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花

　　柳素昔一到酒店倒头就睡，她谁得很不安稳，可到底也睡了一下午，一觉醒来，玻璃墙上已经映着满天的繁星了。她开了一瓶矿泉水，想了想又扔进了垃圾桶里，用咖啡机煮了一杯曼巴咖啡，随后整个人脱力地倒在米洛沙发的蟒纹牛皮上。

　　她逆着灯光半睁着眼打量这个套房，只要进了这屋子，就再看不出酒店的痕迹，整个空间明亮而宽敞，所有的装修都时尚精致，像是有房屋的主人用心设计细细挑选过一样。但同时，这里干净整洁的过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熏香的气味，连厨房都一尘不染，太过干净了，反而没有一丝人味儿，呼吸着的空气每一分钟都有陌生的味道。

　　房间的落地窗正对着浓溶的夜色，站起来的时候能看到S市流光璀璨，万家灯火的夜景，躺在床上就只能看到浩瀚寂寥的夜空。柳素昔想起她在法国的时候读小王子，里面说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看的时候觉得无比美好的句子，可她无端端地觉得悲哀，而这种悲哀无法对人言说，也无法跟自己解释清楚，时光蒙着尘，浓不到流泪，淡不到忘怀，只是时不时地提醒着它的存在，让她在面对着美景，或想起某些美好的事物的时候，就无端端地觉得悲哀。像暗夜里一盏将熄未熄的微弱烛光，燃不起又灭不掉。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翻来覆去还睡不着的柳素昔决定出去。

　　她刚刚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一双布洛克雕花的深棕皮鞋朝自己这边走来，她心里一跳，沿着那人笔直修长的双腿往上看去，是一套暗金素纹勾边的黑色长袖衬衫和侧面斜裁的修身休闲西裤，包裹着细瘦的腰身，偏偏带着锋芒毕露的力量。

　　——这是柳素昔获奖的成衣设计，取名“孤堡”。

　　柳素昔呆愣的时候，那个男人扫了她一眼从她眼前略过。只一眼，她看见那个男人修长的脖颈，削尖的下巴，嘴唇殷红，凤眸微挑，眉长入鬓，一张脸浓墨重彩的妖冶，像一只妖孽乘着夜色辗转而来。

　　她盯着那个男人半晌没有回神，直到后面追上来一个穿着小礼服的女人，是近来红极一时的影星苏曼，追上那个男人之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柳素昔也跟在后面走到电梯口。她想起佩内洛普说过，出色的设计品是挑人的，每一件设计品都有它的宿命。柳素昔不知道，她是不是遇见了她的宿命。

　　“小姐，你要进电梯吗？”

　　柳素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的背影出神太久，苏曼正按着按钮催促她，那个妖冶的男人站在电梯中央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柳素昔连忙道歉，“对不起，我要进。”

　　苏曼跟她点头示意之后就半垂着眼睛靠在镜壁上，柳素昔发现她的眼眶通红，嘴唇紧抿，像是哭过的样子。

　　人都是有领地意识的生物，尽管这电梯再宽敞，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和陌生人在一起难免会感觉不舒服，如果对方气场太强那被侵犯的感觉就更明显了。柳素昔偏头数着楼层的显示灯，从三十六楼下来真是一段漫长的折磨，更何况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对方两人之间令人尴尬的压抑。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观察那个男人，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透过略带磨砂的镜面瞥向那人。柳素昔对自己说，设计师总是受不了美的诱惑。

　　柳素昔再次抬了抬眼，透过金色的镜面墙正对上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带着微微的警告和不耐，视线相撞，她心里一跳，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电梯刚好到了一层，她低着头也顾不上礼数站到门前，电梯门刚一打开就侧身闪了出去。

　　她急急忙忙朝门口走着，忽然想起要让酒店帮自己去拿另一箱托运过关的行李，就转而去前台填了份单子，等她填好了单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那两个人站在坡道上，前面还站着一个少年一脸惊恐地低着头，酒店里面的灯光打过来，衬得一张脸惨白。

　　柳素昔愣了愣，这不是白天机场里碰到的那个少年又是谁！

　　世界真小。真小。

　　大概是被偷拍了吧。事实上，很少有媒体敢大着胆子到京颂门前来造谣生事，曾经有过一个媒体，隔着京颂侧门边的长廊拍了一张照片 ，却在三天后消息全无。柳素昔没有招惹那个男人的打算，低头看着手机当做没有看见一样从旁边穿过。

　　“哪家的？”

　　柳素昔听到那个男人流沙一样带着戏谑的声音。

　　“我……我……”

