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烨曲

作者:四兰流芳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番外(一)十八年来堕世间


      番外(一)十八年来堕世间
      “咣当,咣当,咣当——————”
      耳边传来金自鸣钟铿锵的金属敲击声,我在外间很麻利地从床上跳起来,掀帘子进了暖阁里间,火炕上的女医生还是那个习惯性动作,极其慵懒地翻身,从被窝里伸出雪白如凝脂的手臂,在床头边搜摸一翻,然后才失望地自叹,睁眼,嘲讽自己怎么还是改不了老毛病。
      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为什么听到洋自鸣钟鸣叫会有这动作,她总是无可奈何地耸肩,讪笑,说,她老是记得自己可以控制那打鸣的声音。
      “洋人有那种自鸣钟吗?”
      我总是好奇地问,这个时候这碧烟棕红长卷发的女医生可来劲了,拥着碎花蜡染被子就开始滔滔不绝,说这有什么,人类社会是不断进步的,将来,几百年后,什么都会有的。
      “那人能飞上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人可以死而复生吗?”
      她喜欢看我好奇心膨胀的样子,神秘一笑,给了我额头一下,迅速披衣下床,回头摇头还是念诵那句红毛鬼子的诗歌—————会有的,面包会有的,飞机会有的,火车会有的,轮船也会有的,上天入地,什么都会有的,哈哈哈。
      十八年了,这就是我,顾维桢,一个离开紫禁城的江南太监,与我的主子,不,应该叫老板,雇主,朋友,亲人,安莎.莱斯医生的相处模式。
      我永远会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而她,就像一本西洋人的百科全书,每天都会告诉我许多匪夷所思的天方夜谭。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止主仆那么简单,十八年了,我跟着她几乎走遍了华夏中土的山山水水,我很喜欢这种游历,就像自由飞翔的候鸟,随性,慵懒,随遇而安,从北漠到南海,从西北到东北,从天南到海北,从天涯海角到苗寨大山,最后,我们停在了她的目的地,那位狼血将军的家乡,一个苗人聚居的南方古镇。
      我们在那里停留下来,改头换面,开设药铺,造福乡里,让我难以想象的是,曾经爱得那么刻骨铭心的女医生却嫁给了故去爱人的弟弟,一个苗寨头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养老送终,同时坚持为乡亲看病施药。
      这一停顿就是十多年,连我这从来不长胡须的无根之人,唇角都神奇地冒出了几根扎人的黑须,原本我以为我会最终老死在那里,结果,一场意外的苗族山寨间的冲突,安莎医生的丈夫跟人上天坑决斗,脚下一个不小心,掉进天坑,死了。
      等处理完寨里的丧事,完成头领交接,安先生才突然告诉我要离开,半夜里她拿出盖有大红宝印的信件,我这才明白,康熙五十三年立冬,十八年了,安莎先生和我从来没有离开紫禁城的视野。
      否则,我们两个外乡人,怎么会如此顺利在这苗族山寨落脚,这个地方虽然苗汉混居,但镇守的总兵校尉年节上总是送来厚礼,本省乡绅官员对安先生也是礼敬有加。
      原来,这里面,就算没有紫禁城的直达天听,也有京城里雍和宫的关系在里面。
      原来,绕了一大圈,我这个太监依然逃不掉紫禁城这皇家的牢笼,安先生也一样,我们离开了那片南方大山,回到了紫禁城的金碧辉煌中,这些年,安先生与京中的书信,全都来自皇帝膝下的这位四皇子,雍亲王胤禛。
      实际上,我和安先生一直不愿回京的原因,很简单,紫禁城里为了皇帝老子那把椅子,已经斗得鸡飞狗跳,皇子们一个个都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自从太子胤礽在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被废,到康熙五十三年,这朝内民间,九王夺嫡的热闹就人人皆知,连我和安先生身处南方大山苗族山寨都知道了。
      自从康熙四十五年后,我就注意到,官道上的驿马来到这苗汉杂居的古镇次数越来越多,到康熙四十八年年初来得最是频繁,先生虽然守口如瓶,但回到京城,跟四爷府里的人一打听,这才知道,那阵子京城里四爷八爷太子九爷十爷十三爷十四爷等等天潢贵胄们都斗成了一锅粥,皇帝气得废了太子又复立,立完了太子还是不争气,加上八爷党虎视眈眈,挑拨离间,这里外夹攻,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太子又再次被废,这叫什么事儿。
      这历朝历代有这样的事儿吗?
