酴醾惹火

　　“内向！话少，有点城府的样子……”
　　“莫大涵说什么？”
　　“他，他又出去玩了。一点心都没有。唉，还是我，天生操心的命。”
　　曾真微皱眉头，略显厌恶地说。
　　“那让我来看看，她到底什么本事……都什么人，真当我们这随随便便。”
　　“唉，别把事情弄得太显眼。”
　　“……放心吧，我都走正规程序。”
　　林小红就这样，看似顺水行舟一般，进了这家公司。然后开始了大都市的生活。
　　每天一早七点多出门，在拥挤不堪的地铁里挤进挤出。换过两辆地铁，再匆匆步行十分钟，九点前赶到公司。晚上规定时间是五点下班。因为公司做的是进口贸易，和国外供货商有时差，提前下班几乎无法把事情做完。常常需要延长下班时间。到家九十点都属于正常。
　　周六周日不用上班，大都市所有的进口贸易公司，在双休日上是全球接轨的。
　　经过这样疲惫不堪、拥挤忙碌地一周。周六大多数时间，林小红会和那些单身的年轻人一样。躺在床上补充睡眠，就算醒了，也让自己大脑空白。什么也不想。既不想吃饭，当然更不想动……
　　直到午后，开始怀念双脚踩着泥地的感觉。她会趁着还有下午的阳光，去附近免费开放的公园，买点面包或点心裹腹。在长椅上闻着叶木的清香吃完。就起身散步、呼吸新鲜地空气。
　　去看那些退休后，成群结队唱着歌、跳着舞的人。他们正在尽量，欢快地充实自己。还有些年轻地夫妻带着孩子，在儿童乐园欢声笑语地玩耍，或在草坪上奔跑做游戏。她能感受到，属于闲暇被珍惜地欢乐。
　　周日一整天，是用来打扫房间、清洗衣物。去超市排个长长的队，买一些日用品。只花了两周，她就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和当时大家都觉得“正常时髦”的生活方式。时间是，二零一零年的六月初。
　　夏季地炎热感，已经在城市里初现端倪。而二十四岁的她，终于在这个都市立了足。
　　方媛媛三两次叫她，下班后去吃个夜宵、唱个歌、去酒吧认识一些新朋友……她都因为没有时间、精力而婉言拒绝。不是不想见识夜生活的迷幻诱惑，而是在上班工作时，她需要用更多的精力。打印资料、整理数据、装订复印件。如果做错，总是她第一个被怨责。
　　大多数业务自从有了一个公共助理，自己就很少去复查、核对资料。如果出了一些小问题，总有人把原因归给她。
　　“唉，我刚被训责，林小红！那份资料，百分号你没帮我打啊？”
　　“啊……对不起……”
　　“林小红，我的资料装订好了没！你站在那，大眼瞪小眼干嘛，快点！我等会就要出去，等着呢。”
　　陆任颉推开门，就看到林小红一会在复印机前站着，一会把文件柜打开翻找。人在大办公室来回转着，抱了叠资料，又问别人要名片，借订书机。
　　“陆经理来啦！”
　　前台小箫正在用电脑，玩着系统自带的扫雷游戏。
　　看到有人进来，立刻正襟危坐，打了声招呼。林小红和陆任颉就看到了彼此。虽然天热，陆任颉还是穿了浅蓝衬衫，藏青西服的正装。
　　“你刚才在干吗？跑来跑去的。”
　　林小红把一杯泡好的茶放在他面前桌上。第一次以接待的方式相处，多少有些不自然。又依旧按照公司规定，站直说。
　　“业务要去拜访客户，叫我帮他们把资料都装订好。”
　　“哦。这里怎么样，忙不忙？”
　　“忙，特别忙！可是我外语不好……就想，是不是要……去学个商务英语……”
　　“商务英语！什么商务英语？做贸易就是正常对话！又不是什么驻外机构。那些美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公司的人也讲简单地口语。文本有固定格式，照样子填就是。德国人还老往外，一个个蹦单词，让你自己领会。不明白，写邮件，白纸黑字标准格式。”
　　“哦……这样……还有什么？”
　　“还有……你是不是时间比别人多很多？搞那么复杂。汉语才要顺，意思要表达清楚。国内那些工厂客户、企事业单位，才应该是业务花大量时间沟通的对象。”
