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往事

　　婵娟结婚了，和李源在宝安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小房。李源的物流公司已经走上正轨，开始风生水起。婚姻幸福的婵娟一直不忍心看到我孤孤单单一个人，知道我决心认认真真地找男朋友后，很开心。她说李源有一个单身的同学，在科技园上班，做IT的，她一直觉得和我很般配。我答应了和IT男见面。

　　没多久，婵娟安排我和IT男在世界之窗大门前见面。IT男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山东人，给我很豪爽很大气的感觉，我对他颇有好感。他似乎也对我外资白领的工作很满意。一个月后，我们在红树林第三次约会。当时我正在专心地看着树林中的鸟，他忽然从后面抱住我，想亲我。我本能地推开他，并告诉他我有乙肝。他听到后忽然慌乱了，接下来的时间显得很心不在焉。约会不欢而散。

　　几天后，IT男告诉李源他不能接受我有乙肝的事实。婵娟有些气恼，她认为我不应该早早告诉IT男，要等他爱上我离不开我之后再告诉他，正如当年她和李源一样，否则我只有被嫌弃的可能。我不吭声。

　　我希望能遇到一个男人，在知道我有乙肝之后，最担心的是我有一天会因为肝癌而死去，而不是担心自己被我传染，就像当年的诺亚。我想念诺亚……

　　周末和杰伊吃饭，我告诉他和IT男约会并失败的事情。

　　“乙肝是怎样的传染病？STD？居然能把一个男人吓跑？” 杰伊不明白。

　　“是肝病，不是STD，但比STD更麻烦。亲吻就有可能被传染到，的确很不方便。”我故意吓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艾滋病人都可以结婚生子，乙肝能比艾滋严重？肯定有解决的方法的。这个男人太差劲，不值得你浪费时间。”杰伊很不屑地说。

　　“是，你说得对。以后我找男朋友，就要像招聘面试，在第一时间告诉对方我携带乙肝病毒的事实。如果对方不接受就立即淘汰出局，避免浪费彼此的时间。不过，在中国，乙肝歧视非常普遍，我可能要孤独终老。”

　　“海蒂，如果你不想孤独终老，随时可以嫁给我呀！”杰伊笑着说。

　　“好呀！如果其他男人都嫌弃我，我真的嫁不出去了，就嫁给你。到时别反悔！”我当杰伊在开玩笑，顺势把玩笑继续下去。

　　那年夏天，我在深圳本地的同城约会网站上注册了交友资料，陆陆续续认识了一些和我年纪相仿但看起来心智成熟的男人，并和其中几个人见了面。我总是在第一次见面，在对方表示对我有好感时告诉他们我有乙肝，几乎每一个人都无法接受，除了一个来自西安的报关员之外。

　　报关男说他一个家人也有乙肝，因此他对乙肝很了解，也打过疫苗。在交往两个月之后，我们在□□上分享彼此的感情经历，我跟他坦白了我和诺亚的恋情。没想，他在知道我的初恋的经过之后，沉默了。

　　两天后，报关男在□□上给我留言，说他无法接受我的前男友是个外国男人。我懵了！这到底为了什么？什么逻辑？我在□□上要求他进一步解释，我打他电话想要个答案，他居然都不答理。我越想越郁闷，可怎么想都想不通背后的逻辑。我于是打电话给杰伊，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后，要求他以男人的角度给我分析为什么这个中国男人不能接受我前男友是外国人。杰伊当时正在酒吧和朋友喝酒聊天，听到我的诉说之后，放声大笑：“海蒂，你完了！中国男人不要你了，你真的嫁不出去了！”

　　“我嫁不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般兴灾乐祸！” 我生气了。

　　“那你嫁给我吧！你答应过的。”杰伊笑着说。

　　“你喝醉了，是不是？”我知道当时的杰伊不可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了，挂了电话。