      先生接到官道上送来的信,那眉头一次比一次皱得深,我从雍和宫书房管事戴荃那里听到,那段日子,四爷几乎是天天一封书信,想请安先生回京,劝说皇帝不要对太子失去信心,结果,先生当时因被丈夫儿女乡里乡亲拖着,哪里能离得开。
      不过听说四爷在康熙四十七年皇帝第一次废太子的时候,曾经拿出先生的信物,偷偷在木兰围场觐见皇帝,说动了皇帝,那一次,太子涉险过关,可几年后,康熙五十一年,等八爷党布下天罗地网,把罗织的罪名往皇帝眼前一送,四爷晓得,皇帝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凑巧,安先生的丈夫,苗寨头领江七鹞一时冲动,在对头人手里送了命,四爷又亲自差遣了先生的徒弟戴荃来接,没办法,九王夺嫡这乱局,我和先生也算是一脚踩进了这烂泥里。
      先生当年在毓庆宫跟众年长的阿哥相处过,当然晓得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是什么人,除了清楚这些皇子的为人抱负,先生更晓得这未来的结局。
      凑巧的是,八爷听信相士张明德的话,正想找人验证,不知怎么,先生回京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四爷也由此晓得府中人等不干净,混进了不少八爷党的奸细,正疾言厉色让年羹尧和李卫去查,先生却无所谓,提前回到自己住的临风小筑里睡下了。
      翌日是四爷雍亲王嫡福晋乌雅氏的寿辰,府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雍和宫里住的这位王爷平日里虽然不似八爷那般结交广泛,不过本家兄弟福晋等按规矩都是要来送礼恭贺的,先生心知到保不齐要出事,便预先和四爷说了,带着我到惠仁堂药房乐家盘桓一日。
      谁知当日一早起来,先生却说有些头晕,不想出门,自觉咱们住的院子僻静,等闲那些拜寿的人也来不了,就留下也无妨。
      可当日我确实也见识了八爷廉亲王的神通广大,最让我想不到的,还是我的兄弟,当年那八面玲珑的敬事房总管太监,皇上的心腹,如今居然也暗中倒向了八爷党。
      我不过是到后院小厨房给先生熬药,回来路上经过东边穿花回廊,意外地听到有人用江南口音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回头,当时就晓得事情不对劲。
      四爷和十三爷在前边忙着招呼客人,女眷们都在前头花厅里坐着看戏,我估摸着这会子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到后院来,便大着胆子去给先生熬药,谁知,还是没逃过我那泥鳅一般兄弟的眼睛。
      “我说今日大喜,原来是应在这事儿上,我的好哥哥,咱们也十多年未见,不成想今日在这里遇着,当日你伺候皇上亲征噶尔丹,回来的时候梁九功说你失踪,我就晓得,你还活着,没想到你居然在四爷府上。”
      我晓得这家伙是紫禁城里混油了的铜豌豆,这皮笑肉不笑的功力这些年有增无减,谁知道他对你笑着说客气话的时候,脑子里少说一万个主意都有了。
      我忙解释:“哼,真是幸会,喜事儿,状元豆灌的浆,满是喜事儿,怎么着,你今儿遇上了你亲兄弟,难不成要执行什么紫禁城的家法,把我拿了送慎刑司吗?”
      多年未见,我在南方大山里过着寻常百姓的清苦日子,模样着实苍老不少,唇角还有了些胡子茬子。而我这位兄弟,呵呵,居然还是那张清秀显小的脸,那细长条身子,那滴溜乱转看不出善恶的单眼皮鸭子眼,不过是两边脸颊多了两条法令纹,让他看起来跟小孩子有点区别。
      他说话的腔调没有变,还是让人捉摸不透,他觑眼扫了一下我手里的药罐,稍微扯动了半边脸皮,好半天,才问我:“听说,哥哥你跟了安莎先生,我说今儿有喜事儿,能遇见故人,怎么着,哥哥,你就带路吧,好歹我当年可还是跟过先生,让我去见见旧主子吧。”
      “你,你说什么呢,什么旧主子,这些年我都在四爷保定的田庄里,好不容易这几日送粮食过来,庄头病了,耽误了回程,什么安先生,兄弟,你别胡说八道,好吗?”
      “我胡说八道,你别忘了,鹿头,当年你我是怎么进宫的,你我是怎么在宫里出人头地的,是怎么在这世道上活下来的,你也别忒忘恩负义了,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你一去就是十八年,你怎么对得起恩人主子?”
