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记时顾

　　许时顾回房后没有打开灯，而且瘫在柔软的大床上。房间里很暗，窗帘全都被紧密地拉上，严严实实遮挡住了外界投射的光芒。随手一抓抓到遥控器，按下按钮后，头顶上的水晶灯开始规律地旋转，传出柔和悦耳的纯音乐。灯光微弱，房间里稍显昏暗，但是瑰丽柔情的暖色色彩投影在房间四壁，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让许时顾觉得宁静又安心。
　　今天听到哥哥频繁被提起，让他想起了自己好久不见的哥哥，想起了和哥哥在一起时那段弥足珍贵的时光，深深陷入回忆的泥沼。
　　水晶灯是在许时顾还很年幼时购置的，是他哥哥亲自挑选的，为了让许时顾学会一个人睡，水晶灯里还可播放哥哥亲手弹奏的几首钢琴曲，体贴入微，细腻温柔。
　　许时牧还很小时，父母就能狠下心为生意的事四处奔波，将孩子交予爷爷奶奶外婆外公。聪明又高傲的父母拒绝继承家业，都想靠自己的实力创出一番事业，各自闯进向往的领域里拼搏。
　　再后来又意外生下许时顾，母亲照顾没多久，又开始撒手不管。只是偶尔回来探访两人。
　　三四岁时，许时顾还很爱撒娇，父母又不在身边。比起年迈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到底是比较亲近血缘关系最近，和自己差了六岁的哥哥许时牧。一天到晚，恨不得粘在哥哥身上，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玩，一起睡觉。可以说，许时顾基本是由许时牧给带大的。
　　直到小时顾要上小学的时候，外公外婆传来消息，两人年事已高，希望作为嫡子的哥哥可以陪同准备去外国休养的两人。
　　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爷爷奶奶没有第一时间挑明，而是趁着晚饭时间假装问小时顾：“顾顾啊，你这么粘着你哥哥，万一有一天他离开你了怎么办？”
　　小时顾“啊呜”一口吃下哥哥亲手喂的饭，漂亮的大眼眨巴眨巴着，十分天真无暇道：“我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爷爷顿时表情很受伤，双手捂着心口，哀怜地问：“你不愿和爷爷生活了吗？爷爷还想和顾顾一起钓鱼呢。”
　　奶奶“砰”的一声把菜放在餐桌上，怒骂道：“臭老头子，什么钓鱼，你哪次不是钓着钓着把鱼钩挂在顾顾身上拿去喂鱼？！信不信下次我叫人把你绑成人棍丢进池塘里当鱼饵！”
　　爷爷眼神四处游移，机智地闭嘴。
　　哥哥十分怜爱地用手帕擦干小时顾嘴角留下的汤饭痕迹，却因刚才爷爷奶奶的话忍俊不禁。
　　小时顾舔舔嘴唇，毫不吝啬地赞美：“哥哥你笑得真好看。”
　　许时牧宠溺地笑笑，继续喂饭。
　　爷爷又忍不住出声循循善诱道：“顾顾啊，你总有一天会长大，总要学会一个人穿衣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啊。怎么可以老是劳烦牧牧？你要成为哥哥贴心懂事的小棉袄才对。”
　　小时顾听完，想了想觉得还蛮有道理的，自己竟然无法反驳，顿时瘪起嘴巴。小手抓住许时牧的衣角，任哥哥再继续喂饭，却也不肯开口了。
　　一时间餐厅里静得只余餐具的碰撞声。正当爷爷觉得尴尬，奶奶作势要踢爷爷一脚的时候。软软糯糯，嫩嫩的声音道：“哥哥是不是要去陪外公外婆了。不和我住了。”
　　爷爷奶奶身形一僵，许时牧的动作也是突然顿住。
　　“顾顾……你哪里听来的啊？”奶奶看着小孙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疼得不得了。
　　奶奶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澄清，小时顾委屈得眼圈立马红了，眼泪像掉串的珠子似的啪啪地掉，依旧瘪着嘴不理，低头默默地哭。
　　许时牧放下碗筷，双手饶过小时顾的腋下，一个用力抱在胸前，轻柔地拍拍后背。年幼的孩子眼前一花，下一秒哥哥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翼间，温暖的手掌在后背无声地安抚。死死地抓住哥哥的衣服，小时顾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不停地抽泣。
　　许时牧站起来颔首道：“我们先回房间休息了。”
　　爷爷奶奶不好再说话，这种时候也只能交给和时顾最亲的时牧了。
　　许时牧抱着小时顾擦干净他哭花的小脸，虽然小时顾还年幼，但也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玲珑。不难看出长大后也将会是个惹人注目的孩子，现在软萌的姿态就很戳中哥哥的神经了，让对外一直冷冷淡淡的许时牧却对他宠得不得了。哄着小孩子刷完牙，许时牧就抱着他一起上床睡觉了。
　　“别哭了。”许时牧摸摸小时顾柔软的黑发，在额头轻轻一吻，手在后背轻轻地拍，一副哄着小孩入睡的姿态。
　　小时顾蹭蹭蹭，蹭进许时牧温暖的怀里，小小声地抽泣了好久。
　　小时顾又努力憋住泣音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外公外婆。”
　　“嗯，那爷爷奶奶呢？”
　　小时顾皱着眉，左右为难，“我们有空可以回来看看他们。”
　　“可是我得上学，你也要。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回往返。”
　　“……”
　　许时牧纤细的手掌握住小时顾软软圆圆的小手，哄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爸爸妈妈也不在身边，他们只有我们了。如果连我们都抛弃他们，他们会伤心的，比你现在还伤心哦。”
　　小时顾脑袋埋得更深。半晌，软软的声音小声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时牧稍微松了一口气。粘人的小时顾好不容易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但是小时顾并不清楚为何外公外婆突然要求自己去外国的原因，而许时牧心知肚明，这陪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但是他不能明说。
　　“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星期吧。”
　　“那我、我上学怎么办？”
　　“爷爷奶奶会亲自带你去的。”
　　“那我吃饭怎么办？”
　　“时顾很聪明，一定会自己搞定的。”
　　“那我睡觉怎么办？没有你，我、我睡不着……”
　　许时牧稍微犯难了，思索了几秒。总不好让爷爷奶奶陪睡吧。
　　“时顾也要学会一个人睡啊。”手摸了摸脑袋，哥哥诱哄道：“哥哥以前也是一个人睡的。”
　　小时顾没有作声。许时牧低头一看，发现小孩子早已入睡，呼吸平稳。
　　“晚安，宝贝。”许时牧失笑。在他额头轻吻，也闭目入睡。
　　小时顾知道许时牧要离开的事后，对哥哥变得不再那么粘人，渐渐学会一个人穿衣，一个人吃饭。还答应要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把两老感动得泪流满面，爷爷答应小时顾会在钓鱼的时候忍住把软萌的他当鱼饵的冲动。被奶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又过了一段时间，等许时牧庆祝完生日后就离开了小时顾。直到三年后才回国。
　　思绪暂停。是一夏轻轻地叩门，“少爷，可以开饭了哦。”
　　“好的。”
　　脚步声渐隐，许时顾思绪又飘远。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两位老人在哥哥离开后并未陪伴他太久。他有点庆幸自己当时愿意改变主意留下来，陪着爷爷奶奶度过余下的宝贵时光。
　　虽然他的思念并未因哥哥的离去而减淡。
　　就算，趁着假期的机会去找哥哥，也没有减轻他小时候就养成想对哥哥在心灵上的依赖。
　　他从小就知道，哥哥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在许时顾还在幼儿园玩泥巴的时候，许时牧在贵族学校拿奖杯的事就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
　　带点耀武扬威的意味，赖在哥哥身边。被耀眼的优秀者吸引并欲获得同等成就的人，从来没有年龄之分。
　　可是，哥哥高中的时候，对他说过：“我并不希望你和我一样做到事事完美。时顾你和我不一样，我由于身份不免对自己要求严苛。而你可以只做你想做的，喜欢做的，我希望你的人生可以轻松一点。”
　　然而，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可以在短短一瞬间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或者说，有些人的人生是注定好的，而那些突如其来的变化，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班主任的谈话，田佳茵的挑衅，同学间的非议。
　　他喃喃自语：“好像所有人都不允许我活得太轻松……”

