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苍原

　　卢微远开窗，迎面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院子里的竹子都蒙着一层细雪。下雪了，屋里的炭盆烧的正红，上面还架着一个小壶，里面是刚沸好的水。不一会儿一股浓郁茶香就溢满了室内。“这是今年刚来的岩茶，叫崖白，生在山崖上，茶叶杀青后带着微白。在靖城里是这时节最喜欢的茶叶，不像青茶太过凉。”谢峰把白瓷的茶碗递过去，褐色的茶水透着茶碗的白，看起来像是汤药。她一口饮下，烫的吐出来，张着嘴哈气。“谁让你喝那么急的，你接过茶碗的时候难道没感觉热吗？”谢峰说着抵过一杯凉水。
　　“我模杯子是温的，”卢微远灌进一大杯凉水，“谁知道那么烫！喝水不就行了，干嘛要喝茶啊。”
　　“喝茶也是礼仪之一，”谢峰拿起炭盆上的小壶，“以后访客来访，要茶礼接待。”
　　谢峰说完卢微远没声了，只能乖乖的坐在茶桌边学习茶道，小火炉将水烧热，茶叶用茶勺舀入茶壶，冲入热水，茶叶在热水中绽开，褐色的茶水透过茶漏，进入茶海，在白瓷的茶海里打个漩，一板一眼的。“手臂柔软点，你是木头人吗？”谢峰坐在她对面，“茶壶倒的太急了，急什么……热水冲盖碗的时候我告诉你要悬壶高冲。”
　　“那样水会溅出来，”卢微远小声的应一句。
　　“所以才体现技术，这也是体现你茶道修养重要的地方。”谢峰说，“今天你就拿着白水练悬壶高冲。”
　　“是。我知道了。”卢微远闷声的应道。

　　卢微远悄悄开一条缝，左右张望，谢峰刚才出去了，确定谢峰没在附近，她悄悄的出来，身上披着一个白色的毛领披风，偷偷摸摸的出了偏院的门，穿过重重曲折的回廊，走到后院的花园里，前几天她路过的时候看到花园里种着几株梅花，心里计算着日子，估摸着今天花应该开了，薄薄的细雪在脚下碎裂，在花园门口左右张望，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刚刚绽放的梅花迎着雪，极红与极白相衬，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梅香，她在梅树下端详一会，很多梅花还是骨朵，谢峰说带骨朵的花插花最好。她从披风里拿出藏起来的剪刀，卖力剪起来，不多时就剪了好几枝的梅花，大概着刚好一抱，她不敢剪多，免得被人发现。
　　卢微远抱着梅花，凭着记忆找到浅草居，上次她去看桓夫人，看见她手机攥着的那方手帕上绣着红色的梅花，想来应该很喜欢红梅，浅草居没什么植物，更别说梅树了，卢微远站在浅草居的门口犹豫一会，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明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什么又要挂怀呢，老想着已经入冬这么冷的天，她的房间里有没有摆上炭盆。她每天给大夫人请安，却没见过桓夫人第二面，谢峰说因为桓夫人有病，所以老爷说没事不要打扰，深意是要见桓夫人要经过老爷的同意，卢微远可没勇气向卢肃河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一股冰凉深入鼻喉，“花都剪了，不送可惜了。”她对自己说。然后走进浅草居。
　　浅草居的地面上都铺着薄薄的雪，白茫茫的如同一层绒毯，比上一次来显得越发萧条，卢微远觉得这个家太大了，能好过的只有那么区区几个，卢肃河的目光在哪里，哪里才能生出光辉。
　　她从边上绕过，来到主屋的门前。轻轻地把门推开，一股淡淡的热意迎来，“母亲？”她走进去，桓夫人坐在那里，转头看她，面若桃花，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大半，挑起一半的头发在脑后挽成髻，用一根木簪子固定，身上披着一个斗篷，但是披的很不用心，扣绳都是歪的。
　　“微远吗？”桓夫人微微歪着头。
　　“母亲，是我。”卢微远抱着红梅进来，屋内陈设单调，一点装饰陈设都没有，一扇窗户开着，桓夫人似乎一直都在窗边发呆。
　　卢微远找到一个白色的瓷瓶，把梅花插进去，放在窗边，在看到红梅的那一刻，桓夫人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仿佛一颗星子落进瞳仁。
　　“母亲，天冷，把窗户关上吧。”卢微远想要把窗户关上。
　　“不要！”桓夫人忽然大声道。
　　卢微远被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良久，又放下，没有再碰窗户，“好，听母亲的。”她走过去把扣绳重新系好，桓夫人像是个孩子一样乖巧的听任卢微远摆弄，眼睛却一直看着那瓶红梅。
　　“母亲，”卢微远坐在她的对面，桓夫人回神看她一眼，“再过几天，就到元月一日了，我要去见皇帝了，每个人都羡慕我，可是我却一点都不高兴，我只是想活下去。”她静静地说，“有时候我觉得好累啊……为什么为了活下去要那么辛苦……”
　　桓夫人静静看着红梅，也许她根本就只是发呆而已。“母亲，红梅好看吗？”
　　“好看。”桓夫人嫣然一笑，人面桃花，卢微远在书里看到的，看到桓夫人笑，她忽然想到这个词，想来也许当年卢肃河在别馆见到桓夫人时，在一片花树下，佳人一笑，犹如花色的迷梦，沉醉不知归处。
　　“我下次还会带红梅过来。”卢微远站起来，她准备走了，希望回去时间没有太长让谢峰起疑。
　　“微远，”桓夫人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没事，妈妈在这里呢，微远不怕。”
　　卢微远闻到淡淡的花香，像是梅花，她小心的举起手，轻轻抱住桓夫人，“我会保护母亲的，他们说母凭子贵，只要我足够优秀，母亲也能过的好。”卢微远说完都不敢看桓夫人什么表情就往外跑，因为她不敢，这是她的承诺，她下了很大的决心。
　　但是她还太小，不足以去承诺给谁一个未来，哪怕那个人是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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