      我的同族兄弟,顾问行,皇帝的心腹太监,少见地怒了。他这个人,与我不同,他像天边的罡风,你永远不知他的心在想什么,更别说他的喜怒哀乐,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何时开心,何时难过,他几乎就没怎么感情用事过,也极少发怒过。
      呵呵呵,我笑了,我真佩服他的从一而终,多少年了,他居然还记得当日我们被浣衣局的老太监捡回来,被刻意训练隐藏宫中,只为了保住蒙古黄金家族的公主所生的骨血。
      “兄弟,你不觉得这太荒唐了,你早就已经在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也太一条道走到黑了,是,我们的命是顾太监捡回来的,可是该报答的我们也报答得差不多了,我们让乌伦珠日格公主得到皇上的宠幸,我们让她生下了皇上的子嗣,我们还让她成为了妃子,兄弟,这一切都够了,难道你还要为了八爷舍了性命才甘心?”
      “当然,八爷还没有继承大统,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唉,我低头叹口气,真是造物弄人,我和这位兄弟的性格,还真是彻底弄反了。
      顾问行,这个在宫里混得油光水滑八面生风的家伙,骨子里却是个从一而终的愣货。而我,顾维桢,表面上感情用事,人生大悲大喜,骨子里却只是个随份从时的散淡之人。
      我不想理会他对八爷的野心,只回身要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巨大的撞门声,辨识出那声音的方向正是后院,我慌了神,扔了药罐就跑。
      心里愤恨,早就听说八爷党这些年在朝内朝外的厉害处,处处笼络人心,处处只手遮天,他们要对付个把人,那还不简单,这里可是四爷的地方,他们也敢乱闯。
      我红了眼,摆脱顾问行的纠缠,拔脚就往临风小筑奔去,可还是晚了一步,估量着四爷十三爷也听到了动静,只是没想到八爷手腕如此凌厉,敢在雍和宫玩这样的把戏。
      不过事情的反转让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八爷嫡福晋郭络罗氏的妹妹借口迷路,故意撞开了临风小筑的院门,然后,八爷府上的人把这小小的枯山水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爷十三爷尚未赶到,我却远远瞧见从屋子里强行押出一个披斗篷的人来,那人低垂着脸,不以真面目示人,八爷一个人上前,装模作样地顿首行礼,却突然朱颜失色,眼看着人踉跄着要倒,九爷忙上前扶了一把,同样看清了那斗篷下的人面,平日里阴沉诡谋的毒老九也被吓得有些失魂。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王爷家的私人地方,你们不经通传就闯进来拿人,是不是太放肆了。”我不顾一切往里冲,八爷的人都以为主子出了什么问题,注意力分散,我如同一股旋风一般,冲进了漩涡中心。
      此时,四爷和十三爷赶到了,后面跟着一群本家王爷贝勒福晋等,八爷嫡福晋的妹妹是出了名的刁蛮郡主,看八爷府的人都愣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以为这些人受了什么蛊惑,冲上来就推了先生一下,口里有些倒三不着两地说:“本格格迷路了,想问这里人指个路,谁知这人太无礼,连理都不理会我,我只好看这院子有没有其他人,姐夫,你们怎么了,难不成这院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八爷九爷脸色难看,四爷脸色更难看,十三爷还不知道先生的存在,不过对八爷的人乱闯雍和宫后院十分恼怒,冲口就对郭络罗氏的妹子吼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八哥八嫂也该管管这本家妹子,怎么在四哥府上乱闯,还得理不饶人。”
      “十三弟倒也管得宽,你不也是待罪之身,今日若不是四嫂大寿,你还在宗人府大牢里,人家八嫂的妹子走错了路,怎么就罪大恶极了?”
