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愿意跟你私奔啊,丑的壮的你也看不上,也就我配你刚刚好!”

      孙长孺发现这缺心眼的傻姑娘总能把别人的缺陷不带遮掩地说出来完了还让人无法生气,笑道:“那你要是嫌我老了丑了怎么办?”

      “我都想好了,你老一点我就把自己变老一点,谁也没法嫌弃谁。”舒圆很是为自己的聪明机智得意。

      孙长孺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你呀——”

      解轶再遇到这两人时孙长孺已经行将就木,舒圆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陪在他身边,举止行为还是多年前那样娇憨可爱,说着各种俏皮的话逗得孙长孺扯着嘴角笑,他已经很老了,老得连一个开心的笑都没法展现给舒圆看。

      看到解轶她惊叫了一下,抿着嘴笑:“嘿,想起来看我们啦?”未了看向解轶空荡荡的身后道:“你还在等啊?”

      解轶反问:“你不是还陪在他身边么?”

      舒圆皱了皱鼻子:“我跟你可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在哪里,舒圆没说,解轶也没问。

      过了几天,孙长孺死了。

      解轶陪着舒圆把人入土为安。

      红着眼睛的白毛鼠变回了本相,还是多年前一样巧笑嫣然的小姑娘模样,半点没有之前变化出来的老态龙钟。只是她身边的人已经埋骨黄土,再也不会揉着她的头对她笑得温柔。舒圆并没有像多年前说的那样风轻云淡,她趴在坟墓上哭得声嘶力竭,妖没有眼泪,她只是张大着嘴干嚎,让人不忍直视。

      解轶一脸木然地看着那块石头,跟义安城外的那块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同是埋着一个心上人,同是徒留坟前一个断肠人。

      世间事,欢喜各异,哀痛同悲。

      “你还能等。”也许是触景生情,冷峻寡言的蟒蛇开口说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却得来舒圆狠狠地一瞪:“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么?投胎转世了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那个人吗?”

      这句话像山谷回响在解轶心中绕梁不绝,他问自己,投胎转世了,还是那个人吗?转念一想解轶摇了摇头,他们不一样,陆时迁求的,是带着前世记忆轮回的,即使投胎还是他的陆三儿。他一直这样坚信,却从来不去深想,万一失败了呢?万一陆时迁再也记不得解轶再也记不起前世种种呢?他不敢想。

      平复了情绪,舒圆把屋里的东西收拾了又收拾,整出了两大屋的东西,堆在一起饶是她珠圆玉润的身体坐在中间都显得娇小柔弱,又自言自语道:“东西太多了得丢掉一些呀。”可她取取舍舍了大半天还是没找到一件可以丢掉的东西,孙长孺的拐子得留着,他的衣物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得存着,他用过的笔写过的字画过的画全都不能丢,还有一大堆锅碗瓢盆,那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她捡起这个又拿起那个,始终无法割舍,只能坐在一地杂物之中抬头无助地向解轶问:“怎么办呀东西太多了我带不走。怎么办呀——怎么办呀……”说到最后声音都带着哭腔,她把膝盖曲起来抱在怀里,脸埋了进去,反复念叨着:“怎么办呀——”

      到最后解轶把自己以前得到的一个乾坤袋给她把东西全装进去塞在袖里,这才重新平静下来。

      山脚那间屋子则一把火烧了。

      火光冲天中,她对着解轶笑:“老妖怪,多谢你特地赶来帮我。我要回山里了,你有事的话就到蝼蚁山找我罢。”说着像模像样地给解轶鞠了个躬,使劲吸了下鼻子晃晃悠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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