　　吃完饭洗完澡，许时顾放松地坐在书桌前。之前念想到哥哥，让他发觉他现在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地步。
　　并非不愿改正自己奇怪的得分状况，只是他有三年时间在外国学习，思考的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而且他确实有点偏好用难度极大的事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之前从未想过要彻底改正这个毛病，但是以现在的状况，也容不得他任性了。作为那位天之骄子许时牧的弟弟，他又怎会与“平凡普通”挂钩呢？
　　几经考虑，许时顾认命地翻出一大叠练习资料。
　　“真是的……也只能这么干了。”

　　而在同一城市的某个地方，穆行舟正坐在书房，翻阅着各种文件资料。
　　田佳茵身陷在圆形沙发上，对着专心致志忙碌的穆行舟轻微抱怨道：“行舟你每天都这么认真干嘛？你不来我家吃饭就算了，我来你家找你你也不理我一下。”
　　穆行舟头也不抬，“你给我打赌添乱，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怕什么，许时顾成绩根本比不上你，就算你失常发挥，也绝对赢他一大截。”
　　“他是许时牧的弟弟。”
　　“那又怎样，许时牧是许时牧，许时顾是许时顾。他们名字发音还挺像的……不管，许时顾又不是他哥。”
　　穆行舟揉了揉太阳穴，蹙眉道：“你看过许时顾的试卷吗？”
　　田佳茵一愣，“没有，我干嘛要看他的。”
　　“在综合分析栏里标注的题目，他几乎每次都全对。”
　　综合分析栏里标注的题目，不就是难度很高，正确率低得可怜的题目吗？田佳茵转念一想，被惊得一脸不敢置信。
　　“不……会吧？他？他排名不是中等吗？”
　　“老师说他偏好难度大的题。”穆行舟再次看向手中的复习资料。
　　“……”田佳茵很想怀疑穆行舟话里的可靠性，却被刚才一句“他是许时牧的弟弟”堵得说不出话。看着认真研究资料的穆行舟，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闯了什么大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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