      老十是个呆霸王,正追这泼辣小丫头,上赶着讨好,对因为被太子的事儿牵连的十三爷没好气。
      看着这一家子弟兄搞得这么乌烟瘴气,四爷也忍不住呵斥府里人—————昨日福晋是怎么吩咐你们的,各家女眷福晋格格们来了要照看好,更衣净手用饭迎来送往,平日是什么规矩,今日怎么就忘了,等今儿福晋寿辰过了,伺候的婆子丫头各打三十大板,前头戏还唱着,正到精彩处,大家还是先回席上去,都挤在这里算什么。
      四爷是兄长,今日大阿哥和三爷都没来,所以这里除了两个本家王爷,雍亲王算是最高的长辈,看热闹的人听完这话散去大半,只有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以及各自手下心腹还僵在原地。
      我从地上扶起先生,偷声问怎么办,没想到八爷凑上来要碰先生,先生却突然把斗篷一掀,厉声冷斥:“不劳廉亲王爷动手,安莎是已然故去的旧人,几位王爷要见我这个当日毓庆宫讲医学的伴读,不必费这么多精神。”
      连四爷都没想到真佛突然露了真身,先生那十八年来童颜不老的风华绝颜几乎把这群斗得你死我活的天皇贵胄震撼得僵在原地,连十三爷也被安莎莱斯医生眼底那一抹幻彩的碧蓝慑住了目光。
      当年在毓庆宫皇家家学里,十三爷十四爷还小,或许没什么印象,但自十二阿哥以上,对这位中西药房里的西医大夫,那可算是印象深刻。
      自从康熙二十九年阿拉布通之战,这位来自遥远英吉利的女医生用神鬼莫测之术救了皇帝的命,到康熙三十五年昭莫多之战失踪。这位洋大夫留在大清宫廷一共六年时间,从最开始不过是奉旨给皇帝和后宫妃后看看病,到圣眷日盛,南怀仁死后,康熙曾经想让她掌管钦天监,但后来因她是女人又主动谦辞,就一直只在御前行走,建立中西药房,成为南书房西席,翰林院编修,太医院供奉,火器局主事。
      她在宫中为皇帝讲学,开设解剖课,主持施行种痘防止传染病,陪同大学士在毓庆宫讲学,在后宫中为延禧宫惠妃说话,在钮祜禄氏贵妃的权威下保护敏妃等事宜,八爷九爷十爷及至十三爷都是清楚的。
      只不过这位传奇人物在宫中最大的传闻就是与皇帝的关系,传言说皇帝曾经有意纳她为妃,因她在母国出身高贵,也算一方诸侯,所以事情没有坐实。
      但皇帝确实十分信任她,当年与准噶尔的外争内斗,她在其中起的作用,到现在皇帝还是念念不忘。
      这些年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每年朝贡,却都提及安莎莱斯先生,每每赞其事迹,与皇帝追忆往事恍如昨日。
      今日八爷趁四爷福晋大寿,指使小姨子查探四爷府中传闻的军师,居然就是当日皇帝身边亦师亦友之人,怎不让人瞠目结舌。
      “四爷,先生今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奴才正到小厨房煎药,不想就发生这等误会,请八爷见谅,安莎先生是避世之人,王爷何必苦苦相逼。”
      胤禩突然认出了我,眼中从惊愕转变为惶然,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安莎先生却直视八爷的眼睛,苍茫沉声问道:“多年不见,王爷亦是成家立业建衙立府的朝中栋梁,安莎不过是苟延避世之人,近日入京,不过是来见几个故人,王爷何必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要来拆穿安莎的面具。”
      老九看了一眼八爷,却不知先生到底是哪边的人,要说当日安莎先生对延禧宫是有恩的,八爷又是惠妃养大的皇子,有这层关系在,照理说这位当年宫里的御医西席应该是八爷这边的人。
      可安莎莱斯遁世多年,这时候突然回京,却住在雍和宫四爷府上,当年在宫中多人都晓得,安莎医生对永寿宫敏妃最是亲厚,与德妃的关系亦不简单,这就让八爷党很难判断了。
      四爷忍了多时,上前直接行了弟子礼,对先生恭敬道:“打扰先生休息,是本王的疏忽,顾维桢,你先照顾先生回房休息,我这就叫人煎药过来,八弟九弟十弟,咱们都回席上去吧,怎么说安先生当日在毓庆宫也算咱们半个老师,你们这样对她太无礼,让皇阿玛知道却不是好事,不如今日且让先生休息,八弟若有话与先生谈,改日投帖单独约见如何?”
      其实在安莎莱斯眼中,这群蹦达得厉害的八爷党根本就是小儿科,特别是八爷,当日住在永寿宫后殿的良妃卫氏居然会生下这样的儿子,这确实让人大跌眼镜。
      先生就曾经在我面前评价八阿哥,说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九爷十爷不过跟着蹦达的小丑,德不配位的结果就是会输得一塌糊涂,什么是德,为国为民才是大德,一个身在其位的人,整日谋划的都是个人得失,那便不是德,而是祸。
      其实当日八爷党势力正盛,我不明白先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隐隐觉得如同八爷这般结交权臣,弄得烈火烹油鲜花锦盛这般盛况不一定是好事。
      因为先生说过,帝王,就是孤家寡人,哪里有那么多牵挂人情,一个真正的帝王都是孤独的,没有那么多人情好讲,这不是市场里买菜,讨价还价。
      “看来廉亲王爷是等不及要与在下谈论天下了,王爷,安莎与你没有什么好说,若有话,那也是对你的母亲乌伦珠日格公主说的。”
      八爷听出安莎莱斯口中对生母有三分情谊,立马变得客气恭敬,拱手作揖道:“那就改日请先生到舍下小酌,不知先生肯否赏脸?”