　　没想半个多小时后，杰伊在电话里说他就在我家楼下。我下楼，看到他就在楼梯口抽着烟，看到我后立刻把烟灭了。

　　“你喝醉了？这么晚了，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我问。

　　“海蒂，与其和陌生的男人结识交往，不如做我的女朋友吧！我比其他男人都了解你，欣赏你。”杰伊说，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做你女朋友？你开玩笑吗？” 杰伊的话令我非常意外。我把他当成好朋友，师长甚至导师，却从未往恋人方向想过。

　　“不，我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杰伊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 我们认识三年了，杰伊！如果我们之间有火花，能发生化学反应，我们早就是恋人了，不对吗？ ”我忽然间无法理解杰伊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没有火花？不试一下，你怎会知道能不能产生化学反应？！” 杰伊一边说，一边靠近我。我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他，看着他逼近，本能地往后退，却退到了墙边，无法再退了。杰伊忽然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我的腰，俯下身子，给了我一个热烈的吻。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准备好开始新的感情，等了你很久！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和其他男人约会了。”杰伊说。

　　我头脑混乱，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有理清头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以后再谈吧！”我慌乱地想逃。

　　“你不请我上楼，去你房间坐坐吗？”杰伊问，坏坏地笑。

　　“没门！你做梦吧！” 我一边跑上楼，一边回答他。杰伊在我身后大笑。

　　第二天醒来，想起前一晚杰伊那个热烈的充满渴望的吻，我很困惑。难道这两年我们之间的友情仅仅是我单方面的错觉？我决定冷处理，当作从来没有过那个越线的吻，仍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对待。可刚上班，杰伊一大早就在MSN上发来信息： “和我约会吧！我总比那些你见过的陌生的屌丝男强多了！”

　　“你忘了吻我有被传染上乙肝的风险了？后悔了吧？还想和我约会？” 我回复。这招通常是杀手锏，已经吓退过不少中国男人。

　　“哈哈！你吓不了我！我查过乙肝的资料，在加拿大属于常规的儿童疫苗之一。我早就接种过乙肝疫苗了。到底因为什么理由拒绝我？”他在MSN上回复。

　　“和陌生人交往即使失败了，我也没有任何损失。和你约会如果失败了，我就失去了一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风险太大！” 我回复，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很珍惜和杰伊的友情。那两年，每当工作上生活上出现任何问题，我知道我都可以向成熟睿智的他请教或求助，似乎任何难题在他那都有解决的办法，任何困惑在他那都有答案，那种感觉很踏实，是同龄或同性朋友所不能提供的。

　　杰伊： “我不和女人做普通的朋友。我有足够多的同性朋友。”

　　我： “难道这两年，我们之间的交往不是友情吗？”

　　杰伊：“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 都是有所企图的。”

　　我： “如果我希望我们一直做普通朋友呢？”

　　杰伊：“那你会失去我这个普通朋友。”

　　我：“我恐怕没有能力和一个男人维持一段长期的亲密关系”

　　杰伊：“你不需要劳神费心地刻意去维持，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我：“可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女朋友，我多疑善嫉，会竭斯底里，会令你很失望。””

　　杰伊：“如果我完完全全地把我的心交给你展示给你，你不会变得竭斯底里。你会感到安全和踏实。”

　　我忽然泪流满面，终于有一个男人读懂了我，理解我的竭斯底里背后的孤独及无助。

　　我：“我可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义无反顾勇往无前地去爱一个人了。”

　　杰伊：“人在不同年龄段的爱情有着不一样的状态，正如一年有四季，每个季节都展示着不一样的美。夏天炽热奔放，秋天含蓄静默”

　　我：“你比我成熟，睿智，强大，我能给你带来什么？你根本不需要我”

　　杰伊：“你也不需要我。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依赖对方来生存。我的确不需要你，但我想要你。\\\"

　　我居然被杰伊说服了，有一点动摇，一点动心。也许，我们也可以成为情侣？世间的爱情有不同的版本，一见钟情是爱情，日久生情也是爱情。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杰伊的关系变得微妙，暧昧不清。我若无其事地继续把他当普通朋友一样对待，他却越来越不安份，时不时忽袭吻一下或抱一下，但并不逼着我表态或做任何决定。我们比普通朋友亲密暧昧，可离爱情却好像还有一步之遥。

