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苍原

　　早上谢峰还没醒，就感到有人钻他帐篷，还没来得及睁眼看是谁。脸感觉一阵疼，“醒醒，醒醒。”谢峰一睁开眼，看到是卢微远正拍着他的脸。
　　“什么事啊？”谢峰还有点迷糊，平时还都是他叫醒卢微远的。
　　“没时间解释了，”卢微远说，“昨晚效果太好了，本来我还打算多来几回，但是图蝎今天可能就要撤退，我礼还没送完呢，我带五十个人先走，你整顿剩下的，让他们随后赶上，你们要骑马过去。我们只有半天时间，这里是汇合地点。”卢微远把地图丢给他。
　　“你等会，”谢峰拉住她，“我……”
　　“这次不行，你在这我才放心，你要真担心我安危，把这事做好，做好我就没事。”卢微远说完就钻出帐篷。
　　谢峰拿上外套就钻出帐篷，卢微远已经不在，“快，传令兵，叫全员集合准备下山，带上干粮，别做饭了。”
　　面对荒漠的山脉因为长期风化，从山脚往上都是垂直的峭壁，卢微远带着人绕了很远的路才下去，提前已经派人牵马等在那，每个马上还有一袋麻袋，“快点，”卢微远打马就往荒漠跑。
　　“微远，不是，长官你要往哪里跑啊。”原先骑兵队长跟上来，现在骑兵的指挥权归卢微远，他算副手。
　　“这里。”卢微远指着地图上画的红叉。
　　“这是古河道，你去那里干嘛。”
　　“我们赶去给图蝎送礼啊。”卢微远说，“幸亏昨天晚上没睡着，这要让他们溜了，下次就逮不到了。”
　　“这跟古河道有什么关系啊。”骑兵队长不懂了。
　　“徐哥你就不懂了，我这两天思考荒漠这么大，你说他们的老营在哪啊，难不成一个个绿洲摸过去，不过他们是游牧部落，打战这么大的事，肯定全部落都会过来，老营应该不远，我问很多人，才知道这里有块绿洲，古河道通往这片绿洲，他们肯定顺着古河道走。”
　　“要是他们不在这呢，这太儿戏了。”徐哥有点怀疑。
　　“这猜测的东西，怎么能行动呢，所以昨晚去抓了一个图蝎，这才确定了。”
　　“你昨天跑出去了？！”徐哥非常震惊，“谢副官知道吗？”
　　“嘘，”卢微远把手放在嘴上，“这事我就跟徐哥你说，别说出去。”
　　“坎博，”卢微远登上一个沙丘，回头叫坎博。
　　“这里，这里，”坎博一个步兵头次骑马就这么长距离的奔波，这亏是抱着马脖子才没掉下去。
　　“是不是这里？”卢微远给他展开地图。
　　“是的，往前十里就是那片绿洲了。”坎博对着地图。
　　卢微远策马下土丘来到古河道，摸摸土质，“把你们麻袋都解下来，”卢微远命令道，“一半的人去周围搬土，带石头的那种。”
　　一共三十多个麻袋被解下来丢在地上，卢微远把麻袋里的东西倒开，袋子里都是圆盘状的东西，“这什么啊？”其他人好奇的围在一起，都能给她撑起一片阴凉了，“你们，”卢微远命令剩下一半人，“十个人去周围警戒，图蝎他们还要汇合攻击西口的路队，最多半天功夫，剩下的，把土给我挖开，快点。”卢微远还真是有点威严，大家都去执行了。
　　卢微远布置完命令，就开始专心致志的对付眼前的地雷，她前面已经做完大半的工程，但最后一道矿石粉添加后，地雷就非常脆弱，一个不小心就会爆，所以不可能提前做完，卢微远把自己马上的袋子打开，一个个往里面灌矿石粉，一下子做这么多，她自己的手也有点抖，幸亏提前做了个容器，一个容器就是一个地雷的量，她没有大爷那么准能一下用手掂出啦。
　　地雷做好就放在挖好的坑里，后面在一个以前种田的骑兵建议下，把人分成三拨，第一拨挖坑，第二拨把地雷半成品放好，卢微远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然后第三拨把土盖上，一群人热火朝天，远看就像在荒漠里垦荒种田，结果倒是一样，都能开花，太阳越升越高，阳光毒的不行，卢微远的汗一把一把往下淌，但是汗不能滴在地雷上，要是受潮就不炸了，她连铠甲都脱了。出去警戒侦查的人回来报告，图蝎部队快到了，卢微远埋上最后一个地雷，“快藏起来。”她一边大喊，一边上马。
　　“谢峰怎么还没到，千万别迷路啊。”卢微远向远处眺望，她有点急，这要是能分身，她肯定分了，一个在这埋地雷，一个去带骑兵，然而图蝎已经近在咫尺，现在急也改变不了什么。
　　“徐哥，”卢微远抓住徐哥，“你叫他们先撤出去，去找树干，能拖在地上的，能起尘的，越多越好，只要你听到这里有声响，就装作往这里追，气势一定要足，声响一定要大，装作你有千军万马。”