      安莎莱斯透蓝的冰晶眼眸衬托着她那张从未衰老的白如春雪的异域容颜,让在场的人无不魅动三分,她高贵又沧桑的清冷气质如同三月春雪中盛放的玫瑰,冷艳中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馥郁味道。
      连九爷十爷这样不可一世的霸王都被这位当日南书房的女西席震慑得眯起眼,恨不得能上手一二。
      然而八爷一声令下,九爷十爷加上手下倒是都乖乖撤退,回到前头吃酒看戏去了。
      四爷一个眼色,我忙搀扶先生进去,剩下的人脸色都极其难看,因为安先生原本不愿抛头露面,今日这事情一出,威胁最大的不是八爷党,是事情传到宫里,皇帝的反应。
      “先生觉得如何,如果还能乘车,不如今日就转到城外皇庄上去,免得宫里来人问话,这…………”
      安莎莱斯闭眼,深呼吸了几口,掏出胸前一直佩戴的一个黄金沙漏,仔细观察了那水晶瓶里的七色金沙流动的意向,这才长舒一口气,对四爷说:“不必,该来的躲不了,既然已经回到京城,宫里早晚都会知道,今日八爷把这面具揭开了,也罢,四爷不必担心,宫里若来人,您如实回奏就是,皇帝陛下不会怪罪的。”
      “先生真要去廉亲王府,那可是龙潭虎穴,先生不能去。”我着急喊道,回头见四爷的书房管家高顺端了药进来。
      “爷,前头福晋派人来问,这晚上是否正常开宴,这后院的事儿福晋都知道了,宫里永和宫娘娘也派人送了贺礼过来,明日是否还是要进宫谢恩?”
      安莎先生显然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镇定下来,回头对四爷笑道:“王爷自去忙府里的事儿吧,安莎没事,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到了我不得不出面的时候了,廉亲王府我当然不会去,乌伦珠日格的儿子要见我,麻烦四爷传话给八爷,叫他一个人来,等下一个弥撒日,到北堂忏悔堂来见我,只有在那个地方,我才会知无不言。”
      四爷显然不放心,但先生又转头看着十三爷,蓦然感概地红了眼眶,亲热温容地给他行礼,破涕为笑道:“好不容易,今日见到了图雅格格的儿子,十三爷,您是否还记得当日你到永寿宫来看你额娘,遇到了我?”
      十三爷是感性的人,因为太子的事被牵连在宗人府呆了大半年,这会子好不容易因为四福晋生辰,能借着祝寿之名过来跟四爷见面,还意外见到了与自己亲娘敏妃亲厚的故人,这真是意外的惊喜,十三爷这侠王激动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算起来安先生确实算是十三爷的长辈,当日永寿宫敏妃的事虽然知之甚少,但十三爷这些年从老宫监老姑姑口中还是听了不少,知道当日这位西洋女医生最是维护亲娘,所以今日见了特别亲切。
      “先生,我额娘,到底怎么死的?”
      这临风小筑了没有外人,四爷眼见十三爷胤祥问出这句,也忍不住伤感,这些年十三爷在宫里受了不少委屈,当年敏妃突然亡故,十三爷自幼失怙,若不是太子和四爷护着,说不得要遭受多少白眼暗算,后来宫里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说敏妃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等下流不堪的话,说胤祥死野种的话,这让一个多情感性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安莎先生动容了半晌,慈母般看着胤祥英瑞的脸,亲切道:“阿哥别听那些人嚼舌根,敏妃娘娘身份高贵,是皇上正式册封的妃子,是喀尔喀蒙古第一美人,塔克图汗图门的女儿,您的外祖母,是天山南北鹰族首领的女儿,您的身份高贵,不比任何一位阿哥差。”
      “可有人说我额娘还活着,先生,当年昭莫多之战————”
      安莎莱斯忍不住如同母亲般拥抱了十三爷,轻轻安抚道:“十三爷莫听那些闲话,您要记住,您是皇帝陛下与喀尔喀公主的儿子,您永远是大清的巴图鲁,就足够了,明白吗?”
      连四爷都听出了安莎莱斯先生的玄外音,当年敏妃私逃的事,永和宫德妃是知情人,四爷也是偶然听说,但不敢确信,今日听见安莎莱斯如此这般说法,心中肯定了当年的真相,皇帝对十三阿哥的芥蒂,正是他生母的身份太过于敏感。
      策妄阿拉布坦虽然这些年臣服大清,但准噶尔的野心还没有彻底消除,所以,皇帝对塔克图汗这个外孙,是不放心的。
      但这样说来,皇帝对八爷这位林丹汗的曾外孙,应该是更不放心的,那么?