　　“……哦……什么意思？我汉语还不顺？”
　　“你都在这待了那么多天，学的什么……”
　　“啊……我就打字、做记录……”
　　“哦……刘万升，就安排你做这些？”
　　“啊！怎么？这些不就是助理做的？”
　　“……你要自己有头绪……注意公司有哪些客户、产品、常用型号和经常订什么。万一，哪个品牌的产品没了，替换成哪家的什么型号。这些都是基本的意识。难道你就想一直打字、复印？”
　　“……我哪知道……我都忙的……有时候财务室曾经理，还叫我去帮忙。”
　　“心长在你身上啊！用你们产品的客户，是你们衣食父母！你以为别人为什么就给你们订单。不给其他人。那些厂里，上至老总下至部门经理、总工程师、工程师，谁没有读过一本考过研读过博，留过学？就是一个普通的领导也是寒窗苦读。你汉语都说不顺，语意表达的不好。你怎么自信地去介绍，你们做的那些产品？”
　　“……好像是这样……业务一般只问供货商价格、折扣。技术资料都是电子文档一类……到是和客户谈事情，一层一层，从小领导到大领导，说来说去……还要登门拜访，面对面的再说。都说几个月谈不下来也不稀奇。”
　　“原来你还上着班，没打瞌睡……没事多看各类文学书籍，好好练习表达能力，事半功倍！”
　　“……唉……你怎么年纪不大。怎么什么都清楚？”
　　“……碰到什么事，要去琢磨。头上那个叫脑子。”
　　两个人，这一个憨憨傻傻迷糊了。那一个嘴上说得热火朝天，心里还带点急。听到敲门声，林小红转身就看到，刘万升推门进来，笑得一脸虚夸。
　　“啊，你们正聊着呢？”
　　陆任颉对他知之颇多，深有感触。想他这表情准是往歪路子想。又一副我了解我不会说的样子。就赶紧坐直，对林小红说。
　　“你不是忙着！出去吧，我和刘经理有事。”
　　林小红出去的时候，刘万升还看着她背影目送，陆任颉就怎么看他怎么别扭。
　　“你看什么呢？”
　　刘万升回过神，立刻在他对面拉了椅子坐下。
　　“价格怎么样，那两个点能下来吗？”
　　“我问了，法国那边利润也不多，说不能再给了。”
　　“我都答应客户啦！”
　　“你答应什么？供货商没答应，你答应什么？”
　　“不是，他们后面有大单！每个月好几百的数量。我们不是，也在帮你们嘛。”
　　“我只是个技术。你问没问韩再生，他管着销售啊。”
　　“这不是和老外关系好嘛。我和他，没和你聊得来。”
　　刘万升从裤袋里掏了一包烟，随意抽了一根给陆任颉。然后自己就点了抽起来，一副好好聊一聊的架势。陆任颉烟抽得比较少，但是难免要想些事情，或者应酬也来几根。
　　看刘万升斜靠着椅背，夸张地表情。陆任颉就想揉额头。他前年进公司，和他聊过一次，就被他缠上了。那时候他乡土气比现在重，但是头脑却很灵活，在一家公司做采购。这个人，没有一句大实话。虽然做生意，免不了要说台面上的话。可是刘万升，真的十句有八句，都不是大实话。
　　譬如他到底有没有给客户下浮，来问他要折扣。如果他敢给客户下浮，公司也同意，那么这两个点就在他们承受的范围之内。
　　“你真的给客户下浮了？”
　　“是啊。你看我帮你事情办得怎么样？小红在我们这，认真仔细。刚来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就这两个星期下来，事都顺了！人也看着自然舒服了。”
　　“什么事顺了？你那事，什么时候我说一定给你顺了。平时你们客户对产品有疑问，都是让我免费帮你们做方案解决。你看谁自然舒服去看好了，看她干嘛？她就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你别急，我没故意看什么！我这个人就这姿态，也就混出来的……不是……话粗理不粗。我读书没你们这些大学生多，靠小机灵才到这。你和我急什么！”
　　“就爱扯皮，天底下，要是用尺测皮厚。你肯定算厉害地一个。”
　　“皮厚算什么？不管皮厚不厚，你都得帮我争取啊！给我们这种新开的公司一点动力。回头莫大涵回来，一起请你吃饭！”