　　徐哥领命去了，卢微远拉着坎博躲在土丘后面，“长官你不撤吗？”坎博问。
　　“这不是怕有意外吗？”
　　“你要出事才是最大的意外。”坎博低声说，心理想着，你要不撤也别拉着我啊。
　　“安静。”卢微远示意坎博别说话。
　　已经可以看到尘土了，图蝎的部队非常近了，他们果然顺着古河道来，先锋部队踩到地雷阵，地雷立刻就炸起来，这个地雷是大爷用的加强版，大爷打猎就单纯靠矿石的爆炸的威力，她做的地雷的时候往里面不怀好意的加了一些锐石和废旧武器的碎片，这都是她精心收集的，这些东西在爆炸的瞬间，就借力喷在马肚子上和马腿上，马瞬间就倒下去，人被马带到地上，往地上一滚，引发了更多的地雷。一时间尘土横飞，带起来的尘土都是红色的，血腥味混着尘土味，就像卢微远第一次看战场的闻到的味道，而这次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和马临死前的嘶鸣。
　　图蝎的部队一时间停滞不前，“坏了，”卢微远突然意识到什么，想半天怎么就遗漏了这关键的一点，这里是荒漠，不是西口只有一条道，不走古河道他们能饶着走，实在不行还能沿着古河道走，要是有足够的时间，卢微远能铺上五里宽的地雷阵，或者让骑兵强行围堵，现在两样她都不占，“不能让他们绕道，必须要让他们往这条道上走。”卢微远跳起来，灵光一闪，抓着坎博说，“待会我一出现，你就用图蝎语说，说我是翠羽的高官，总之怎么诱人怎么说，听到没有！”
　　卢微远爬上马，一下越下沙丘，出现在地雷阵另一头，勒起马头，马双腿站立嘶鸣，要多拉风有多拉风，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坎博吓的不行，他第一次离敌人那么近，平时就在城楼上远远的看着，虽然他也是图蝎人，但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家就被图蝎部落赶出去，“这是翠羽的主将，是，是他把守城门。”坎博说话都说不利索，硬着头皮大喊。
　　这句话引起了图蝎的仇恨，他们愤怒的大喊，卢微远搭弓射箭，瞄准他们，眼前忽然出现他们倒在地上插着箭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来到现场的时候，胃里涌来一股恶心的感觉，拉弓的手不由发抖，她意识到这是在杀人，不是在杀猎物。
　　“我在干什么？”她对自己说，“那些躺在地上的人，难道不是我杀的吗？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眼前忽然晃过小周的背影，看到他转身，眼睛上插着一支箭，双眼留下两行血泪，恐怖而狰狞，她吓的手一松，一支箭破空而出，正中一名图蝎的眼睛，他惨叫着坠马。再回神，小周的幻影已经不见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抽箭，搭箭，瞄准，瞬间就射翻了他们几人，更是点燃了他们的愤怒，图蝎要强行冲过来，卢微远一直连续不断的射箭，往前冲的很快就被地雷炸翻，就在他们准备射箭并且绕过古河道对付卢微远的时候，徐哥的“追兵”来了，一路喊杀震天，马后面拖着干树枝，尘土飞扬，所有能带响的都敲出声音，看起来果然气势非凡，“徐哥还是挺靠谱的。”卢微远松下一口气。
　　图蝎部队躁动起来，一边看起来千军万马，一边却只有卢微远一个人，掂量一下，还是卢微远这边比较好通过，如果能抓住卢微远还有谈判的条件，这时候，四面八方都赶来骑兵，是谢峰终于带着剩余的骑兵赶到了。图蝎没得选择，只能强行通过，卢微远往旁边逃走，“射箭，射箭。”她大声的下命令，“把周围围住。骑兵迅速分散成月牙型。”一时间箭雨齐发，没被炸死的图蝎骑兵也被箭射死，爆炸声掩埋了惨叫声，古河道里尸横片野。
　　“长官！”坎博冲卢微远大喊，卢微远一回神一支箭从自己眼前飞过，她感觉箭羽都要擦过她的皮肤。卢微远回头看到图蝎当中还站着一个男人，脸色黝黑，五官深邃，一双眼眸亮如星星，穿着羊皮袄，手上肌肉有力，手里拉着弓，已经有一支箭搭在弓上，指着她，卢微远下意识就要抽箭，那个男人大喊，但是图蝎语卢微远听不懂，“坎博。”卢微远大喊，“他说什么？”
　　“他说别动，”坎博翻译。
　　男人又说了句话，“他说，翠羽的长官是想和他比射猎的技术吗？”
　　“有趣，”卢微远拉住□□的战马，“坎博，翻译给他听，请问这位是图蝎的首领吗？”