      四爷不敢再想,只安慰十三爷,让他宽心,皇上对自己儿子不会太狠心,现在先生回来了,皇上对敏妃的儿子更不会下什么狠手的。
      “四爷说的是,十三爷只管回去,放心,皇上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保住大清江山,保护自己的儿子,这世上许多事是不能看表面的,皇上是千古一帝,千万不要试图去猜测他的帝王心术,陛下欣赏的是潇洒自如又不动如山之人。”
      安莎先生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皇帝老子膝下的儿子们为了争夺嫡位斗得热闹,可都是当局者迷,四爷还算睿智,知道请回先生这样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毕竟每个人看待同一件事的角度不同,先生毕竟当年在御前行走多年,对康熙皇帝的性情嗜好都了如指掌。
      先生又是个忠贞的人,能在昭莫多大战后功成身退,不贪恋权位富贵,这在皇帝心底有多了三分敬重,此时此刻,九王夺嫡正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先生回来了,她一句话,胜过那些臣工说一万句。
      安莎莱斯医生一句话,真正起到了定海神针的效果,太子第二次倒台后,八爷党和四爷党斗得你死我活,八爷在御前听政推举太子事件中受伤严重,十三爷却因为与太子往来的几封书信被关进宗人府,这才是双方都两败俱伤,皇帝此刻也变成了惊弓之鸟,听不进任何人言。
      这个时候,安莎莱斯医生回来了,当年在博洛河屯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皇帝拉回来的外国女医生,英吉利高贵的女领主,皇帝的老师,朋友,情人。这个敏感的时刻,她当然成为了关键人物。
      她在雍和宫的出现,让四爷和十三爷都平静下来,四爷原本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不过因为十三爷蒙难,心思有些浮躁。十三爷本是个侠义心肠的热心人,因为当日与太子的往来蒙罪,心里原本对皇帝有些怨愤,对八爷党更是恨之入骨。
      现在安莎先生几句话,十三爷突然有些明白皇帝的难处,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恨太子不成钢,把十三爷下狱,是爱,而不是不爱。
      “这是图雅格格当日的旧物,十三爷收好,留个念想。”安莎先生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支鹰骨短笛,放到十三爷手心,眼中都是能融化冰雪的亲情暖意。
      这侠骨柔情的铁汉子也哽咽了,多少年了,敏妃之子胤祥虽然承欢德妃膝下,但真正来自生母的一丝垂爱,今日才是头一次。
      就是这一支母亲的旧物,让十三爷在被圈禁的牢狱之中,渡过了漫长的孤独岁月。
      当日,十三爷哭红了眼,离开临风小筑后,安莎先生却对四爷肃然道:“十三爷的牢狱之灾不是来自八爷,而是来自准噶尔,来自策妄阿拉布坦,这件事,说来话长,皇上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四爷要劝解十三爷,不要怪怨皇上才是,等四爷将来坐上那个位置,就会明白这其中的难处。”
      安莎莱斯先生回京后,头一次对四爷说了如此露骨的话,当时,只有在屋檐下煎药的我听见了。我不知当时四爷是何反应,但我知道,如果说四爷真正有了争储的心思,都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这几年,十三爷牢狱之灾不断,四爷想尽办法周全营救,但还是徒劳,这次十三爷能过府给四福晋祝寿,也是八爷在公议立储的事情上栽了跟头,皇上开恩,要给八爷党一点脸色看。
      十三爷今日这一遭后,又不知何时能得自由,不过,因安莎先生方才一席话,这位侠王心中定会好过许多,四爷心中也已经豁然开朗。
      太子胤礽已然是扶不起的阿斗,这天下皇上注定不会交给拥有蒙古血统的王子,所以,唯有四爷,是皇上表妹孝懿仁皇后教养,又是后宫最是德望厚重的永和宫乌雅氏德妃之子,皇帝膝下序齿在十五阿哥前的皇子中,能有资格有机会继承大统的,还能有谁?
      这么看来,先生回京,都是为四爷登上大宝铺路的。
      我心中如此这般猜测,但却不敢明说,直到,我跟随先生,在北堂听到了她与八爷的对话。
      “八爷想问什么,今日在这忏悔室,你知我知上帝知,安莎必定知无不言,看在您的生母当日与敏妃娘娘的情分上。”
      “先生知道本王要问什么,听闻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能预言未来,希望先生告知,本王是否能得偿所愿。”
      “安莎只想问王爷,王爷为何觊觎皇位?”