　　“行行，饭我就不吃了。法国那边总监下周过来，我帮你们约时间，你们请他吃饭。要真有大单，把情况和他谈清楚。算还你人情！”
　　“……好咧！吃饭的时候，我把林小红也带上。”
　　“……带她干嘛！管她什么事？”
　　“哦——，呵呵。”
　　陆任颉想不通，有时候刘万升确实有迷之自信。而对刘万升这样，人聪明却童年饱经贫寒，从农村最底层直接进入了大都市。真觉得，这是遍地黄金一样。他常奇怪，为什么这么多黄金，许多人不肯动动脑子，视如粪土一样呢？
　　林小红看到陆任颉要走，犹豫再三，还是跟着他到了走廊上。
　　“你要不要一次吃个午饭？”
　　陆任颉已经有些感觉到，林小红真的是对他有意思了，她在主动约他。他抑制住不安和没有整理出的慌乱说。
　　“我约了人一起吃。”
　　看着陆任颉大步离开，林小红忽觉这一刻心里就暗下来。
　　刚才他来的时候，那种阳光直射迎面而来的感觉，随着他离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一样。
　　曾真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到小箫在洗手台边往脸上补粉。小箫也看到她，立刻环视了下四周说。
　　“刚才我看到林小红约陆经理吃午饭啦。”
　　曾真有点不太喜欢地看向她，边洗手边淡然地说。
　　“别胡说八道啊。”
　　“她约陆经理吃饭！人家没理她，他们俩好像关系一般……她有点剃头担子，一头热……”
　　曾真继续不理她，开始按第二遍洗手液，把手又洗了一遍。
　　她心里总觉得很多地方有细菌，许多人摸过的门，还有这个满是水渍地水龙头。总有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地感觉。
　　曾真小心地拧开财务室的门，就看到刘万升正在等她。
　　“又去洗手了？唉，你也就一个小山村出来的，怎么那么讲究！”
　　“我就这点讲究，碍着你什么事了。我现在又不回老家了，出来读书工作十几年，一回去一点都不习惯。”
　　“那去吃饭吧。”
　　“今天不想吃！气都气饱了，你自己去吃。”
　　“哎，怎么回事？请你，你还摆架子。”
　　“唉——我这边还在烦！离婚的事，你别烦我。”
　　“还不肯离啊！这男的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你又不回他那个城市，他就不找了？”
　　“看我31了，拖时间跟我要钱呢！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那么不要脸！”
　　“哎哎，别连我一起骂。不吃就不吃。还给他钱？不理他！”
　　“我受不了，我一定要和他了断清楚！晚上再和他打电话吵，现在不想影响做事。”
　　“嗯……你一向冷静，等公司稳定，做大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做到养老啦。”
　　“灌什么迷汤，讨厌！唉，刚才小箫说啦，林小红叫陆任颉吃饭，他没理她。”
　　“是嘛……小箫还那么爱听壁角……”
　　“她闲的。我已经说她了！你说，林小红做的那些，小箫都能做。干嘛，还把她放那。这不是多出一笔费用，真是吃饱撑的……钱多啊，养一个人。”
　　“你知道什么！你们女人看的都是表面！”
　　曾真总觉得自己和刘万升是平起平坐的，虽然他头衔比她大，管的比她多。但是一个公司的财务部才是老板的心腹。听他这么说话，不由心里不乐意。转头就看到他转着眼珠，若有所思地表情。
　　“你又想馊主意……”
　　林小红拿了钱包要往外走，就看到刘万升从财务室走出来。
　　“唉，小红，去吃饭啊？”
　　林小红就点了点头，刘万升随意朝门一拉，请她先走。
　　“一起去，我请你。”
　　“啊……不用，我就在那边小巷吃快餐。”