　　十月时，杰伊说他要回加拿大过圣诞节，希望我跟他一起回去。“你不是一直想看雪吗？多伦多圣诞时很可能会下雪。以前你不是说过让我帮你申请加拿大旅游签证吗？就以我女朋友的身份申请签证吧。”去加拿大过圣诞节令我很心动，可是和杰伊单独旅行并且去他家乡，我却有些犹豫,这进展似乎太快了点。

　　“我给你女朋友的权利，不要求你承担女朋友的责任。我会在我父母家附近给你订酒店，你住酒店里，我回我父母家住，好吧？”杰伊看出了我的犹豫。

　　“我现在可没有答应做你女朋友！我愿意试试，如果做不成恋人你还得做我朋友。”白色圣诞节对我充满了诱惑力。

　　杰伊答应了，签证办得很顺利。

　　2008年12月23，我和杰伊飞回他父母所在的城市。飞机抵达多伦多时已经是深夜。从机场出来后，杰伊租了一辆汽车，把我送到酒店安顿好后就回了他父母家。12月24日，杰伊一大早就到酒店接我出去吃早餐，逛商场，采购给家人的礼物。下午他带着我回到他父母家时，姐姐及弟弟一家都到了。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大家都把我当成了杰伊的女朋友，对在倒时差犯困不停打呵久的我很热情，也很体谅。晚餐后大家围在圣诞树旁拆礼物。杰伊的父母姐姐及弟弟都给我准备了礼物，令我很意外，也很感动。我想，如果自己真的成了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应该会很幸福吧？

　　拆礼物后大家又聊了很久。杰伊60多岁的母亲搬出好几本相册，给我看杰伊从婴儿，少年及青年各个不同时期的相片。我最喜欢婴儿时期的杰伊，湛蓝的眼睛，胖乎乎的，很可爱。杰伊妈妈说杰伊出生时的体重是9磅，当时的眼睛的确是湛蓝色的，长大后才慢慢变淡，变成灰蓝。她还很热情地给我讲杰伊的各种趣事。她似乎很喜欢我。

　　平安夜，送走姐姐及弟弟全家后，杰伊开车送我回酒店。到了酒店下车时，我才发现天空下起了雪。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场雪。我很兴奋，叫杰伊下车陪着我到处走走，我要赏雪，在雪中漫步。杰伊笑：“夜色漆黑，你怎么赏雪？” 可他还是跟着我，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追寻着路灯映照下的雪花。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我的办公室。你说你从来没有见过雪，希望可以在浙江见到雪。当时你的眼睛里充满了盼望，像个单纯的孩子。我当时就想，真希望这个女孩以后遇到的人都是绅士，不要伤害她的天真。” 杰伊跟在我身后，他的声音因为回忆而温柔。我抬起头，他也正深情款款地望着我，我忽然心跳加快，慌乱地逃避他的目光。

　　雪花纷纷扬扬，我伸出手想去接住飘落下的雪，可刚伸出手，就被冻到了，急忙收回放到口袋里。杰伊笑，一边伸出双手迎接雪片，一边轻声哼唱着：“let it snow, let it snow…”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大我8岁的男人其实也还只是个可爱的大男孩。我走近，抱住了他。杰伊低下头看我，我掂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他被鼓舞着，回报一个更热情的吻。雪落无声，我却听到了爱情降临的声音。

　　那一晚，杰伊把我送回酒店房间后，没有再离开。在那个温馨浪漫的平安夜，我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恋人。

　　由于倒时差，我睡不着。躺在杰伊的怀里，却想起了诺亚。我想起当年诺亚以为我和丹尼斯上床后的愤怒和受伤。他现在，如果知道我今夜的所做所为，还会愤怒吗？应该不会了。我给了他整整3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再联系过我。我努力了，诺亚！永别了，我初恋的爱人。

　　我知道，那一夜之后，我再也回不到诺亚身边了。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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