      “那个位置,应该能者居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太子何德何能,本王又为何不能?”
      “王爷觊觎皇位,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别人不知,先生难道不知,本王是为了额娘,为了额娘争一口气。”
      “王爷,既然您知道安莎什么都知道,您就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什么,王爷,今日的谈话既然只有你我和上帝知道,那么,安莎奉劝王爷,不要逆天而行。”
      “太子已经两次被废,难道皇上还会第三次复立,本王不相信,朝野内外都称颂本王的贤明,这样本王还没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
      “王爷,不知道您听过没有,在我们西方人信仰的宗教中,上帝曾说,人类生而有罪,八爷,您最大的错不是您的贤明,而是您的血统,这是您与生俱来的原罪,当今大清皇帝是千古圣君,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过是为了大清江山社稷千秋万代,所以,王爷,您的血统,注定了您没有资格。”
      “什么血统,你这个外国人胡说八道,难道本王不是皇上的儿子?”
      “王爷,您当然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可是您的母亲,您的生母,乌伦珠日格,彩云,林丹汗的外孙女,黄金家族的直系后代,八爷,您此生最大的痛苦来自您的母亲,这是您与生俱来的罪,正如十三爷的血统,这是公平的,您的才干野心与您过于高贵的出身,阻碍了您的前程,但您无法责怪您的母亲,也不能责怪她,因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如果您的母亲没有那么美丽高贵,当年皇帝陛下也许就不会宠幸您的额娘,说起来,您的出生也就不复存在,八爷,您应该感恩,感谢您的额娘把您生下来,否则,您的后半生,只能更加痛苦。”
      咣当一声,八爷廉亲王拍碎了忏悔室的大门,黑着一张脸走出来,眼中只剩下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和杀机。
      一切都证明,八爷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先生直白的话戳中了八爷内心最痛之处,由此也引来了杀身之祸,良妃卫氏已经去世两年,但八爷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什么人,什么辛者库贱婢,什么出身低微,真实的情况是,八皇子胤禩身上流淌的血太过高贵,所以,他注定要与皇位无缘。
      这无情的现实几乎要把八爷这贤王逼疯,他的野心,不允许这样的失败,这样毫无技术性的失败,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黄金家族的直系后代,他憎恨他的母亲,太过高贵的血统带来的错,比德妃乌雅氏这出身包衣更让人难以接受。
      当八爷几乎疯狂地逃出北堂,先生穿着传教士的黑色礼服走出忏悔室,眼中流露的全是悲凉,口中只是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上帝对待我们,正如顽童对待苍蝇,何其悲哀?”
      就因为这露骨直白的谈话,八爷对安莎先生动了杀心,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次救了先生和我的,却是永和宫主位和我那对八爷忠心耿耿的兄弟顾问行。
      八爷的人当夜直接对临风小筑进行了地毯式屠杀,就在那些杀手进门的前一秒,我见到了宫里的许多故人,李德全已经升任乾清宫总管太监,他那张精明敦厚的脸跟十几年前却没什么变化,让我恍惚想起当年还在永和宫当差的日子。
      马车上李德全却对我说,是顾问行跑到德妃娘娘那里报的信,皇上知道先生没有进宫,就是不想惹是非,住雍和宫也好,现在看来,没办法了,先生只能暂时住到畅春园里了。
      我又迷惑了,我那兄弟到底是哪一边的,他不是心心念念要扶住八爷登位嘛,现在又通风报信,这唱的是哪一出?
      我看着这一张历经人世沧桑的脸,突然自嘲地笑了,是自己天真了,我那兄弟,原本就是个猴精,哪里有那么忠贞不渝,不过是个特会钻空子的小滑头,多少年了,这家伙本性难改而已。
      先生也只能苦笑,对李德全道:“原本不想趟这浑水,没想到,跟当年一样,身不由己啊!”