　　坎博跟男人对话，“他说是，他说他叫亚术。”坎博又转给卢微远。“他说没想到翠羽的长官这么年轻。”
　　“年轻又如何？”卢微远看起来无所谓被人拿箭指着，一时间战场寂静无声，两边部队的箭都指着亚术，而亚术一人箭指卢微远。“战场上的成败和年龄有关系吗？”亚术瞥向坎博，坎博把卢微远的话翻译给他。
　　亚术开口，“他说，如果你要命，就让他和他的士兵走。”坎博说。
　　“这话说的新鲜，”卢微远说，“我刚才出现在你面前，就没打算要活命，亚术首领不妨看看周围，如果你真杀了我，你们才真的可能走不了。坎博，翻。”
　　坎博老老实实翻译，卢微远看着亚术呼吸开始粗，脸色开始泛红，他开口，“他说他们图蝎人生于沙漠死于沙漠，如果他的命能换翠羽长官一条命，那很值。”
　　“我的命这么值钱？”卢微远说，“那么来啊，”卢微远展开双手，仿佛双手迎接，“一命换一命，亚术首领能下手吗？”
　　“长官？”坎博慌了，“你这是在挑衅。”
　　“翻。”卢微远命令地斩钉截铁。
　　坎博磕磕巴巴的翻出来，亚术脸都涨红了，他的愤怒正在汹汹燃烧，估计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头一次遇到卢微远这样面不改色还挑衅的，弓拉的更紧。亚术手松开，一瞬间，箭破风而来，卢微远仰头从马上摔下去，“微远！”谢峰的怒吼飘荡在古河道的上空。
　　卢微远从躺在地上，看着蓝色的天空，蓝的像是裂谷下完大雪春天来临时淤积的湖泊，映照着天空，阳光射进卢微远的眼睛，有些刺眼，眼前慢慢模糊起来，是阳光的原因吗？她从地上爬起来，揉揉眼睛，她的双手冰凉，满是冷汗。
　　亚术身上插满了箭，在他放箭的一瞬间，他就被周围的箭雨覆盖，然而他却没有倒下，眼睛死死盯着卢微远，如今看卢微远爬起来，这眼睛里还有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但是她知道，亚术早就死了。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血，不知道是人血还是马血，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映照着鲜血，古河道里好像流着一条血河。
　　“血流成河啊。”卢微远轻轻地感叹。刚才的一切恍然在做梦，好像刚才一瞬间她真的死了，已经派人去通知薛碧，大家都在打扫战场，剩下她一人在马背上望着夕阳发呆，“微远，”谢峰火急火燎冲上来，看着卢微远还好好的，终于松了口气，一瞬间身子还有点摇晃“你能不能不这么冒险，一个人站在敌人面前，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今天是你运气好。”松口气后的谢峰火气格外大，几乎是对卢微远怒吼，没顾上周围还有人。
　　卢微远看着谢峰，咧嘴一笑，“对不起，哥。”
　　谢峰愣了一下，伸手抱住卢微远，“你每次只有道歉好听，你知不知道刚才一瞬间，我，我真的以为……要是我能早点赶来就好了，但是荒漠不好认路，我还迷路了一段，后来看到徐哥的兵在捡木头，我才跟着他们赶过来，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了。”
　　“哥，你放心，我这么怕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把握。”
　　“你有什么把握，刚才那么情况那么危急，”谢峰说，“你要真的有什么事，你不是要我命吗？”

　　遂宁五年八月下旬，收到裂谷前线的边报，遂宁五年七月下旬，守军重创图蝎游部主力，共杀敌军，一千二百余人，己方在防守时伤亡三人，反攻时伤两人，西口车骑将军薛碧麾下卢微远少尉负责此次反攻战役。随信付少尉卢微远报告，“臣此次行动，全为薛将军指导有方，日夜忧叹国家边界安宁，筹备以不时之需，方能御敌于国门外，使国内生灵免遭外敌屠难，臣不过驱使犬马之劳，此次战役，薛将军乃是首功，而后是众将士，如不是大家奋起反抗，英勇表现，方显翠羽军人铁血本色，臣不过是蝼蚁之力，不能撼动整个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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