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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蚁
张灯结彩的街市上,处处是三五成群的人们。触目所及皆是光华流转的鱼龙灯舞和达官贵族的锦衣华服。街上比平日里热闹不少,空气里充斥着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也难怪,这正是除夕佳节,说来也巧,又赶上边疆传来捷报,大灭蛮夷,龙颜大悦,居然一道圣旨,下令削减赋税,这对靠天吃饭的小老百姓而言,自然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此刻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沉入这浓浓的节日气氛里,吹笙奏乐,杂耍逗趣,咿呀戏文。处处都是热闹的歌舞场。
而不远处,一个小孩子藏在一棵槐柳身后,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子骨弱小而消瘦,外面罩着一件宽松的麻布粗衣。她的头发胡乱的挽起来,还有几丝乱发轻轻贴在脸上。如果不是她那双灵动美丽的眼睛,你很容易把她当成一个男孩子。薛绫注视着街上的人群,眯了眯眼睛,苍白的小脸因为沾染了泥土而变得更加白皙,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街上那些拥挤的人群。多么热闹美满的夜晚啊!可惜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眼睛突然流露出一丝厌倦,这抹厌倦之色为她添了一丝戾气.......突然,人群中躁动起来,原来是某位公子哥的马突然受惊了,大多数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惊惶的退避,推挤。薛绫嘴角扯出一个笑意,正是现在。她飞快得进入人群之中,巧妙得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闪过,转身,侧面,飞旋,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转眼间,她已出了人群,往远处的街角跑去了。就是这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人群中至少有七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丢了钱袋了。就是这样,无声无息,毫无知觉。薛绫得意的一笑,暗骂那些纨绔子弟的愚顽和无知,然而她却不知,有个人默默看见了这一切,甚至从她闪入人群时就注意到她了,起初他只是好奇,这个看起来还不足十六岁的女娃娃到底要做什么,别人都是往外退,她为什么要往里闯。直到他看见她迅疾的顺走几个人的钱袋,又飞速撤离现场.....魏炫的眼中浮现一片笑意。这个女娃娃倒是有趣,小小年纪,身手便如此敏捷,尤其还擅长把握机会,洞察形势......彼时他还不知,他以后的人生与这个小女孩会发生如此多的纠葛,如此纠缠不清,爱憎凌厉......而这些,都是后话了。只是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宁愿从未遇见她。
薛绫刚回到破庙,外面零零星星的就下起小雨。风接着就来,把树叶摧残得低声呜咽。她暗自庆幸自己手脚快,不然差点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要知道在这种冬天,一旦感冒或生病,药钱要比往常贵许多呢,像她这种人,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有钱吃药呢。她轻轻把那扇破烂的庙门掩好,又费力的把旁边的石头搬来,将门抵住。把那些冷风冷雨都隔绝在门外。做完这些,她一屁股坐下来,薛绫最讨厌冬春之际,众人皆知在寒冬之时,老人们会很难活到第二年,可人们不知,对于薛绫这类无家可归的乞儿浪子,他们也容易就死在寒冬里。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冻死。
薛绫自嘲的笑笑,何尝有过谁,给过她关怀。她在中央架起一个柴堆,点起火来。虽然这个破庙比以前那些不遮风不避雨的亭子好太多了,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冷。可能是因为五岁那年的冬天留下的病根吧。薛绫永远记得那个走投无路的隆冬,接连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她乞讨不成,还被人连打带骂撵出酒馆,一个大汉,一把将她扔在雪堆里,冰冷的雪渣子打在她脸上,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骨头都快被摔断了,散架一般,硬生生的疼。酒馆的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像是怕极了她这个瘟神。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酒店老板嫌恶的表情,忘不了他冷漠的脸。她一动不动的趴在雪地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而冬天很少有卖菜的小贩,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艰难推着一个小小的车子,不知在卖什么,为了讨生活,他小心翼翼的缩在路边,希望有人买他的东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而道路另一边,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驶来,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车辙,那辆马车笔直得冲向倒在地上的薛绫,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又或许,驾车之人以为她已经死去,就像路边冻死的野狗,不值得为之改变方向。薛绫看着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就这样死去吧。死,真的是一种解脱呢。她闭着眼,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越看越尽,就在马蹄快要落在她脸上的一瞬间,突然,她睁开眼,拼尽全力往旁边一滚。眼泪混着血不争气的留下。她不能死,她不甘心。马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车帘被狂风卷起,马车里,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生得粉妆玉琢,红彤彤的脸颊,大大的眼睛,满脸都是天真可爱。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小狐裘,嘴角眉梢都是得意和快乐。那应该是她的新衣吧。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宝贝女儿。薛绫和她,是没法比的。她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马蹄声渐行渐远。她在想为什么世上如此不公,为什么有人活得轻松自在,有人却必须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同样的年纪,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自己呢?不过是蝼蚁罢了。这世上,不该有对比,一旦有了高下之分,便有了怨毒和仇恨.......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又冷又饿,一点点爬回那个乞丐窝里,老乞丐们看着一个小孩子遍体鳞伤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喂她喝了些热汤,让她缓过来,薛绫当时心中有一个声音,老天爷,这次你没让我死成,以后,就休想要我的命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努力将自己从那些不堪的回忆中拽出来。屈辱,低贱,命如蝼蚁,这种经历,她每回忆一次,就更加深了对上天的怨怼。
薛绫看着眼前闪烁跳动的烛火。眼中似有烈火焚烧。女孩紧紧咬着嘴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些欠我的人,我必要你们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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