      皇帝再见到这位红发碧眼,冰川一般清艳的御医时,同样感觉自己似乎一点都没有变老,他还是当年那驰骋沙场的满洲巴图鲁,因为安莎先生的容颜,一点都没有变。
      爱新觉罗.玄烨抚着安莎莱斯苍白如梨花残雪的脸,沧桑感概地说:“如果朕没有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的脸,安莎,朕几乎以为时间停止流动了。”
      “是啊,陛下,您老了,安莎却没有老,这就是安莎遁世隐居的原因,若安莎留在紫禁城,一定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妖怪的。”
      康熙笑了,看得出皇帝因为皇子们的明争暗斗有些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见到故人,怎么会不潸然感触。但安莎莱斯的冷笑话却再一次把皇帝逗笑了。
      “呵呵呵,朕还记得,你当年可是很会讲冷笑话的,咳咳咳,好多年没人这么跟朕讲冷笑话了,安莎,你是该回来看看朕了。”
      皇帝在清溪书屋的东边碧纱橱暖阁宝座床上躺着,身下枕着织花团金线密绣团蝠如意花样药枕,歪在薰笼前跟曾经的外国情人说话。
      顾问行拉我出去隔间里坐下来,照例为皇帝守夜。
      我却听见碧纱橱里皇帝拉着安莎先生的手,皇帝歪斜靠在宝座床上,曾经的患难师友却伏在紫檀木榻边,听年老的千古圣君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家长里短。
      说的是什么,不过是这个帝国现当下最机密的事情,储位夺嫡。
      皇帝跟普通民间的封建家长一样,埋怨着儿女的不孝,抱怨着膝下无人能让皇帝放心交托身后。
      “陛下,容安莎这个外臣说句犯禁的话,陛下太忧心了,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身后之事,自有后人评说,陛下操劳了一辈子,恐怕是操心过度了。”
      英吉利女领主说的话确实叫人汗毛倒立,这样的话现在宫里朝外谁敢说,皇帝的屁股摸不得,谁敢说皇帝管得太多。
      “呵呵呵,安莎,你还是如此直爽,还是如此大胆,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敢这么说朕,除了朕的皇祖母。”
      “陛下想必听说过,安莎不是普通人,安莎是个知道未来的人,陛下,安莎不会告诉陛下应该怎么选择,安莎只想给陛下讲讲我们英格兰王室的往事,我们莫塞特家族的发迹,始于一百年前的亨利八世时期,那时候,英格兰两个家族争夺王位的战争刚刚结束不久,都铎王朝刚刚建立,亨利八世国王与王后阿拉贡的凯瑟琳结婚二十年,却没有生下一个儿子,与陛下的后宫不同,因为宗教和世俗贵族的法律规定,英格兰国王与其他女人生的儿子都不能继承王位,结果,国王因为王后已经年老,无法生下合法继承人,国王不惜与王后离婚,与梵蒂冈教皇决裂,国王先后娶了五个王后,只有第三位王后简西摩生下了唯一的儿子爱德华王子,第二位王后安波林生下了一位公主,加上国王与凯瑟琳王后唯一的女儿玛丽公主,到亨利八世国王去世,英格兰只有三位合法继承人,但爱德华王子继位几年后便驾崩了,玛丽女王登上王位,因为宗教斗争的激烈,女王很快患病去世,最后,国王第二位王后生的女儿伊丽莎白公主登上了王位,这位女王成为了英国历史上最成功的女王,没有之一,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统治了英格兰四十五年,政绩显赫,陛下,中国人说造化弄人,上帝说我们无法主宰命运,您与其头痛欲裂地去选择继承人,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历史和命运去选择继承人,唯一的标准,便是大清的江山社稷,这样想来,不知是否能让陛下心神安宁?”
      所有现实都证明,这让整个大清帝国敏感尖锐的矛盾,在安莎莱斯这个外人的循循分析下,皇帝顿时豁然开朗。
      是的,既然与其昏昏使人昭昭,不如退步抽身,先从诸王夺嫡的漩涡里挣脱出来,不再明立太子,而是按照上天的意思,暗中观察,谁才是实心办事,一心为国为民,为了大清江山社稷苦心孤诣,这才是大清最合格的继承人。
      不急,不急,康熙听完别国王室的家事,忽然心智大开,明白了安莎莱斯的意思。
      “果然,德兰女公爵,一方诸侯,果然跟朕后宫那些女人见识不同,你是外人,自然能撇开干系来看待事情,朕明白了,安莎,雍和宫暗杀的事,朕心里有数,胤禩这个孩子,与胤祥一样,更加不容易,朕不会怪罪,既然他们知道你进了畅春园,就不敢再对你动手,朕还是给你腰牌,你可以自由出入宫廷,这么多年了,朕身边的故人一个个都走了,难得,你还能回来,朕还记着你当年在南书房开中西成药房上解剖课的事儿,安莎,朕离不开你,留下来吧。”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给予安莎最宝贵的自由,这是安莎最珍视的东西,陛下放心,安莎哪儿都不去,安莎会一直陪着陛下。”
      直到—————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885560/13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