　　他倒是学乖了，不会一下子就把老底掀给别人了。可又有什么用呢？那个男人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吧。

　　柳素昔数着自己的脚步，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叹了一口气，又折了回去。

　　“哎呀，我正找你呢，原来你在这里啊，柳……小柳啊！”柳素昔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这么晚了，让你等久了吧。”

　　那个男人微微扬着下巴，垂着眼睛看她 。

　　柳素昔把手机塞回包里，仰起头对着两个人抱歉地笑了笑，“这是我的摄影师，我让他在门口等我的，不知道他给你们添了什么麻烦，我先跟你们道歉了。”

　　“你的摄影师？”那男人冷笑一声，殷红的薄唇嘲讽似的勾了勾，“你的摄影师大半夜躲在一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拍照？”

　　柳素昔瞪了柳乐一眼，回头继续堆起笑脸，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的，我想他大概是看到先生风华绝代，惊为天人，一时间就没有管好自己的手。您知道的，摄影师最喜欢拍美景，和美人了。”

　　那美人的脸瞬间黑了黑。

　　顿了三秒，那男人转身正眼瞧着柳素昔，顺便抬手整了整衬衫的袖口 ，声音更是清冽，“照你这么说，那还是我的错了？”

　　“怎么会，先生的美貌毕竟是天生的。”柳素昔装作没有看到他的动作，“这件事情，先生可以就此揭过吗？毕竟，他也不是故意要找您麻烦的。”

　　“不是故意的？”他冷哼一声，干净修长的手指往前一伸，“相机拿来！”

　　柳乐向后躲了一部，抱着相机的手紧了紧，“宋先生，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苏曼也在一旁劝道，“黎川，算了吧，既然是人家的摄影师，不会传出去的，你就不要计较了。”

　　那男人扫了她一眼，不带什么感情却警告意味十足。苏曼立刻就噤声，垂着眼睛看向地面。

　　随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素昔，上挑的眼睛自带一丝戾气，冷声道，“不要跟我耗时间，拿来。”

　　那叫宋黎川的男人冷眼看着她，柳素昔浅笑着回视，不一会儿她认输般地摇摇头，伸手捞了相机，把贮存卡抠出来，又在包里翻了翻撕了一张纸，赔着笑脸把储存卡递给他，“先生，这相机贵的很，要是被您拿走了我会心疼的。我的摄影师偷偷拍了您是我教的不好，我给您道歉，您把这卡毁了也就该放心了吧，咱们这事儿就这样翻篇儿了如何 ？”

　　“储存卡？”他冷哼，表示不满意。

　　“那这样，”柳素昔把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那张纸递过去，“咱们填张支票，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要大动干戈了 。”

　　另外两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宋黎川却只是挑了挑眉看着她，半晌也没有动作。

　　“怎么样嘛？”柳素昔不耐烦地催促。

　　宋黎川伸手用两根手指夹住支票。

　　柳素昔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宋黎川笑得妖妖娆娆的，带着整张脸都颠倒众生的媚惑起来，他说，“你心疼一个相机的钱，开支票倒是开得大方啊？”

　　柳素昔咬牙，“我高兴。”

　　宋黎川把支票扔到柳素昔脸上，顺手接过了那张储存卡，“如你所愿了，以后你可要牢牢地管好你的摄影师。”他把最后三个字有意的强调出来，讽刺意味十足。

　　薄薄的一张纸没什么痛感，但被扔甩了一脸支票总归是种侮辱——即使那支票是她自己的。柳素昔摸摸脸颊，瞪着宋黎川，“宋先生，我可是你京颂的客人，你就这么对待客人的？”

　　他勾着唇角，“我高兴。”

　　“……”

　　等宋黎川和苏曼走远了，柳素昔慢悠悠地撕了支票，对着夜空冷笑一声，回过头去调侃着那个小少年说，“你今天运气似乎特别不好。”

　　柳乐低着头，“谢谢您，柳小姐，您……您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高兴。”柳素昔把纸屑扔到垃圾桶里。

　　柳素昔觉得自己的心里埋着一座钟，时间走得比尘世快一些，钟摆摇晃着让她衰败得比自己想象的厉害。但是她觉得她应该比过去更加勇敢了 ，因为不怕失去的人是无畏的，而只有爱别人胜过爱自己的人才会真正体会到失去。柳素昔不会，她要代替所有人的份对自己好，狠狠的好，所以她没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 。

　　她眼前开过去一辆鎏金的阿斯顿马丁，在她前面不远处停了一会儿。柳素昔笑了笑，转身向霓虹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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