　　“哦……没事，我也吃快餐！我这个人，对吃从来不讲究。一起走吧。”
　　他们上班的大厦在一条有名的商业街上，附近吃的东西对林小红来说都很贵。但是每个商业街的另一边，总有几条小巷。巷子里是各式各样实惠而满是人来人往的小吃店，及一些鲜花礼品店。
　　林小红和刘万升就在一张桌旁坐下，和几个不认识的人坐一起吃了一份工作餐。她点了一荤两素，刘万升是二荤一素。
　　“小红啊，今天陆任颉约我们和他们公司销售总监吃饭。我说叫你一起去吧，他说不要叫你。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彼此之间，熟不熟？”
　　林小红一愣，就看到刘万升浑然不在意地吃着饭。
　　“……我们就是认识，算一般吧。”
　　“怎么一般？你们怎么认识的？哦，你别当我是经理，我28比你大不了几岁。我们随便聊，大家都淮北农村的，能关照，互相关照下也应该的。”
　　林小红不是从学校刚毕业，她已经在小城经历了一番人生风雨。又在这感受到因为利益，人和人之间异常分明地经纬。在经线的一面，会很安全。而到另一面，就会被当成异样看待。
　　尽管她想事情，喜欢简单，但是刘万升这些话，明显是在套她的事情。
　　“我们在火车上认识。然后我过来，没找到工作。他知道后，就帮我了一下。就普通朋友……”
　　刘万升已经快速地计算出了结果，一是陆任颉对她还有心。二是陆任颉只是帮她一下，自己是浑然不在意的。他只知道陆任颉条件优越，并不能理解这种本市人的实际想法。但是他可以根据他们的关系，去想一下他要怎么对待处理工作上的事。
　　从小巷往公司走，有几分钟路程。林小红不再说话，气氛低沉。她和刘万升也不是很熟，觉得不需要去掩饰什么情绪。两人边走就边看到路边有个乞讨的人。林小红打开钱包，并没找到零钱。就问刘万升，有没有零钱借她，刘万升拿出五元给她。她就放到了乞丐身前的碗里。
　　刘万升就开始认真打量起林小红，见她属于中等偏高，人看上简单，但是目光很坚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是很坚定的看着前方，想要把一切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唉——我老婆在老家待产。马上，就要给我生个儿子啦！”
　　林小红冷不丁听他聊起家常，一时还不习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
　　“是、是吗？已经知道是儿子吗？”
　　刘万升笑着，看着远方地车水马龙说。
　　“对啊，认识人，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就是多赚钱，寄回去。让他什么都不缺。可不能，像我们小时候似的，我和老婆说，只管挑喜欢的买！你说我们来这，不就为了这个。”
　　林小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刚来，她是要找内心的希望和让自己更自信而来。这都是一些抽象地，不切实际地东西。
　　刘万升很精明很能干，带着他们做事情，他在这里，感觉比陆任颉都随意自在。他显然比她明确实际。
　　“我刚来。”
　　“别担心，什么都会有的！我刚来那会，比你现在惨。现在我在我们市里买了两套商品房。老家的房子也翻成了别墅。”
　　“……那么厉害！”
　　“小红啊，跟着我好好干！用不了几年，你也回去买房！只是干我们这个，一年忙到尾。老婆快要生了也没空回去。”
　　林小红先开始听了心里还有动心雀跃。后来就觉得不太对了，为什么老婆生孩子没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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